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月沉默。
她在抖,宋茉手指也在抖,想刻意镇静却仍然控制不住地抖。
其实她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当被证实这一刻,她还是感到无所适从的愤怒、羞愧和难以置信。她走上前,跪在秦月面前,仰头看着这张已然有了岁月痕迹、苍白的脸,轻声说:
“所以,妈,你知道我在被沈斯京骂的时候,在他跟沈叔叔站一块儿却什么话都不说的时候,在沈叔叔心情不好打他的时候,我都在想,在怀疑,会不会真正对他实施暴力行为的,不止是沈叔叔,可能还有我们。”
“现在证明了,真的是。”
秦月闭眼,浑身冰凉。
“我们以第三者的身份插进了他的家庭里。”宋茉眼睫湿润眨了眨,“我们也是实施暴力的人。”她轻声问,“他以前骂我的时候你不出声,还让我忍。是因为你也觉得愧对整个沈家、愧对他,是不是?”
秦月的心仿佛被女儿亲手持刀挖着,宋茉每句话都直击她的要害,戳穿了她所有多年以来极力掩盖的所有不堪,身为母亲的尊严和脸面尽失,她羞愧到了极点,下不了台,只好站起来逼近宋茉,试图用母亲的权威压制她,嗓音勃然:
“你不要在这里转移话题,我问的是你和沈斯京的事,你在这里转移什么视线?而且我是你妈,你用什么语气来质问我?!”
“你爸当初生病,我要照顾你、照顾你奶奶,所有的担子落在我一个人头上,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累?!如果不是你沈叔叔,我早就不知道死哪儿了。”她歇斯底里地叫,“我为了你活到现在,你现在还质问我?你是我女儿,你有什么脸面来质问我?!”
宋茉不说话。
她继续声音尖锐地喊:“除了这一件事,我没有任何对不起沈斯京的地方了!我是他的长辈,他骂我我忍了,这几年我在他面前低声下气,他毁了我的婚礼我也没计较,我已经够忍让他了!”
宋茉静静看着秦月,眼神越来越悲哀。
她开口了,声音淡,却足以让女人的愤怒戛然而止:
“妈,当初是因为你说你的药忘记拿了,裘阿姨才坐上那辆大巴的。”
一句话,把秦月内心所有的防线击溃,血液冻僵,整个人如同被抽干般。
她嘴唇猛然颤抖两下,眼泪夺眶而出,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到极致,过了很久,才说:“你怎么会知......”
“您以为当时我睡了,其实我没有。我听到你跟裘阿姨打电话了。”
“......”
宋茉伸出手,慢慢地抹开女人流下的泪:“妈,我知道,大巴翻车不是你的错,您也不知道会翻车。但裘阿姨死这件事,您也间接导致了,您是不是也应该承担点愧疚呢?”
连她在深夜里,都会想起裘阿姨那张漂亮活泼的脸,难过悲伤。更何况是秦月。
她不忍看秦月苍白的脸,又垂下眼帘,嗓音涩然:“但您竟然还想跟沈叔叔结婚。妈,我不明白,这就是您赎罪的方式吗?”
“您在握着沈叔叔的手的时候,您不觉得羞愧吗?看着沈斯京的时候,不会觉得心慌吗?”
怎么不会呢,秦月眼神空洞,眼泪拼命往下流。
所有人的内心都是有底线的,对于她来说,当小三并未触及她的道德底线,但她间接导致裘秋的死这件事,永远是她内心最跨不去的坎,日日夜夜里她都感到痛苦难捱,梦到裘秋找她索命。
梦里裘秋满脸都是血,冲她大喊,骂她不要脸,抢了她的老公还要了她的命。
她和沈国德是在什么时候苟且在一起呢?
其实很简单,她的丈夫得了重病,工作家庭两边让她痛苦难捱,裘秋工作很忙,就拜托沈国德闲着的时候去照顾她,一来二去的,就有了感情。她一开始没想真的跟沈国德在一起的,只当成是她痛苦里的依靠,当作成年人某种隐晦的慰籍。
但她没想到裘秋会死。是她间接导致了裘秋的死。
宋茉说得没错,她永远欠裘秋的。
永远还不了。
秦月闭着眼,喉咙哽咽,一直在重复:
“我永远欠裘秋的......”
宋茉握着秦月的手,轻声说:“妈,我爱你,因为你是我妈。但我希望您永远不要忘记这份愧疚和痛苦。这是对于裘阿姨在天之灵和沈斯京,您能给予的最轻的忏悔了。”
过了很久,秦月筋疲力尽的疲乏声音,在房间里低低响起。
“沈斯京这个人,你认定了?”
“我只要他。”
“他不恨我?”
宋茉没说话。
秦月闭上眼,眼泪从指缝里沿流下来,没再说了。
让秦月在自己房间里独自待着,宋茉拿起外套出了门,空气清新,天空蔚蓝,她深深呼出口郁气,心绪复杂。
她知道秦月心里的愧疚和痛苦。在今年过年的时候,沈斯京去山上祭拜裘阿姨,她在房间里偷偷看见了秦月也悄然开车跟了上去,沈斯京也说过裘阿姨的墓前除了他还有人去祭拜,当时她就猜到了是秦月。
但有什么用呢,斯人已逝,她也只不过尝试用这种方式让自己的愧疚心减少罢了。
手机在口袋里一震。
她打开,映入眼帘的是华清越发的一条信息——
「华初恩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