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地,荒芜的平原景色散去,路上开始有别的人在走动。
再走一会,一条开阔的大路展现在爷孙三人的面前。
人声慢慢大了起来,偶尔有马车驶过身侧。
“甬城到了。”爷爷转头对伯妤说道。
伯妤放眼望去,这条大路可供两辆马车并驱。
大路两边,不少人坐在地上卖东西,面前放着一堆可供交换的货物。
“卖衣服咯,卖染布衣服。”
听到路边叫唤声,男孩便使了个眼色给爷爷,示意他别忘记给小妹买新衣服的约定。
爷爷嘿嘿一笑,回了一个肯定不会忘记呀的眼神。
于是这两个走在前面的人,率先走到那卖衣服的小贩前面。
爷爷一眼就看见了那小贩面前,有给女子穿的衣裙。
“这衣服怎么卖?”爷爷指了指他一眼相中的这个衣服。
那黝黑矮小的小贩回道:“十三贝。这可是上好的赤色染布做的,不还价。”
“十三贝……”爷爷露出了些许为难的表情。
这时,一直在后面的伯妤也走了上来。
她也听到了卖衣服的小贩和爷爷的对话。
她记得出发前,爷爷和二哥在那破布包裹里,放了七个白色贝壳模样的东西。
如果十三贝指的是十三个那种贝壳,那爷爷铁定是买不起的。
这时爷爷小心翼翼地开口道:“要不,等我们从盘蛇村回来,拿了报酬,再买吧。”
而二哥则站在原地没动,也不说话,一副脸色阴沉的样子,似乎是对爷爷违约的行为十分不满。
两人看样子又要僵持不下,或者当场吵架。
伯妤决定还是不要为买衣服这种小事闹起来。
虽然她也想穿好点的衣服,但她现在身处这个怪力乱神的世界,她觉得生存才是第一位重要的事情。
“我……我饿了。”伯妤小声说道,“要不,咱们先去看看有没有卖吃的东西的地方吧。”
以她的社会经验,吃的东西总有便宜的。
不至于连吃的都买不起。
这时,不远处恰好响起了卖吃食的小贩叫卖的声音。
“那好,就依你,咱们先去找吃饭的地儿。吃饱饭,才有力气做法事。”
爷爷说着,牵起伯妤的手往那卖吃食的小贩边走去。
男孩没办法,表情上不情不愿,脚下却也只能跟了上去。
那卖吃食的小贩面前摆着好几个深色陶罐,陶罐里面是热气腾腾的米饭,基本上占了每个陶罐四分之三的体积。
米饭上面,点缀着一些烹饪熟了的绿色野菜,跟在家里吃的也没什么区别。
“两贝一罐。吃完要把陶罐还回来。”
听完小贩的话,爷爷爽快地用六个贝壳换了三罐吃食。
路边没别的吃饭的地,三个人只得拿了小贩借的筷子,蹲在地上吃饭。
所幸这样做的不止他们三个,其他来这边赶路的商人旅客,也不乏蹲在地上吃饭或干站着吃饭的,所以伯妤也就不觉得这饭吃得尴尬了。
嘴里嚼着嚼着,伯妤的眼神落到了爷爷的脸上。
说起来,巽神也是一个老爷爷。
但不知为何,巽神和她在这个世界的爷爷,给她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爷爷虽然偶尔也有不靠谱的地方,但整体还算是比较成熟稳重,面对晚辈总是笑呵呵的,很少有情绪崩溃的时候。
而那巽神,精神状态极其不稳定,声线也没有爷爷这么低沉。说不定巽神本人只是个中年人,被坎神和艮神搞得身形疲惫,一下子苍老了,所以才听上去一点也不像是个沉稳老人该有的样子。
想到巽神,她就想到自己还在犹豫,以后梦里再次碰到了巽神,要不要把自己入了三个卦道的事情告诉他。
对方也是穿越者,自己理应相信他的,就像他相信自己一样。
可是……她总觉得,人还是应该警惕一点,总得留个底牌。
至少等她对这个世界的规则了解深一点,再告诉家人和穿越者前辈吧。
叮叮当当。
周围商人旅客吃饭时,筷子和陶罐罐口边缘碰撞出来的声音,陆续传入爷孙三人的耳中。
伯妤扒拉着陶罐里的米粒,觉得要操心的事情好多,心里越想越烦躁。
她索性暂时不去想了,抬起头来,打量这城里的路人。
入目便是一个背后背着一个金色大卦盘的年轻男子,那年轻男子挺着圆润的大肚子,昂首挺胸,大摇大摆地从路中央走过。
然后相反方向来了两个身段窈窕的年轻女子,腰间都系着绿玉卦盘,那卦盘晶莹透亮,煞是好看。两个年轻女子也走得不疾不徐,似要让所有人都能看见自己腰间的卦盘,才满意。
伯妤看呆了。
她本以为,其他的卦术师的卦盘也和他们家一样,是手工制作出来的凹凸不平的木卦盘。
没想到人家的卦盘有金的,有玉的,上面刻着的八个卦道的字工工整整,爷爷那歪歪扭扭的字可差人家太多了。
她不由地举着筷子问道:“那些人,也是去做法事的吗?”
