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奋战了一阵，天堪堪有要亮的迹象了。
看着那越飞越高的千里眼，伯妤咬咬牙，调头回甬城去了。
穿过几道宫门，到了女使屋里，子泉刚刚醒过来。
“我刚刚出宫溜达去了。”伯妤讪讪一笑，解释着自己为什么现在在外面，“子泉姐姐，你教我梳头发吧。”
子泉深知公主对守卫女使都管得宽松，所以也不去细问，下床就教起伯妤怎么梳守卫队里常见的发式。
等长长头发被盘起时，外面院子里已经响起了一些守卫队哼哼哈哈的训练声了。
伯妤走出屋子，便看到三十几个身着石黄色守卫队衣服的人，两两一组在练习格斗术。
“伯夷乌！”脸带伤疤的少年走到伯妤旁边，“我们俩一组练习吧。”
“好。”伯妤应道。
仲莘练了一会，终于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了。
“伯妤，你是不是长高了啊。”仲莘摸着脑袋问道。
“啊。”伯妤再仔细往自己身上瞧了瞧，又往对面看了看，“真的欸。”
她记得昨天仲莘还比她高半个头来着，现在她已经跟仲莘一样高了。
似乎实现了一米六到一米六五的“飞跃”。
仲莘笑道：“我进来得晚，听说有人玄气入体之后，身体会长高一些，当时我还不信，现在一瞧，果真有这样的情况。”
原来是这样，伯妤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来去打量之间，伯妤猝不及防地看到了不远处的草靶，她惊道：“这里还可以练射箭？”
“对啊。”仲莘遂提议道，“要不要我带你体验一下射箭？反正箭术我们也是要练习的。”
早知道还有弓箭，自己就不用追着千里眼跑一晚上，还是徒劳无获地跑啊。
伯妤哐哐点头。
见伯夷乌同意后，仲莘便径自走回守卫屋里。
片刻后，他带着两副弓箭出来了。
伯妤兴高采烈地接过弓箭，跟着仲莘去练射箭了。
-
伊康正是在这个时候巡视到他们两人身边的。
看着伯妤勤奋练习的背影，他陷入了一阵沉思。
虽说守卫队里的孩子们都是被公主捡回来的，一个个为了报答公主的恩情，练习都很卖力。
但是第一天就练得这么卖力的，他做队长以来，还是头一次见到。
且不说那弓对于十几岁的小孩细瘦的胳膊来说，异常之沉，守卫队的人第一次练射箭的时候，很少有人有耐心多练几次。
而伯夷乌此刻正一次又一次地拉开大弓，似乎丝毫不知疲惫一样，精气神十足。
不知怎得，伊康总感觉好像有个无形的刀子抵在伯夷乌脑后一样，逼得她不得不卖命练习。
“队长。”仲莘见伊康走过来，于是放下沉沉的大弓，笑着跟队长打招呼。
天知道，他只是想给伯夷乌演示一下怎么正确地射箭，带她熟悉一下，根本没打算陪她在这卖命练习啊！
“看什么看。”伊康瞥了一眼伯夷乌前面中心被射得密密麻麻的草靶，又瞥了一眼仲莘前面稀稀拉拉几根箭的草靶，训道：“人家第一天都练成这样了，你都练了这么长时间了，怎么箭还往靶子外面飞呢。”
“欸。”仲莘听了，只得重新举起沉沉的弓来练习。
这时宫人们把盛着饭的陶碗拿了过来，伊康便拍了拍手道：“上午的训练到此结束，大家来吃饭吧。”
守卫队的少年们便停下了手里的练习，呼啦呼啦往陶碗堆处跑过去。
仲莘似乎得到解脱，开心地放下大弓，喊伯夷乌过去吃饭。
伯妤这才从对练习射箭里的沉迷里，走了出来。
“有肉。”伯妤看着陶碗里面的鸡胸肉，对这久违的蛋白质感到不可思议。
鸡胸肉搭配着米饭和野菜，出现在每个人手上的陶碗里。这才是她梦寐以求的营养午餐。
“是啊。”仲莘嘴里一边咀嚼一边说道，“要知道外面很难吃到肉的。因为大家很难分清是普通牲畜还是玄物，吃了玄物的肉是很容易被毒死的。不过王宫里有专门负责猎取野雉的人，你放心，这肉肯定不是玄雉的肉。”
原来如此，怪不得在外面基本吃不到肉。
伯妤心中暗暗感叹道。
“商伯来了——”
不知道谁喊了这一声，然后面前这群人饭都顾不及吃，就把陶碗直接放在地上，呼啦呼啦跑掉了。
伊康看着一地狼藉，不忍注目。
“你们两个帮忙收拾一下这些陶碗，最后再去吧。”他对着还蹲在地上吃饭的仲莘和伯夷乌吩咐道。
“欸。”仲莘一边答应着，一边转过去对旁边的伯夷乌问道，“伯夷乌，昨天我跟你说的商伯的事，你后来想好准备什么话问他了吗？”
伯妤把旁边地上的五个陶碗，叠起来，放在宫人递过来的木盘上。
她这才想起来仲莘在跟她问话，然后点点头。
