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栀脊背僵硬, 团子扭了两下,大约察觉到黄栀的情绪,不再动弹, 而是乖巧地搂着妈咪脖子。
裴书臣一身黑, 站在乳白漆柔光等过道里,与擦肩而过的白大褂对比强烈。
姜岩回头看了一眼,轻轻说道:“走吧。团子,带你去看妹妹好吗?”说着接过团子。
团子的眼睛一直盯着裴书臣, 一直到进病房, 他都歪着脑袋盯着他。
阿厘望着挂在面前的吊坠玩具,一双大大的眼睛只是盯着玩具,并没有想要玩一下的兴趣。
团子被放在床上,他爬过去, 笑眯眯的问:“阿厘,有没有想我?我这几天都和爸爸在一起, 还有斑斑和小花,还买了一只杰克,你想一起玩吗?爸爸带我去……”
团子嘴巴拉巴拉说不停, 阿厘只是听着, 偶尔歪头回应, 即使这样,团子依旧很兴奋。
阿厘又看向黄栀,她立刻将女儿抱起,“阿厘, 妈妈今天去谈生意了, 是不是很棒?你今天有没有乖乖睡觉?有没有乖乖吃药?”
阿厘只是搂着黄栀的脖子。
黄栀抬眸,病房门玻璃窗外一双漆黑锐利的目光, 她盯了一眼,露出微笑,团子立刻站起来冲着外面招手。
裴书臣慢慢走来,居高临下看着黄栀怀里的小女孩。
脸色渗白,孱弱瘦小,比团子看着小很多,只一双眼睛很大,与黄栀很像。
“爸爸,这是妹妹,爸爸你快看,”团子站在病床上伸手去够裴书臣的手,他担心孩子摔倒,一只手抱着团子,“爸爸,这是妹妹。”
裴书臣整个人在发抖,突然冷笑一声,抱着团子夺门而出。
黄栀给姜岩打了电话,让他赶紧回来,她笑着将阿厘放在病床上,然后嘱咐她要乖乖吃饭,好好睡觉,现在要去工作,忙完就来看她……
等出了病房,黄栀整个人软软倒下,四肢麻木,无声地流泪。
“先去我休息室。”陈泊闻横抱起黄栀,对姜岩说道,“你看着阿厘,那位是著名的儿科专家。”
休息室是那种高低床,泊闻将她放下,给她吃了药,缓了好一会,黄栀才悠悠转头,“哥……”
陈泊闻扶她起身,揽着她的脑袋,动作算不上温柔,却让人很安心。
“我就是控制不住,我就是很想哭……”
“你是病了。”
“哥,我自己不怕,可是阿厘她……阿厘已经是这样了,我好担心团子,我宁可让他把团子带走,我也不要团子看到这样的我……我在阿厘这里已经用尽所有力气伪装了,哥哥,我真的坚持不住了。”
“不怕,有我在,”泊闻拍拍她的脑袋,“我会照顾好你的,我会治好你。”
“栀子,你听我说,我觉得应该通知舅舅舅妈,让他们,”
“当年小姑姑去世之后,他们把我接回去,还不是一样出国,我一个人住,一个人读高中……算了吧,那是他们热爱的事情,况且我也不想让爸爸妈妈见到现在的我。”
黄栀自己也没想到她会对一个人读高中心有怨。
在黄栀幼年到初中毕业,她都在十里弄堂快乐的长大,每次与爸爸妈妈通电话,他们都在不同城市的实验室。
有时候一年见一两次,有时候两三年见一次。
奶奶和小姑姑就是她最亲近的人,小姑姑离世,黄栀被紧急带走,当年的情绪似乎被暂停。
好像等到时间过了,一切就都过去了。
意外的是爸爸妈妈那时候临时接到援非任务。黄栀离开从小生活的地方,却只能一个人读高中。
当时她没有不适应。她是乐天派,人缘好,同学相处融洽,好像没心没肺的过了三年,自己考上了大学。
可实际上这些事都给她造成了不小的伤害,等到某一个特定的点,再一起爆发。
“哥哥,对不起,我老是控制不住情绪,我不想的,我是想控制的,我……”
泊闻抱着她,“你没必要控制,想发脾气就发。舅舅舅妈本来就过分,从小把你丢下让我打,他们倒成了黄博士陆博士,真厉害。”
黄栀一下子就笑了,在泊闻表哥肩膀上蹭了蹭眼泪,“你说的对,你打我,我告状,大姑姑就打你,小姑姑也打你。”
“其实我爸也揍我,不过他都是背着人揍我。”
“哦,我爸妈倒是没打过我……”
泊闻擦了擦黄栀脸上的泪水,“再哭就不漂亮了。”
黄栀垂眸,“我控制不住眼泪,我的心是硬的,哥哥,真的,我的心是硬的,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想哭,就是控制不了。”
“你是病了,只要好好吃药就会好的,只要阿厘好了,你也就好了。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你和阿厘。”
“哥哥,不要告诉我爸爸妈妈,我……”
黄栀叹气,“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我是绝对不会再回来的,”
“你这小鬼!”泊闻敲着黄栀的脑袋,“你也不回来看哥哥,小心我揍你。”
黄栀摸着额头,痛痛的,压抑的情绪去了一点,她无奈地摊手,“我没有说不见你,我只是……我只是为了阿厘。”
“阿厘有限像你小时候。”
“我小时候话那么多,阿厘……”
“更小的时候,我比起大那么多我清楚,”眼见黄栀又低头,泊闻敲着她的眉心,“特别小的时候,家里所有人都偏心你,有一次我偷偷把你抱去网吧,还给你开了个机子,你就一直在看动画片,全家人到处找你,最后报警了,警察一起找你。”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黄栀惊讶,“没听谁说过。”
“你不到一岁的时候。”
“那为什么没人说?”
