沈姜走在一个狭窄的巷子里。
天很热，太阳晒在脸上火辣辣的，汗水将衣服黏在皮肤上，又闷又难受。
不知道走了多久，忽然见到不远处站着一人。
是个四五十岁的妇女，体型微胖，躺了一头卷发，正拿着印了广告的扇子扇风，见到沈姜，眸中一喜，嘴上却怪罪道：“你可算来了，瞧瞧这时间，迟到多久了。”
她走上前，拉着沈姜往前方的旧楼里走：“这上了班就是大人了，不能再像小时候那么不懂事，同事们都等着你呢，多耽误事啊。”
潜意识里的社畜魂被唤醒，沈姜来不及思考，就跟着妇人加快脚步，沿着脏旧的楼梯上了四楼。
一推开门，里面满满当当坐着人。
妇人不知何时消失，沈姜熟练的走进不到30cm宽的走道，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座椅卡得严丝合缝，一个人坐进去刚刚好，不会有一丝空余，也无法起身。
沈姜忘了自己是怎么挤进去的。
当她回过神来，已经坐在椅子上，面前的桌上只有一个红色按钮。
桌椅被三面包围，沈姜看不见周围人的动作，只听到整齐划一地敲击声。
似乎所有人都在一刻不停地按按钮。
脑海里一直有个声音，叫她按下去，一直按下去。但是她隐隐觉得有问题，不能按。
什么问题、为什么不能按，她不清楚，脑子里混沌一片，完全不存在思考这么一回事。
但就是不能按。
周围的声音持续不断。
哒、哒、哒、哒、哒、哒......
哒、哒、哒、哒、哒、哒......
哒、哒、哒、哒、哒、哒......
速度越来越快，节奏越来越紧，似是对她的催促，催促她快些、赶紧些、按下去！
桌板猛地消失，周围坐着的人皆穿着白衬衫黑西裤，不管坐在哪个位置哪个方向，此刻都转过头来看着沈姜。
他们的右手按着按钮，速度一再加快，几乎出现了重影。
逼仄感让沈姜呼吸困难，身体不由发出求救信号，右手颤颤巍巍地伸向按钮。
沈姜心知不妙，却无法阻止。
她浑身都在发抖，头疼欲裂，没有力气去控制自己的手。
哒。
按响了。
完了。
沈姜知道自己犯了极大的错误，但无计可施。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
众人目视前方，恢复了一开始的节奏。
沈姜的右手已经完全不听指挥，放在按钮上，随着节奏一下一下地按着。
过了一会儿，屋顶的钟声响起，“嗡”地一声，震得沈姜眼前发黑。
众人听见声音，纷纷停下动作，手放在椅子底下一按一拉，躺了下去。
沈姜这一列，因为她没反应过来，没能成功躺下，前前后后又看向她。
她心中一慌，连忙摸索椅子下的机关。
机关很明显，就在凳面下方，轻轻一按，就会弹出个东西，往外一拉，桌椅的关节就可以转动延展。
他们每个人都枕在身后人的桌子上，自己的桌子又被前面的人靠着。
放眼望去，像是整间屋子的人都盖着被子。
众人静静地躺着，沈姜左右看了看，他们都闭着眼，便也闭上眼。
她在想，这是在干什么呢？
她来这是要做什么的？
这个工作有什么意义？
以前的工作虽然重复性也高，但每次好歹都有细节上的不同，这份工作就只有单一的按按钮，比工厂流水线还要重复。
......等等？
以前的工作？
她以前有过工作吗？
这应该是她第一份工作才对，是她求了许久才求到的机会，要好好珍惜，要用心去做，不能给同事们拖后腿。
她......真的从来没有工作过吗？
沈姜半躺着，耳旁安静得落针可闻，心理却乱得很。
她明明......她明明......
等等。
她是谁？
......
