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为春节准备的食物很多,娘俩个也吃不了多少,暂时还不需要去超市购物。
超市里的食物虽然价格涨了不少,但是还不至于供应短缺。
这天,苏毅鸿给邱鹿鸣打电话,让她到小区门口取物资,她飞快地将秋宝放到婴儿车里,就下了楼。
小区里几乎没什么人,大门口是四个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的大白,邱鹿鸣四下寻找苏毅鸿,却不见他,秋宝脸上戴着大口罩,嘟嘟囔囔地喊着爸爸。
“嫂子!”招手喊话的是苏毅鸿的一个战友,在秋宝生日时见过,他离着老远站着,大声喊:“嫂子!我进不去啊,你自己想办法倒腾家里去吧,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号码在箱子里哪!”
邱鹿鸣对他挥手表示感谢。
大白对着一堆蔬菜水果米粮油喷了几遍酒精,帮着她把东西放到推车里,放不下又放到推车底下的隔板上,秋宝早被挤下推车,他戴着口罩几乎看不到路,仍然想四处跑一跑,邱鹿鸣紧紧拉着他的小手,“秋宝乖,今天不跑,你帮妈妈推车好吗,妈妈推不动!”
秋宝很痛快地点头答应,小手扶在婴儿车边,娘俩慢慢朝家里走去。
快进单元门,邱鹿鸣忽然想起赫春梅,念了声罪过,连忙给她打电话,“妈妈,毅鸿朋友给送了些吃的,我给你送一半吧。”
赫春梅有气无力,“给我有什么用?我又不会做。”
邱鹿鸣叹息,真有宁死也不进厨房的人啊。
“方便面不会煮吗?家里不备着饼干面包吗?我不打电话你就打算在家饿死吗?”
“吃没了。我女儿不管我,我也不好意思跟邻居要!”
“赶紧收拾几件衣服,我和秋宝在楼下,你快点把冰箱里的东西都拿过来,水电气都关了,到我家来!”
就这样,邱鹿鸣过起了上有老下有小的幸福日子。
现在,可不光是刘姐走了,连做卫生的张姐也来不了了,一睁眼睛,家里所有的大事小情几乎都等着邱鹿鸣来做,偌大房子,清洁一遍就得一个多小时。
好在赫春梅还能帮她擦擦地板。
其实,赫春梅是极有眼色的人,她的跋扈,只是针对熟悉的、她认为安全的人。
现在,她吃不了学校的食堂,也点不了外卖,自己又不会做饭,温饱必须仰仗邱鹿鸣,她就识时务地一次脾气都没发过,还主动帮忙带秋宝,当然,目的也是为了让邱鹿鸣安心做饭,有几次邱鹿鸣甚至察觉赫春梅在小心观察她的表情,似乎有些怕她。
邱鹿鸣心里莫名的心酸之外,还有点成就感。
只是她端着饭菜摆到桌上,看到赫春梅提着秋宝两只脚在沙发上练习倒立,秋宝憋得吭哧吭哧她还哈哈大笑浑然不觉时,又变得几欲暴怒。
赫春梅一边吃着饭菜,一边感慨,“你姥姥总说一个人享多少福,吃多少苦都是一出生就注定的,我还不信,现在看,我就是前甜后苦的那种人吧。唉。”
邱鹿鸣递给秋宝一把短柄勺子,让他自己吃稠粥,听了她的话,呵了一声,“你是在说,我给你苦吃了?”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赫春梅眼皮都不抬,快速而优雅地吃着饭,“这只是一种比喻,是在反省我自己曾经身在福中不知福。哎哎,你就让那孩子把大米粥撅得天上地下都是啊?哎呀下手抓了!快拿来我喂!怎么有你这种当妈的!”
邱鹿鸣拦住她,“他刚学用勺子,还掌握不好力度,过几天就好了。饭粒我会捡起来,放到窗台喂小鸟。”
“一岁半都不到......”赫春梅的电话响了,是陈默,赫春梅立刻住口,放下筷子,坐到沙发上,与他视频聊天。
邱鹿鸣拿着勺子给儿子做示范,“用勺子尖舀一点,慢慢放到嘴里,对,不要伸着脖子,微微前倾就可以,真好!手放下,真棒!慢慢咀嚼,嚼碎了,真棒!”
