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妤转过头去,却发现公主似乎已经睡着了。
“公主,公主……”
姞辛一直把头埋在膝间,貌似没有听到旁边人的小声呼唤。
也是,走了这么多天,今天白天还经受了鱼怪这一遭,一定累坏了。
伯妤轻手轻脚地站起来,走到离公主稍远的一处地方,再次坐下来。
安慰的话是说出去了,但还是得确认一下。
夜色虽深,但是借着月光,还是可以看清卦盘上面,每一格里歪歪扭扭的字。
伯妤右手持盘,左手中指叠于食指之上,放在爷爷送给她的这个小卦盘的上方。
心中默念:这次去汶国,在汶国会不会发生危险。
淡紫色烟雾冉冉升起,在这深夜中不是很明显,但伯妤还是能看清里面的画面——
她和守卫队一行人,牵着马,走进了一条开阔的大路。
那路比姜国都城甬城的路还宽。
除此之外,就没了。
伯妤又试了几个问题。
包括且不限于“在汶国发生的危险最大能有多大”、“汶王是能听进善言的人吗”、“汶王此人是否适合沟通”等等。
但都还是那样的画面:一群人牵着马进了汶国地界。
内心叹了一口气,伯妤觉得,虽然仲莘此人看上去不是很靠谱,但是关于卦象的这些经验之谈,还是不得不信的。
人家可是老员工了。
伯妤只得收好卦盘,学着姞辛,把头埋于双腿之间,睡一觉补充体力了。
-
但伯妤没想到,在荒原的这一夜,许久不见的巽神他老人家的年迈的声音,出现在了自己梦里。
随之出现的,也有久违的灰雾带来的湿湿凉凉的感受。
“孩子,孩子,好久没找你了,病好了吗?排查过周边的坎术师了吗?”
伯妤真不懂巽神是被坎神害到了何种程度,这个时候还在神神叨叨坎术师的事情。
且不说她的风寒病是她装出来的,她周围只有乾、兑、离三个卦道的卦术师,其他的潜在卦术师估计都被震神劈死了,到哪再找一个坎术师来。
“嗯,病好了,劳您老牵挂。”伯妤不咸不淡地礼貌答道,紧接着问出自己在意的问题来:“巽神大人,汶王是个什么样的人?好相处吗。”
“汶王?”巽神似乎对这个问题很是诧异,语气里明显的不解。
“汶王不就是个疯子吗……反正人好不到哪里去。我遁入虚空好几年了,也不知道他现在变啥样了,我也不关心他能变啥样。”
“你难道不在汶国?在汶国应该都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大部分卦术师可都在汶国呢,孩子,你穿越到这个世界,是穿越到哪个鬼地方了,居然连汶国都没去过?”
面对巽神的一系列发问,伯妤有点心虚起来。
在被别人猜到自己在哪里之前,她不愿意暴露自己目前的所在地点。
坎神那么可怕……万一巽神老头就是坎神呢?
她也入了坎道,想必坎神想找到自己也并不难。
伯妤含糊道:“我只是暂时不在汶国。”
这时,突然一阵强烈的感应袭来。
好像电话打到了一半,发现手机屏幕上显示又来了一个电话。
受到这阵感应,伯妤情绪出现了微不可计的波动,灰雾很快散去。
伯妤猛地睁开了眼睛。
月夜中,不远处的公主还在沉睡,更远处的火堆里的火苗稀稀拉拉,三十几个守卫队的少年围着火堆也睡下了,她在这么远的地方也能听到他们的鼾声。
只有伊康守着火堆,没有睡觉,全神贯注地盯着自己手中的漆木卦盘,似乎在思索他的乾术以后怎么用。
伯妤安下心来,再次闭上眼睛。
这次伴随着灰雾出现的,是一道清亮的女声:“小鱼。”
艮神姐姐的声音莫名有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伯妤也就没去管刚才梦境的中断。
“晚上好,艮神大人。”伯妤问了同样的问题:“汶王是个什么样的人?好相处吗。”
“汶王?”雾气尽头的女声虽有轻微疑惑,但不是那种“这你都不知道啊”的带着点鄙夷的疑惑。
对面缓缓道来:“汶王虽然风评不是很好,也不是一个完美的帝王,但他在位十三年,管理着这么一个庞大的王朝,也是有一定的能力的。他也经常倾听各族各部落的声音,不是一个完全武断,喜欢擅作主张的人。”
艮神姐姐的话比她的声音还能安抚人心。
伯妤心里松了很大一口气。
毕竟艮神姐姐是一个卦道的最高级别的卦道师,她的话还是有一定的可信度的。
而且艮神姐姐的讲解更全面客观一点,巽神老头说汶王是“疯”,艮神姐姐的大意却是“疯但有一定能力”。
也就是说,姞辛的提议还是有很大可能,被汶王给听进去的。
这次梦境也没持续多久,很快灰雾消散,伯妤又醒了过来。
-
一个月过去了,公主这一行队伍终于抵达了汶国的都城入口处。
“歌城到了。”