［你打死我也没用，我百分百确定，她在里面是能用道具的，前提是她想用。她自己没这个念头，你闯不进去。］笔仙无奈地写道。
它也盘算好了，待会儿沈姜要是真的撑不过去，它一定要拦住柏深，然后逃。
这地方环境不错，人虽然少了点，但灵气充足，自己可以现在这待一段时间恢复力量。
“一进去就迷失了？初级玩家果然废物。”柏深靠着椅背，桌上摆满了零食。
他拿起一根巧克力棒：“要不直接把她叫醒？”
［叫不醒的。］笔仙尚有余力，［外部力量影响不了了，只能看她自己能不能反应过来。］
它虽如此写，到底也不抱希望......等等，有转机。
她运气不错啊，看来多管闲事也不是件坏事。
笔仙并未说出来，见二人没有问题要问，安安静静地吃自己的。
“三哥，你生气我也要说。”柏深一口一口吃着巧克力棒，“她要是这也处理不了。咱们几个也不放心把你的命交给她，要是最后是靠你救的她，哪怕你跟二哥再生气。我们几个也要轮流把她拖进高级副本。”
柏深眼神清明，看着虞亭。
虞亭皱着眉头：“你们商量好的。”
“算吧，我离得近，知道消息就冲过来了，到了楼下，小兰花给我打的电话。”他腆着笑脸凑到虞亭身边，往他手里塞了个果冻，“她要死了，是她自己没本事。你要收拾我也好，要让二哥做主也好，都得出去再说。咱们兄弟就别在副本里闹脾气了。”
虞亭不语，过了一会儿，才道：“你用善渊，要是有不对我想办法进去。想杀她简单，但是得过了这个副本，取得二哥同意。”
柏深一瘪嘴，往嘴里扔了把蟹黄瓜子，不情不愿地走到沈姜身边，握住了她的手腕。
片刻后，柏深收回手，一条极细的线连接了两人的手臂。
柏深在丝线上轻轻一弹，点点头，而后回到位置上，拆开了一包牛肉干。
......
沈姜在按按钮。
她正想着自己是谁，休息时间到了。
众人整齐划一地恢复桌椅，继续按按钮。
沈姜觉得有些不对劲，没跟着继续。正要打量一下周遭的情况，身旁忽的站了一个打着蓝色领带的男人。
男人手里拿着一根细长的教鞭，在她桌上拍了拍，在提醒，也在催促。
沈姜有种预感，自己再不动，教鞭下一次就会抽在自己身上。
而被打之后，应该不仅仅是痛这么简单。
她伸出手，机械化地按了起来。
男人满意地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这间大办公室隔壁的一间小办公室，墙被拆开，嵌了玻璃，坐在里面，能清楚看见大办公室每个角落的情况。
沈姜目视前方，思考着按按钮的意义。
很快，她就发现这个动作事实上在阻碍她的思考。
一开始还不觉得，可随着时间过去，按的次数越来越多，她的大脑愈发混沌。
有时甚至想不起自己脑海中的上一句话。
这样下去不行。
沈姜垂在身侧的左手微微用力，使劲掐着自己的大腿。
蓝领带只管众人有没有老实按按钮，至于其他的，他并不管。
沈姜环视周围，这间办公室不小，坐了两百多人，四面都是墙，连个通风的气口都没有。
每隔一会儿，钟声就会提醒休息。
沈姜在心底暗暗读着秒。
按按钮的节奏比跳秒要快一些，会对她造成干扰，而她又不能去数按的次数，一数，就会陷进去，整个人变得浑浑噩噩。
要不是手腕上忽然一疼，她已经丧失了神智。
大概估算下来，每两个小时钟声就会响一次，每次休息时间十分钟。
得出这个结论，沈姜觉得不对。
首先就她的身体感觉，每次按按钮的时间并没有两个小时那么长。其次，以这样计算，他们统共休息了六次，早就到了晚上，应该下班了才对。
等等......什么是下班？
她为什么会冒出这样的念头，为什么会冒出要离开这里的念头。
她要永远就在这里做好份内的事，怎么会想要离开？
不对，她要离开，她不属于这里。
可她属于哪里？
离开了这，她又要去哪。
不对，不对，她要走，她......她忘记了什么，那是至关重要的事情，必须要想起来。
沈姜全心去思索，手上动作不自觉慢了一拍，脑后风声呼啸，教鞭直接抽在她背上。
沈姜一个激灵，立刻跟上了节奏。
蓝领带已经回去，可背后却像是破了一道口子，风呼呼地吹着，要将她的血肉灵魂全都吹出去。
双眼渐渐模糊，沈姜费力支撑自己的身体和继续按按钮，已经竭尽全力，无法再去思考什么。
胸前忽然感到一阵灼热，温度高得似乎要将她烧成灰烬。
沈姜猛然睁开眼，却见蓝领带的脸几乎贴在了自己脸上。
只差不到一厘米，两人的皮肤就能碰到。
见她睁眼，蓝领带眼中闪过一丝失望，缓缓地站了起来，回到小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