邱鹿鸣表扬完,给他夹了切碎的青菜,又舀了勺肉沫蒸蛋。
那边赫春梅的声音忽然大起来,“我不去!你就陪着你女儿,我也陪着我女儿!......你放屁!但凡有点脑子都能联想到,分明是那个运动会后的事情,那绝对是贼喊捉贼!陈默,你要是个中国人,你就赶紧给我回来!”
秋宝看了赫春梅一眼,又看看邱鹿鸣,“哦!”
邱鹿鸣装作不懂,眨巴着眼睛,“你说什么?”
“哦哦!”
邱鹿鸣摇头,“妈妈听不懂。”
“...打!”秋宝一使劲,冒出了一个字。
赫春梅正好收线走过来,听见了笑,“你个小哑巴孩儿,打什么打?哦,对,姥姥刚才在打电话。”
“他的意思是你在打架。”邱鹿鸣翻译。
“呵,秋宝,姥姥懂俄语,还懂点日语,就是不懂你这婴语啊!”说完,赫春梅在秋宝腮帮上捏了一下。
邱鹿鸣打她的手,“啧,人家吃饭呢!”
赫春梅讪讪住手,“你不好奇我和你陈叔叔吵什么吗?”
“不好奇。”
赫春梅盯着面前的一盘菜,悠悠地说:“老天爷不可能再给我第二个那么好的人了。”
她抬起眼皮,看着邱鹿鸣,语气认真,“鹿鸣,你说,我现在就死,是不是也找不到他了,他是不是早投胎了?”
邱鹿鸣低头吃了一大口菜,“嗯。肯定找不到了,你就好好活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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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鹿鸣的记忆中有过一次类似的经历,那时候她十七岁,还在上高中,并没太在意这些,只依稀记得白萝卜和板蓝根价格离谱,但并没到把全城人关在家中的程度。
电视上专家在给国人推荐早餐该如何吃,赫春梅恨恨地指着邱鹿鸣,“你好好听听专家是怎么说的!谁像你早餐还不许喝牛奶!你不喝我喝啊,秋宝也要喝啊!你对象那战友也是的,送了那么多东西,怎么就没有牛奶酸奶呢?”
“赫教授!”邱鹿鸣嗔怪地喊,“人家白送给你的,你还挑挑拣拣?原来你是这样的赫教授!”
赫春梅立刻否认,“我不是挑拣,就是好奇问一下。”
邱鹿鸣心中暗笑,其实,苏毅鸿那几位战友来送过食物,基本都有一箱牛奶或者酸奶,全让她以家里没人喝为由,送给了小区保安。
她不想给儿子喝这些添加了太多添加剂的牛奶,她觉得对比国朝,现代最不好的地方,就是商人不讲信用。
说起来,舍弃底线,扔掉廉耻,为人奸诈,很容易就能诞生一个富翁。
但,重信则盛,奸宄则衰。
士农工商,商人本就排在末位,连科举资格都无,若再配上奸商二字,无疑是雪上加霜。
故而但凡精明的商人,都懂得诚信的重要性,起码,邱鹿鸣常去的几家老字号,就从未有过偷工减料、缺斤少两的行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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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最原始的安全感,来自食物,只要还有吃的,人就不至于太害怕。
邱鹿鸣的储藏间的架子上,各种食物琳琅满目,封上仨月她也不愁。
在女儿家住了一个多月的赫春梅,更是肉眼可见地出现了双下巴。
最难伺候的是秋宝,他像是被定了闹钟一样,太阳照到窗前第五块地板时,就会哦哦哦地拍着小三轮的车座,指指窗外,又指指门。
邱鹿鸣开窗看看楼下,只有一个中年男人牵着一只二哈,那二哈在一块草坪上原地转了两圈,忽然摆出一个滑稽的姿势,邱鹿鸣连忙收回视线。
回头看看秋宝,唉,人家遛狗,咱家遛儿子。
秋宝戴着改良过的口罩,骑着小三轮,兴奋极了,放眼看却找不到昔日的小伙伴儿,很是苦恼,他都好久好久没有和小伙伴儿一起玩儿了。
邱鹿鸣从他望着滑梯的侧脸上,分明读出了一丝忧伤。
一个保安走了过来,“喂,这位业主,你们赶紧回家!”
邱鹿鸣一指他,“停!你站住!不要再走了!”
那保安也没想到自己会被嫌弃,郁闷地站住,继续喊:“社区......”
