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你这么说有什么根据吗？”江毓蝶愣了一下之后问。
“看公开数据就知道了，去年一年移交起诉的职务犯罪案件中，当事人来自企业的仅占到百分之一，从绝对人数上来看你也知道这是不合常理的。”其小元说。
“那是因为国家工作人员的职务犯罪危害更大，影响更坏啊！有这个结果也不意外吧？”江毓蝶马上就想到了反驳的点。
“我们现在讨论的不是哪个影响更坏，而是企业职务犯罪的打击力度问题。盗窃也没有杀人影响更坏，难道盗窃就可以不追究了吗？”
“现在明明就是杀人和盗窃都在追究，但你们却在抱怨有一部分人漏网了的问题！”江毓蝶说。
“我们不是在抱怨，我们只是在提出问题。”
“提出问题谁都会！”
“在没人解决的时候我们也会尝试先自己解决。”
江毓蝶一听到她这句话，顿时把手上的拿着的刀和苹果放下了。她的表情变得有些严肃，下颌略微扬起，问道：“那，你们打算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呢？”
“你说的出于内部斗争的目的进行恶意打击的情况肯定也是有的，但我相信能抓到实锤的真正犯罪会更多，你不能因噎废食！既然公诉机关处理这类案子信息不足，企业内部自查又动力不足，何不设置一个相对独立的中间机构来办呢？这不正是我们探讨的履职督察制度的初衷吗？”周正一却像是一点儿都不在意江毓蝶的情绪，接过话头这样说着。
“但是你们有没有想过，这种机构是否有能力来办理这类案件的问题？”江毓蝶毫不退缩地说，“要进行彻底的调查就可能需要查询许多信息，甚至进行扣押和冻结，这都是侦查机关才有的权利，私人机构怎么做？会不会越界导致侵犯人权，甚至本身构成违法呢？”
“划定这个边界不正是我们接下来要做的吗？”周正一却说，“资源不足是肯定的，所以要尽可能在有限的资源之下发挥最大的效果。而且你不要忘了，企业自行调查还有一个不可忽略的优势，就是对当事人更充分的了解！”
“还有一个问题，既然这个机构设在企业内部，花的是企业的钱，里面的人领的是公司的薪水，怎么保证他们能在办案的时候秉公处理？难道仅仅靠职业道德吗？”江毓蝶又说。
“所以我们不仅需要可靠的人，还需要有力的制度！”突然一个声音从旁传来，三人回头一看，原来是石明观教授来了。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带着一脸饶有兴味的表情望着他们，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是方孝栋。
江毓蝶一见他们，脸色立刻有所缓和，拿起面前削好的苹果递向石教授说：“石老师，吃不吃苹果？”
那只是一次很偶然的讨论。但是回到眼前的场景，周正一觉得就像冥冥中自有注定一样，那个悬而未决的问题，有一天就真的变成现实摆在他们面前，而且为了理想所付出的代价之惨痛，简直超出了他们每一个人的想象！
“上周你还在主动寻求和解，怎么这周突然无声无息了？你该不会认为凭其小元一个人能力挽狂澜吧？”沉默了一会儿，江毓蝶开口说。
“时限还没到呢，你急什么？”周正一却淡淡说道，“难道你怕其小元会带来什么变数吗？”
这话让江毓蝶一愣，但随即笑道：“这么多人为这件事殚精竭虑了这么久，包括你我，假如因为一个人的出现就产生变数了，岂不是个笑话？”
周正一望着江毓蝶那云淡风轻的脸，过了几秒后说：“其小元想做什么，你我都干涉不了。她这次回来，很大的一部分动力来源于想查清三年前的事，没有收获是不会收手的。假如你还顾念着你们曾经的关系的话，希望你至少不要给她设置额外的障碍。至于DCO的事，我自会给你一个交代。”
“呵呵，”这话让江毓蝶立刻冷笑出声，“如果她真有这个心思，三年前为什么要离开？这三年她又在做什么？要我顾念曾经的关系，她又有没有在意过这三年我是怎么过来的？扬扬他又……”
“江毓蝶，你不要会错意了，其小元不是你的敌人，她也是受害者！”周正一忍不住说。
“是，她是受害者，所以你们都要不顾一切地袒护她，不惜拼上自己的职业生涯甚至性命是吧？……”江毓蝶的情绪变得有一些激动，语气尖锐，目光中却闪过一丝不易被察觉的悲伤。
