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章长宁睡得很深。
直到迷迷糊糊醒来,他的床侧早已经空了一半,被困意侵占的思维在瞬间挣脱而出,下意识地慌乱迫使他飞速下床。
“二哥!”
——砰!
房间门几乎是被撞开的。
厨房和小客厅是半连接的结构,正在备餐的章长叙立刻侧身投来的视线。
“二、二哥。”
章长宁狂跳的心提高了嗓子眼,这会儿有些发堵地喘了两口气。
章长叙察觉出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又瞧见他身上单薄的睡意以及踩在地板上的赤脚,连忙走了过去,“怎么了?做噩梦了?”
章长宁摇了摇头,心脏的跳动这才有了恢复正常的趋势,“我以为我睡过头,你不打一声招呼就走了。”
“我还没走,只是见你睡得熟,不忍心喊醒。”章长叙将他往卧室里面带,“一下子从被窝里出来容易着凉,把拖鞋先穿上。”
“……”
章长宁没接话,只是垂下了眼眸——
此刻,章长叙正握住他的手腕,被掌心拢着的部分蕴得发烫,明明是再熟悉不过的亲密举动,但他却有些说不上来的眷恋。
从小客厅到卧室,短短五步路。
章长宁也只放任自己眷恋了这五步,他佯装不经意地松开章长叙的牵制,借着穿拖鞋的动作避开对方的目光。
“哥,你的飞机票是几点的?”
“下午一点多。”
章长叙不着痕迹地捏了捏自己落空的掌心,语气还算平静,“差不多也该出发去机场了,你就别送了,我给你做了三明治,洗漱完再吃了吧。”
“一点?”
章长宁连忙看了一眼手机时间,反驳,“是差不多了,我抓紧时间洗漱,我送你去机场。”
“宁宁,不用……”
“什么不用,要的。”章长宁私心还想要和章长叙多待一些时间,“你等我一下,很快地,三明治可以拿到路上吃。”
章长叙没舍得拒绝,“好,还有点时间,你别太着急,穿厚实点的衣服,今天风大。”
“嗯。”
机场距离校区有近一个小时的车程,章长叙提前预定好了送机的车辆。
章长宁三下五除二就解决好了一个三明治,然后喋喋不休地和章长叙继续着各种各样的话题。
从小到大,他在面对章长叙时,永远都是话多且活泼的那一个。
章长叙就这么一瞬不瞬地盯着章长宁,不用像在医院里高度紧绷着神经、也不像是回家后独自待在房间里的孤单研学——
只有章长宁在他身边事,他才能够感受到那点属于自己的喧闹。
只是再漫长的路程,终究也会有到头的时候。
“两位先生,到机场下客的指定口了。”
“……”
章长宁的笑容凝了凝,“啊?”
他看着车窗外步履匆匆的机场乘客们,强制性被压下的不舍又冒了头,“开这么快啊。”
章长叙轻笑一声,率先下了车。
章长宁连忙跟着下车,陪着章长叙过了第一道例行检查,又陪着对方办理好了值机手续。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我过个安检就好,你先回吧。”
“……”
章长宁欲言又止,那股在车上的欢快劲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章长叙察觉出他的情绪,凑近揉了揉他的脑袋,“好了,等学校放假就回家,实在不行,我让爸妈还有大哥他们过段时间来看你。”
章长宁下意识追问,“那你呢?”
章长叙想起只会越来越忙的医院工作,尽可能地保证,“等我一有空,我再来看你。”
“我知道你忙,别特意挤时间跑一趟。”
章长宁轻吸一口气,嗓音沾着点湿意,“有空就在家里好好休息,工作再忙也要记得吃饭。”
章长叙点头,“好,听你的。”
章长宁抿了抿唇,“那你进去吧,我看着你过了安检口我再走。”
章长叙这下子却不同意,只说,“我先目送你离开。”
要不然,以他对章长宁的了解,看着他背影进了安检口、进了休息室,十有八/九得憋不住红了眼睛。
人来人往的机场,章长宁不想显得太矫情,也不想在章长叙的眼皮子底下哭。
他将想要拥抱的手死死“压”在身侧,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二哥拜拜,起落平安,到了那边给我发给消息。”
“好,不是说下午还有课吗?赶紧回去。”
“嗯。”
章长宁点了点头,却在转身时被章长叙一个巧劲拉了回来,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埋头跌进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怀抱。
“……”
“……”
呼吸和心跳撞在一块,鼻尖是再熟悉不过的清冽气息。
章长叙喊他,“宁宁。”
头顶上来传来的声响很轻,却也很重,像是酝酿好了什么,又像是在刻意隐藏什么。
章长宁声线在抖,“嗯?”
章长叙轻拍着他的后背,“只要你想,你在二哥这里永远都可以不用长大,所以不要害怕。”
他依旧可以像小时候那样,对着章长叙哭、对着章长叙闹、可以继续黏在章长叙的身边、也可以钻到他的怀里撒娇耍无赖。
无论什么样的章不宁,他都照单全收。
“二哥。”
“嗯?”