姞辛的声音如山间溪水般,能滋润着人的心灵。
守卫队三十几个少年也收起疲惫的容色,期待和欣喜占满了他们稚嫩的脸。
这条大路有甬城大路的四倍宽,可供八辆马车并驱。
道路两旁人声鼎沸,听上去人比甬城的人多多了。
正当他们准备进去的时候,这时两匹大象正晃晃悠悠地往路中央走去。
大象迈着四根姜国王宫里柱子加起来那么宽的腿,徐徐甩着能一把甩死一个活人的大鼻子,把守卫队的少年们都给看呆了。
而走在大象前面的人也是穿金戴玉的,不知是何方神圣。
颇有分量的两只大象,和它们表情倨傲的主人,就暂时占领了这条大路的一大半。
来自姜国王宫的这支队伍,不得不把自己撇到一旁,给这些去往歌城的高贵旅人让路,显得寒碜无比,毫无来自王室的盛气。
也就是这个时候,他们才明白,姜国对于整片大陆来说,是多么渺小的一个存在。
大家的视线被大象占据,暂时得等好一会它们过去了。
伯妤把目光移开,去看正和他们一样要去歌城的人。
这些人中,偶尔也有一些手持卦盘或者背着卦盘的卦术师,但没有一个像姜国那些有钱人家的子女一样,用金子或绿玉来做卦盘。
他们的卦盘都是青铜材质的卦盘,或大或小,这些卦术师服装也不统一,也许并不是像统一拿漆木卦盘的都是姜国护卫队的人一样,而是此地就流行青铜材质的卦盘罢了。
伯妤在内心这样猜测着。
“嗷……”
一阵鸟鸣声吸引了守卫队的人们的注意力。
大家抬起头来,看见上空居然有三只翅膀有一道宫门那么大的鸟,这些飞鸟非但全身金色,而周身也环绕着丝丝缕缕的金光。
伯妤眨了一下眼睛。
眼前的画面并没有消失。
它们也没有变成姜国王宫苑囿里玄雉那样的东西。
此刻飞在天空上的,才是货真价实的九天玄鸟。
伯妤眼里不禁闪过一丝渴望。
也不知道这些玄鸟体内含有几级玄气。
她要升到多少级,才有机会用到这些玄鸟的血液。
不过汶国崇尚飞鸟,捕获到这样的飞鸟也是需要不少力气吧……
“大象那行人走了。”伊康喊道,“我们也开始走吧。”
听到了队长的话,这群原地暂歇的少年,又打起精神来上路。
走着走着,他们感觉有点不对劲起来。
周围没什么正经卖东西的,都是一些人在拿着鞭子和铜刀教训其他人的。
而被训斥的人都不敢反抗,像是奴隶主在教训自己的奴隶。
“啊——”
听得一声惨叫,守卫队的人纷纷转向声音的来源。
一个少年正趴在地上匍匐前进。
然而他的身上只剩下一条腿和一条胳膊,整个人以极其诡异的姿势在地上蠕动着。
前面老迈的奴隶主高举铁刀道:“再不老实一点,小心我把你的另一条腿也砍了。”
说完,还得意洋洋地往大路上这些外城来的行人看了几眼,似乎是在炫耀。
地上的少年与守卫队里的少年们年纪相仿,不过十几岁而已。
他悲惨的遭遇很快引起了少年们的共情。
而短短几个眨眼间,那奴隶主又把地上少年的手给砍了。
地面铺满了任人摆布的奴隶的血。
“你……”仲莘实在看不下去,正要往前阻止那个奴隶主。
扁刹和伊康很快拉住了他。
“这里就是著名的‘十里奴场’。”姞辛用很轻的声音对大家说道,“这里是要进汶国都城的必经之地,所以有了这段‘十里奴场’,是汶国的人用来,向去往汶国都城的各族各国人,展示汶国实力的一段路。”
“你若是上前阻拦,他们只会折磨这些奴隶折磨得更快乐。”说完,姞辛迅速撇过头去,似乎多看一瞬这景象都不忍,“不如我们快些走过这段路。”
少年们听完,不再停留观看,而是走了起来。
但那股欢欣雀跃的气氛早已消失,诡异的沉默弥漫在所有人之间。
伯妤抬头看去,周围行人里,只有他们这一行人留意了两旁的奴隶,其余人都是神色匆匆。
不知他们是如姞辛这样,不忍让奴隶受到更多的折磨,还是对这景象早已习惯,认为这一切是正常的。
“啊……”
这时又一阵惨叫声响起,不过不是那个被割了手的少年,而是另外一个被割了鼻子的奴隶。
什么“歌”城?她看是“割”城还差不多。
伯妤不禁怀疑,过去快一个月在姜国生活的日子,其实只是姞辛为他们打造出来的一场微型乌托邦,而这种人间炼狱,才是这片大陆上的真实情况。
她不禁摸了摸腰间的卦盘。
要去救这些人吗?她大可以点亮巽格,放出一支支风矢,戳伤那些奴隶主。
但之后呢。
奴隶还是奴隶,还有源源不断的,来自各族各国上交过来的奴隶。
更何况要是有任何帮忙的意思,诚如公主所说,奴隶主们会加大折磨这些奴隶的程度。
“嗷……”
这时,一只天上的玄鸟拍打金色双翅,直直飞向了地面,叼走了地上那只血肉模糊的鼻子。
“玄鸟大人,嘿嘿,请您慢慢享用。”一个奴隶主陪着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