“我知道我知道!”邱鹿鸣不耐烦了,提高嗓门,“一我没有扎堆儿,二我们娘俩戴了口罩!再有几分钟,孩子晒足了太阳,我们就上楼!”
“我是说,一会儿有社区消毒车来咱们小区消毒,你赶紧带孩子回家,关上门窗。”那保安大声喊着。
邱鹿鸣口罩里老脸一红,连忙道谢,那牵二哈的男人,也听到了,他避开邱鹿鸣母子,绕到另一条路上,狗子显然不想回家,比秋宝还不想回家,它脖子使劲朝着与家相反的方向梗着,四蹄乱踏。
男人一把一把扯紧绳子,伸出手,在二哈屁股上拍了一下。
看着没用什么力气,戏精狗子却发出凄厉的惨叫,一直叫了半天。
寂寞的秋宝看得有滋有味,连车都忘了骑,直到小区门口传来汽车马达声,和巨大的嗡嗡声,他才转移了视线,只见车上有个大喇叭,播放着防疫宣传,两个大白端着两个喷雾式消毒器,一人对着一边消毒。
秋宝瞪大眼睛,看了邱鹿鸣一眼,指着大白说:“枪!”
“快回家秋宝!那是消毒器,喷出的东西,闻到了会难受,肚子疼!”
秋宝还想继续看,一转头看妈妈已经打开了单元门,连头也不回,更似乎马上就要关上门了。
“妈妈!”秋宝大喊一声,飞快朝家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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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鹿鸣刷到一个紫色窗帘的视频,那窗帘从开着的窗子飘出去,飞舞着,挣扎着,一连一个多月,它依然还在飘,它的主人依然没有回家来关窗子。
她刷到一个狗子被困阳台,热心邻居用长杆送过去食水的视频;刷到一对已经离异的男女,因前夫哥年前惯例去探视儿子,结果被隔离在女方家中,重归于好珠胎暗结的视频;还刷到很多在家做美食,在窗口与邻居尬舞的视频......
她心想,要是没有手机,全国人民肯定不会安心居家。
接着她又看到赫乔煜和穆谦各自晒出捐赠三十万元医疗物资的收据,也看到评论区一片赞美,赞他们五官俊、三观正,然后又纷纷去他们直播间买货。
一个多月前,邱鹿鸣就写了两个方子交给苏毅鸿。苏毅鸿十分信任她,立即命人采购大批中药,一个方子熬煮后,让所有战士服用,另一个方子熬煮后在营区喷洒消毒。
晚上,例行视频时,邱鹿鸣问苏毅鸿,“那么多人都捐款了,我也捐了一万。”
“我们也都捐了一个月的工资。”
“什么时候能好起来啊!”
“很快的,冬天过去就好了!”苏毅鸿肯定地说。
“是,妈妈的大学已经复工了,只是学生还没回来,她又不必坐班,所以还在家中。”
苏毅鸿十分理解她,笑着小声问,“怎么了,她欺负你?”
“那倒是没有,她...她反而有些讨好我,让我心里有些莫名其妙的难过。”
“哈哈哈!”苏毅鸿大笑,“这个时代的特点就是一切都在迎合年轻人!当年,长者有阅历有经验,备受尊崇,年轻人也都爱蓄须以显成熟,而当下,六十岁也要将脸刮得锃亮,谁若喊他一声伯伯,都恨不得羞愤欲死。”
“是啊,罗女...罗老师当年就特别有权威,而我们小学,几个临近退休的老师,尤其后勤教务的女老师,已经基本都被晾起来了。”
“这是时代特色。”苏毅鸿转移话题,“吃的还够不够?”
“两天前你战友又送了菜肉水果,你快告诉他们别送了,我们吃不了,再说我自己也可以去超市的。”
“送了你收着就是。”
“你不要熬夜啊,我怎么看你好像有黑眼圈呢!”
“不熬不熬。你也少做些衣服。”
“哈哈,你看到了?”
“看到了,两个大网红给你做推销。”语气有些酸。
“你就说衣服漂不漂亮吧?”
“漂亮!不如你自己留着穿。”苏毅鸿只要一想到妻子的针线活儿流落到外面,让别人穿了,心里就不舒服。
“不累,你不知道电动缝纫机多神奇,脚一踩,这边儿就缝好了,比手工快上百倍不止!”
两口子絮絮叨叨说了很久,才收线。
邱鹿鸣躺下来,轻轻亲亲秋宝,又摸出枕头下苏毅鸿的背心嗅了嗅,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