泊闻笑了笑,“因为后来你拉臭臭了,网吧里的小孩就嚷嚷着要退机子,结果小姑姑也出去找你了,然后外面一起找你的邻居就发现你了。”
“那你?”
“嘿嘿,我当然不敢承认啊,要不然你今天就没哥哥了。”
黄栀噗嗤一笑,“他们就没有怀疑你?”
“我那天体育课偷跑出来,把你放在网吧,我就偷回学校了,老师都不知道,我回来之后看到好多人围在网吧,七嘴八舌地说肯定是小姑姑把你放网吧的,自己给忘了,最后小姑姑自己也说不清楚了……”
兄妹俩一起咯咯唧唧地笑。
黄栀决定打起精神好好面对。
十里弄堂小院和门面都是一起过户给黄栀的,她在国外的时候,只请人装修了网吧。
泊闻表哥结婚之后,大姑姑大姑父搬离十里弄堂,在表哥小区买了房,帮着带孩子。
小院渐渐荒芜。
大门还是老式锁子,钥匙早就丢了,黄栀站在门口,看着与周围‘旧影’、‘青砖小巷’、‘人文艺术’院落实在不搭的陈旧院子。
院墙根下还长了杂草,院子里有落叶腐烂的泥渍。
比叶知秋家的老宅要好一点,不过那个时候不觉得叶知秋家奇怪,因为那时的十里弄堂就是片区,大家都乱糟糟的。
黄栀站在二楼阳台上,布艺沙发已经很破败了,下雨落叶自然晾干,她稍微踩了下,弹簧好像坏了。
邻居家的小院似乎布置的很有氛围。
明明是一样的建筑,房间格局大小完全一致,放眼望去,周围的院落都拆掉了私搭的彩钢房,整齐中每个院落带着自己的格调。
黄栀苦笑,这才觉得自家院子实在有碍市容。
听说这里的房子现在是有市无价,在国外接到过买房的电话,彼时她病情反复,根本没听进去。
她换了衣服,将院子里的杂草收拾了,叫了工人,将不能用的就沙发之类的家具搬走,也不打算重新装修,就收拾出来,该扔的扔,该添置的添置。
忙活到天黑,黄栀去开灯,灯并没有亮,她稍微恍惚了下,才想到这么多年不住人,怕是早就没电费了吧,要么灯泡也坏了。
明天再弄吧。
黄栀拍拍手,看了眼乱糟糟的院子,好像比收拾之前更乱了。
她关上大门,锁已经被她剪坏,今晚就先这样吧,等明天再重新换把锁。
一转身,裴书臣就站在立她两三米的距离。
暮霭沉沉,天色乌青。
青石板路延伸到幽深的云巷里,他就站在那,看不清神情,身形高大,遮住了远处‘丫’字形路口的路灯。
黄栀沉默地站着,她很怕自己哭,可这次她似乎能控制。
沉默了一会,黄栀垂着眼眸准备离开,裴书臣却叫住了她。
老余饭庄里的灯光调至幽暗,关上包厢的门,裴书臣的手按着门,黄栀看了眼灯光,“没想到这里的灯光能控制。”
“不想看那么清楚,就调暗一点。”
黄栀端起水杯,才发现没水,她手忙脚乱地端起水壶,一下子就撒到手上,痛的她险些惊叫。
裴书臣自然接过水壶,替她倒好水,“眼神不好?”
黄栀不知道怎么回,只能沉默地忍受。
“我想跟你谈谈儿子和版权的问题。”
黄栀一愣,这两件事情放在一起谈?
“行。你撤销对唐漫的侵权律师函,重新给我授权,这样就不会耽误动漫上线。”
裴书臣深深看了眼黄栀。
光线太过昏暗,以至于让黄栀都有种错觉,那双眼太过深邃幽暗,仿佛藏着黑洞一般。
“你,一直都这么自以为是吗?”
“我只是不想耽误时间,当然,条件随你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