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厘抱着黄栀不肯松手, 喂什么都不吃。

　　姜岩与医生沟通完，轻轻揽着黄栀，他担心阿厘, 更担心黄栀的情绪。

　　“阿厘乖, 妈妈去个洗手间好不好，就一分钟好不好？”

　　阿厘稚嫩的小脸一双黑亮的大眼睛睁着，没有任何表情，不哭不闹, 只是勾着黄栀的脖子不松手。

　　“阿厘先吃点东西好不好, 妈妈也饿了，我们一起吃东西好不好？”

　　阿厘瘦弱细嫩的手臂紧了紧。

　　“对不起，妈妈来晚了。其实是这样，斑斑和小花没办法从国外带回来, 团子就重新找了一只小花，一只斑斑, 还有小鸡，还有柯基，还有一只好大好大的猫咪, 比团子大好多呢, 能分两个阿厘, 阿厘想不想见见？”

　　黄栀声音柔柔的，带着电视里幼儿园老师说话的几分童趣。

　　泊闻和姜岩却听着心酸。

　　黄栀的病已经很严重了，她要哄阿厘，要花很大很大的力气才可以。

　　可阿厘……

　　“阿厘, 你想见团子哥哥吗？让他带着小花和斑斑一起来看你好不好？你看看是不是和之前我们养的一样。”

　　阿厘的手松了松, 大大的眼睛忽闪忽闪地，侧着小脸去看黄栀, 再无其他动作。

　　“那你先吃东西，妈妈先去个洗手间，然后陪你吃东西，然后我再打电话给团子好不好？”

　　阿厘还是盯着黄栀。

　　黄栀亲亲阿厘，女儿皮肤娇弱地像是一碰就碎，身体软绵绵的，不像团子那样皮实，明明是双胞胎，看着像是差了一两岁。

　　阿厘终于松开黄栀，细嫩的双腿站在病床上，走到小圆桌前安静地坐下，然后一直盯着黄栀。

　　她朝女儿笑着，慢慢走到洗手间，立刻扶着大理石台，身体的机能似乎在这一刻松懈，虚汗直冒。

　　泊闻拿着药喂给她，黄栀就着表哥的手喝了几口水。

　　“栀子，哥哥抱抱你。”泊闻抱着黄栀，心中叹气，只剩一把骨头了。

　　也许是亲人血缘的温暖，也许是记挂着女儿，她不敢松懈，黄栀吃了药，只站了几分钟，身体就能自己控制。

　　她出了洗手间，阿厘还盯着洗手间的方向，见她出来，双眼霎时明亮。

　　“阿厘怎么还没吃？”黄栀笑着拿起餐食，自己吃了一口，阿厘一直盯着她，黄栀只好继续吃，好一会，阿厘才开始吃东西。

　　“苹果吃吗？”黄栀随意地将苹果片喂到阿厘嘴里，“是不是有点酸，要不要沾点蜂蜜？还是算了吧，团子很喜欢吃这个鸡块，妈妈觉得这个小羊排更好吃，阿厘觉得呢？”

　　阿厘先吃了一口小羊排，又去拿鸡块，咬了一口，然后看着黄栀。

　　黄栀笑眯眯地问她，“是不是妈妈的眼光更好？”

　　阿厘继续吃鸡块。

　　姜岩将羊奶加热，阿厘抿了一口，继续看着黄栀，似乎犹豫了一下，吃了一口小羊排，然后再去拿鸡块。

　　这一个小小的犹豫让黄栀又惊又喜，“嗯……这个蜜瓜太甜了。”

　　阿厘也吃了一口蜜瓜，就把手里的蜜瓜放下，继续去喝羊奶。

　　母女俩吃完，阿厘一直盯着黄栀，黄栀了然，“那我现在就去给接团子，顺便将小花和斑斑带来，好不好？”

　　阿厘却拽着黄栀不肯松手。

　　黄栀与姜岩相视一眼，姜岩说道：“阿厘离开医院一会应该没事，她现在离不开你。”

　　黄栀明白姜岩的意思，“那我去给他打个电话。”

　　姜岩要去抱阿厘，阿厘不肯，一直拽着黄栀，黄栀也不敢离开，阿厘感知情绪的能力很强，一点点细小的情绪变化都会让她惊慌。

　　黄栀只能硬着头皮给裴书臣打电话。

　　意料之外的是裴书臣没接，黄栀反倒松了口气，只好笑着对阿厘说：“哎呀，可能人家在忙，要不等你明天睡醒了再去好不好？”

　　阿厘一直搂着黄栀，这时，裴书臣竟将电话回了过来。

　　黄栀一瞬间的慌乱，又急忙稳住，控制着身体机能接通电话，两人竟是分外默契地沉默。

　　还是泊闻拿走手机，熟稔地问好：“书臣，我是泊闻，我外甥女想去你家看看小花和斑斑，不知道方不方便？”

　　裴书臣盯着手机屏幕，“好。”

　　“谢谢你啊，那我开车将人送去吧，你给我个地址。”