这一抹神色被周正一看在眼里，只觉得没法再说什么，沉默了。又过了一会儿，江毓蝶站起身来说：“今天我来是想告诉你，天合集团已经提出申请，打算自行组建工作组来对DCO进行彻底的调查和整改以寻求不处罚的结果。看来就算你想一个人承担，你的组织也不打算给你这个机会了。”
说罢她开始举步向门外走去，走了几步又突然停下回头说：“事实证明，你们曾经深信不疑的那条路，根本就是走不通的！”
江毓蝶走后，周正一坐在椅子里久久未动。过了好半天，他伸手拿起桌上的座机，拨通了一个号码，说了一句：“来我办公室。”
没过一会儿，他办公室门一响，林肴走了进来。
“你和其小元最近几天在做什么？”周正一开门见山地问。
“在查案子啊！”林肴说。
“查到了什么？”
“嗯……”林肴双目望天，似乎是在回忆着说，“其实目前为止也没查到什么新东西，都只是推测。”
“推测什么？”
“就是我们觉得当年的举报信里有一些细节很奇怪，不知道举报人是什么意图……”林肴说。
“举报信？哪个案子的举报信？”
“就是前辈和江师兄最后办的那个案子，当事人叫冷聪的……”
果然……周正一早已发现林肴在到处尝试寻找过去的案卷，其中冷聪案作为江毓扬案的一个重要的部分也被封存了，目前只有他才有查看的权限。
“……那个案子的实锤还是挺多的，当时为什么没有继续查下去？”林肴说着突然话锋一转，这样问道。
“现在是我在问你！”果然林肴的意图立刻被周正一察觉了，他接着又说，“我为什么调你去协助其小元，相信你也清楚。所以她有什么特别的举动你要早点告诉我，不要等我来问，知道吗？”
“我是协助她查案，不是监视她哎！她又不是当事人……”林肴却嗫嚅着反驳道。
“你说什么？”
“没说什么！没事我先出去了！”林肴看情况不好就想溜走。
“还有……”周正一又叫住她补充道，“你们要注意安全，如果发现什么重大的线索不要轻举妄动，一定要第一时间来找我！”
“嗯嗯……”林肴敷衍着离开了周正一的办公室。但被部长这么一提醒，她心里也打起鼓来。
这两天其小元没回她家来住，只发了信息说出差了在外地，也不知道去哪了在做什么，她也是真的有点担心！顿时后悔没有给她的那个手机上装个定位啥的，就算暴露了被收拾一顿也比现在担惊受怕的强啊！她这样想着，不禁默默叹气。
果然如江毓蝶所说，很快周正一就接到了天合的内部通知，接下来将有天合信息安全专项工作组的人联络他，表达得比较委婉，只说是需要向他了解一些事项，并没有正面讲要来调查他和DCO。但周正一非常清楚，这次绝对是来者不善！
根据天合集团的规定，DCO在组织上有着极强的特殊性，除了董事会之外，不受公司任何部门的指派、约束和调查。督察官虽然名义上是公司员工，但人事权完全在DCO自身，周正一本人由董事会直接任命，并掌握DCO的人事任免大权；督察官的薪资体系由董事会审议批准，日常经费特别划拨，重大事项直报董事会，IT系统是为他们特别打造，DCO所在的楼宇都是单独的安保系统，就连集团总裁也无法轻易进入，真如同独立王国一般！
在制度没有修改的情况下，理论上除了董事会之外没有任何人有权利把周正一叫过去问话，但这个所谓的专项工作组就硬是这么干了，可见已经下定决心要在DCO和周正一的头上动刀了！周正一查了一下，这个工作组名义上由集团信息安全委员会牵头组建，联合了HR、IT、法务等多个部门协同工作，在成员的列表中，周正一很快发现了两处异常的地方。
第一处是冷聪也会参加。他是总裁办的人，算不上专业人士，工作内容也和信息安全八竿子打不着，会参与这种事，只能说明是代表老板来看场子的，那么这个所谓的工作组到底是由谁提议组建的，就值得玩味了；
第二处是这个工作组的组长居然是暂时空缺的。既然是信息安全事项，当然组长该由集团信安委的负责人担任，至少也是他辖下的得力干将，但眼下居然空缺，肯定也不是因为不知道该让谁上，因为公函都发出去了，怎么可能在这么重要的事项上悬而未决呢？不写只能说明暂时不想被外界知道这个关键人物是谁罢了，毕竟这个人将在不远的将来和周正一打对台，在天合，有勇气这么做的人可着实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