嘴里温温吞吞道：“嗯，想好了。”
-
等仲莘和伯妤收拾好地上的陶碗，仲莘就带伯妤进了守卫队的寝屋。
一进门，伯妤就看到了地上的三十多张草席，暗暗感叹守卫队同僚们这生活环境，比起她原先那个家，也不怎么样。
抬起头来，就看见草席中央有两张木凳，一张凳子上面坐着一个矮矮胖胖的老人，一张凳子上坐着胸前垂着两条麻花辫的公主姞辛。
虽然姞辛才是这群少年的主人，但目前看来，少年们对那矮胖老人更感兴趣，他们或站或坐，脸都朝向那位矮胖老人，嘴里“商伯好”“商伯好”地叫着。
看来少年们真的很渴望得知来自家人的消息，伯妤一阵唏嘘。
想想也是了，这个时代没有手机座机可供通讯，甚至似乎连纸笔都没有，只能靠这些走南闯北的人传递消息，这些人地位如此之高也不奇怪了。
那商伯虽然年事已高，但精神状态非常好，红光满面的，一一有条理地回答少年们的提问，不愧是走南闯北的人。
“伯夷乌。”姞辛看到伯妤来了，立马笑着喊她上前。
等伯妤走到她身旁，她便向旁边的商伯介绍：“这是我守卫队里新来的，叫伯夷乌。”
然后朝伯妤轻声道：“你有什么话想传给亲人，或者想让商伯帮你找什么人，都可以告诉商伯听。”
健朗的商伯也看向伯妤：“好孩子，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我……”伯妤一阵踌蹰，“我原来那个村子，也靠着甬城，就跟盘蛇村一样，但是没盘蛇村离甬城那么近，我有个爷爷和哥哥……”
伯妤还没说完，就发现周围一圈人神色微变。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话没说完就不敢说下去了。
“好孩子。”商伯定了定神，说道：“我出来闯荡这么多年，可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盘蛇村。”
周围守卫队里的少年们也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我也没听说过什么盘蛇村。”
“对啊，我家也是住甬城附近的，打出生起就没听到过什么盘蛇村。”
“是啊，倒是有盘龙村，盘羊村，就是没有听说过盘蛇村。”
伯妤瞳孔收缩。
她设想过很多种情况，甚至爷爷和二哥的卦术师可能是假身份，但她从来没有设想过盘蛇村不存在的情况。
如果盘蛇村不存在的话，那爷爷和二哥，真的存在过吗？
体内的血液翻涌上来，她觉得脑子嗡嗡响，视野里一片模糊，似乎面前姜国的宫殿、公主、守卫队、商伯也都不存在一样。
到底什么才是真的，什么才是假的？
到底什么才是真的，什么才是假的！
泪水盈满了她的眼眶。
“伯夷乌，伯夷乌……”
温软气息扑面而来，姞辛柔和的喊叫声传入耳里，伯妤这才被拉回现实。
姞辛早就从凳子上站起来，正轻轻拍打着她的肩膀，似在安慰。
“我没事。”伯妤回道。
她努力把心情平静下来，然后向商伯细细描述了一下自己爷爷和二哥的长相，托商伯告诉她爷爷和她二哥，她现在很好，如果商伯能遇到他们的话。
说完走到稍远处，把和商伯沟通的机会让给下一个同僚。
“今天公主没有出行计划，你下午若是不舒服，可以不用训练干活，休息一下。毕竟你是新人，第一天熟悉一下我们平时怎么做事的就行。”
伯妤抬头，不知何时伊康已经走到她身边。
伊康作为队长，见多了少年们在问商伯家里情况时，得不到满意的回复后，情绪崩溃的样子。
有的知道家里人去世之后，哭得比现在的伯夷乌还惨。
伯夷乌也就眼眶红了会，硬生生没让自己掉一滴眼泪下来。
他所能做的，就是安慰一下这些少年，然后给他们放个假，让他们好好哭一场。
而令他惊讶的是，伯夷乌在听到“休息”这两字后，神情陡然变好许多，然后走了出去。
伊康也没管那么多，毕竟屋里还有好多个很可能接下来会情绪崩溃的少年，等着自己去安慰。
当仲莘走进屋子的时候，伊康便道：“怎么来这么晚，好多人已经跟商伯聊过一轮了。”
“不是。我早就跟商伯聊过了，想带的话也告诉商伯了。”仲莘抬起茫然的脸，“我刚出去收箭的。对了队长，你有看到另一副弓箭吗？我拿了两副弓箭出去，外面就剩这一副了。”
伊康视线转移到仲莘手上。
仲莘的右手，只剩下孤零零的一把弓、一个箭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