　　挂了电话，黄栀长舒了口气，泊闻将手机还给她，“走吧，我已经下班了，正好送你过去。”黄栀跟着他，泊闻回头看了眼姜岩眼里的落寞，什么也没说。

　　泊闻将黄栀和阿厘送到郊区别墅，团子一下子扑上去，欢快地叫着妈咪和妹妹，开开心心地分享几只猫狗和小鸡，另外还有只会说话的鹦鹉。

　　阿厘突然伸手，鹦鹉落在阿厘手上，蹭一下又飞走，阿厘的眼睛盯着鹦鹉，显然跟喜欢。

　　黄栀将阿厘放沙发上，她自己却爬下去，伸手去摸豹猫，又指着乱飞的鹦鹉。

　　团子高兴地去抓鹦鹉，然后塞到阿厘手里，阿厘没抓住，鹦鹉又飞走，团子再去抓鹦鹉，兄妹俩乐此不疲。

　　泊闻打了招呼就离开，他老婆就快要生了，也没办法一直陪着黄栀。

　　裴书臣看着阿厘和团子，再看坐在沙发上盯着孩子的黄栀，夕阳斜进落地窗，在她身上晕染了一层柔和的光晕，似乎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好像回到了芫州大学的‘读书角’，一切美好而纯真。

　　黄栀似有所感，慢慢回头，脸上带着歉意，“我女儿……以前他们兄妹俩养的猫年纪太大了，不方便带回国内，我一直在忙，没时间去宠物市场，这次打扰你，很抱歉。”

　　裴书臣站在不远处，看着那个羸弱的小女孩，除了一双眼睛，她实在瘦弱的可怜。

　　看着那个孩子，心里隐隐难受。

　　裴书臣沉默地给黄栀倒了杯水，似乎想了下，又换了杯温水。

　　接下来是长久的沉默，黄栀靠在沙发上，渐渐疲惫困顿，不知什么时候卧在沙发上睡着了。

　　等她再次睁眼，却看到裴书臣抱着阿厘，阿厘安安静静已经熟睡。

　　这一刻，黄栀觉得自己回国的选择是正确的。

　　阿厘的病因为她，以前只有她才能让阿厘睡觉，可她连自己都控制不了，现在多了一个裴书臣。

　　果然是父女天性。

　　“团子呢？”黄栀轻声问道，左右环顾，随口说道：“没想到你能哄阿厘睡着。”

　　裴书臣看着怀里软软瘦弱的小女孩，轻飘飘的。从小女孩被带进来，他就发现孩子很特别，不说话，不哭不笑，没有表情。

　　在医院匆匆一眼，没看到病房里有吊瓶药物之类的东西，但小女孩很明显就是生病的状态。裴书臣将阿厘放在熟睡的团子身边，轻轻盖上小毯子，然后蹑手蹑脚地退出，在门口碰到一直盯着他们的黄栀。

　　“她怎么了？”

　　黄栀垂眸，慢慢走到沙发那里坐下，“……阿厘不会说话。”

　　黄栀手肘撑着膝盖，指缝梳着头发，“不是哑巴……”气息不稳，声音走调，她猛地抱紧双膝，将脸埋进去，用了很大力气控制说话，“医生检查过，阿厘不是哑巴，是自己不愿意说话。”

　　裴书臣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抬手似乎想安慰一下她，又沉默地收回。

　　“如果我不在，她十几个小时，二十几个小时都不睡觉……阿厘还那么小，不睡觉怎么行，我不敢离开。幸亏团子天生乐观，有团子在阿厘身边，阿厘才愿意跟人玩。”

　　“……阿厘，为什么会这样？”

　　黄栀看了眼裴书臣，“因为我。”

　　因为她出国大病一场，迷迷糊糊的，身体状态很差，可又死活要生孩子，后来月份大了，她情绪又极其不稳定，孕期不敢乱吃药，只能自我调解……其实是压着。

　　这种状态下，还能有团子这样健康活泼的儿子，她该知足。

　　其实两个孩子出生，一直都是姜岩在带，她一直病恹恹的，后来发现阿厘好像与团子不一样，才将女儿放在她身边。

　　可就是这个决定害了阿厘。

　　黄栀当时的抑郁症非常严重，孕期留下的病痛，心里的创伤，因为裴书臣，因为小姑姑，因为她知道了一些事，又逼着自己不去相信……各种情绪一起爆发，彻底奔溃，整个人不是哭就是控制不住脾气，莫名其妙。

　　当时以为孩子还小，可……

　　等发现时，一切都太迟了。

　　“是我……造成的。”黄栀眼里渐渐失焦，不知道在想什么。

　　“能治好吗？”

　　黄栀摇头，“几年了，去了好几个国家，见了很多专家。我不知道，后来有人建议我……”建议让阿厘跟至亲的人在一起生活。

　　建议先救自己。

　　很快发现，她的情绪好的时候，阿厘的状况要好很多。

　　想了很多办法，最后是姜岩买下了一家破产的动漫公司，然后丢给黄栀，起初她每天气的想砸电脑，每天各种账单，各种烂事，可渐渐的，她状态好了很多，每天想着解决公司的事情，病情竟然稳定了许多。

　　只是阿厘一直不说话，无论她想多少办法。

　　黄栀最终选择回国。

　　她想起泊闻表哥帮她在国内注册过公司，担心太过专注在阿厘的病情上会导致自己病情加重，所以就有了‘栀子漫响’。

　　“我要回公司一趟，等解决完了之后就来接阿厘。”黄栀起身离开别墅，在外面等叫的车。

　　“怎么不自己开车？”

　　裴书臣突然出现在身后，黄栀回头，她的身体状况无法开车。“以前的车我哥卖了，暂时不想买车。”

　　“你回去吧，阿厘很容易醒，团子又闹，……给你添麻烦了。”

　　裴书臣点点头，转身回屋。

　　黄栀望着那扇关上的门，却不知他亦站在门内久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