“我、我很想你。”
这份想念超脱于“家人”关系的界定,却又明明白白地警示着他:不能再往前多进一步,哪怕只是半寸,那也会是万劫不复。
他无法想象章长叙“恶心”“鄙夷”他的眼神,更不敢面对其他家人。
他受着章家的恩惠长大,不能做的事情有很多。
出国前的章长宁还保留着一丝希望,认为自己这份脱轨的感情只是成长路上的一时兴起,或许时间久了、距离远了就好了。
可随着日益加深的思念,他自以为努力的克制,只要章长叙一出现就会瓦解粉碎。
他知道,他变不回正常的那个“章长宁”了。
章长宁还是将脑袋埋在章长叙的身前,极力调整着自己消极的情绪。
“二哥,你知道的,我从小就最……最喜欢你了,但我不能一直这么赖着你。”
或许将来会出现另外一个人,取代章长叙在他心中的地位,又或许他会将章长叙留在心里一辈子。
无论如何,人生这页书只有不停往前翻。
只是这本书的结尾,终究不会写着他和章长叙两个人的名字。
章长宁伸手像以往那样拥抱住章长叙,贪恋着最后一次不该有的亲密,“二哥,其实我已经长大了,我有我自己的人生路要走呢,你别担心我。”
“……”
章长叙的动作一顿,总觉得有什么正在悄然改变。
章长宁从章长叙的怀抱中退出,扬笑说道,“哥,你快过安检吧,我也走了,拜拜。”
说完,他就不给章长叙再说话的机会,挥手大步离开了机场大厅。
章长叙盯着他的背影,眸色深了又深。
如果可以,他想要拔腿追上去,可真这样做了又能如何?
章长宁说得对,其实他已经长大了,他会拥有属于他的人生,更会像现在这样一点点离开自己的视线。
“……”
章长叙看着那抹彻底离开机场的背影,短暂的苦涩一笑。
既然如此,被困在原地的人留他一个就行了,也幸好,只有他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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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公平又无情地对待着每一个人,不会为了任何人停留。
章长宁凭借着出众的艺术天赋,在校时期就斩获了不少奖项,更是赶在毕业前就拥有了自己真正意义上的艺术展。
在他忙着学业的前途的同时,章长叙同样一跳再跳,短短四年就已经成为了帝京中心医院神经科最年轻的主刀医生。
只是这四年间,兄弟两人真正能见面相处的次数少之又少,不是章长叙被医院长期外派,就是章长宁被导师们带着全球各地举办艺术展会。
两人的微信还是联系着,但隔着手机屏幕、隔着时差,总像是缺了点什么。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着,直到章长宁忙完了人生总第一个艺术展。
占地面积巨大的酒吧里,此刻正有不少人在舞池里劲歌热舞着。
为了庆祝艺术展会的圆满成功,章长宁听取了工作人员们的意见,大手一挥包下了今晚酒吧的使用权,用来给朋友们尽情玩乐。
“宁~”
身后传来喊声。
坐在吧台的章长宁侧身看去,侧灯落在他的眉眼,这些年,足够他褪出少年人的青涩,天生精致的眉眼出落了更加漂亮。
端着鸡尾酒上前的安德鲁愣了两秒,心生感叹,“宁,你今晚很好看。”
“谢谢。”
面对安德鲁的夸奖,章长宁大方接收。
安德鲁是他的朋友,德国人,同样从事于艺术相关的领域,比他的年纪稍长了一些,两人是前年在艺术展会上认识的。
这一次的艺术展会,安德鲁利用自己的人脉帮了不少忙。
安德鲁举了举酒杯,“喝一杯?”
章长宁端起自己的酒杯,碰了碰,“我喝一口,下次再补上。”
安德鲁问他,“这不像是你的酒量?你作为今晚庆功主角,是不是太安静了?”
章长宁实话实说,“今晚不能多喝,等这边一结束,我赶着凌晨五点的飞机回华国。”
“这么着急?”
“嗯,有点私事要处理。”
章长宁眉心微蹙,隐隐显露出一丝担心。
临近毕业前,好友商确言家中出了重大事故,他忙着艺术展实在是脱不开身。
这不一结束,章长宁必须得赶着回去,看看能不能有帮得上忙的地方。
安德鲁很有分寸地没有多问,陪着他小饮了一杯,杯中的酒光潋滟在章长宁的脸上,有些说不上来的撩人。
安德鲁笑了声,带着天生的直白和胆大,“宁,虽然不是第一次问了,但我还是想要再尝试一遍,你真的不能……”
话还没有说完,章长宁就干脆利落地打断,“当然不能,安德鲁,我说过的,我们只能是朋友。”
“是。”
还没烧旺的热情又被一头扑灭。
安德鲁叹了一声,忍不住追问,“那你喜欢的人到底是谁?两年了,我真的很好奇。”
当初他第一次和章长宁提出交往时,对方就以“有喜欢的人”为理由,拒绝了他。
但这两年以来,章长宁的身边没有出现过任何一位恋人。
安德鲁知道,这事要么是为了拒绝编造出来的谎言,要么就是章长宁在暗恋什么人。
当然,以他对章长宁性格的了解,觉得更偏向于后一种答案。
章长宁心底泛起一丝稀碎的涟漪,却平静笑了笑,“别好奇了。”
安德鲁挑眉,“不能说?”
章长宁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嗯,不能说。”
这辈子,他都不会有将这份喜欢、这个名字说出来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