旁边的二哥瞥了一眼那些满身炫耀之意的男女,不屑地回道:“都是些附庸风雅的有钱人家孩子,只是看卦盘新奇,也要弄个戴在身上罢了,谁知道他们有没有真的入了卦道。”
“再说了,就算真的入了卦道,普通人家哪里请得起这些用金卦盘、玉卦盘的卦术师。”
伯妤听了,觉得二哥最后一句说得有道理。
刚刚那些人,身上要么穿的是他们买不起的那种上等染布,要么是更贵重的丝绸。
然后系卦盘用的也是彩色的丝线,而不是他们身上这些淳朴的粗麻绳。
确实是有钱人家的孩子。
要请这样的人做一场法事,不知道要花多少个白花花的贝壳才能请得起。
这顿饭,最终在每个人心怀鬼胎之中度过了。
爷爷脸上藏着惭愧,男孩脸上带着不屑,伯妤脸上露着懵懂和好奇,三个人再次上路了。
-
因为不用先给伯妤买衣服,三个人没在甬城停留多久,爷爷带着他们直接绕小道去了盘蛇村。
而盘蛇村似乎离甬城很近,出了甬城一会就到了。
“就是这里。”爷爷仰头看向不远处,对着身后的男孩和伯妤说道。
伯妤放目远去,就看见十几座围成一圈的茅草屋,看样子这村子和她原来那个村子也差不多。
若说有什么区别,就是这个盘蛇村外面没有一圈围着保护村民的土墙,然后居民比原来那个村子多一点,似乎不少茅草屋周边都有人在走动。
三人慢慢走近,便有一穿着青色麻衣的妇人走了上来。
那妇人神色焦急,似已等了许久。她瞥见面前老爷爷和男孩腰间的卦盘,于是殷切地问道:“是我托村长请来的卦术师吗?”
“是是是,路上耽搁了,让您久等了。”
爷爷面上透着心虚的神色回道。
妇人倒也没有怪罪他们,也许是心里太着急驱鬼一事,直接二话没说,把这三人领到了自己那家茅草屋去。
进了屋子,他们便看到一张床,床上躺着一个目光涣散的少年。
妇人指着这少年道:“我这孩子,不知被什么鬼怪附身了,他从十几天前开始,嘴里就念念叨叨,说是看见了什么三个头的狐狸神。我寻思,哪有狐狸还是神仙的?只有卦神才是真神仙。总之这孩子自从见着那鬼怪后,就变得神志不清,我说什么他都不回话了。”
伯妤随着爷爷二哥走近了去瞧,便看见那被鬼怪附身的人的模样。
是个比她二哥还大一点的肤白少年。
不过这脸上的白不是白里透红,而是白里透着铁青。
少年身上盖着厚厚的素色被褥,身底的床也比伯妤家的大一点。
看来这家人的生活条件还是比自己家好一点。
伯妤一想到家里那小石板床和草席,内心就不免叹气。
正当她的目光羡慕地在那少年身上的被褥上,扫来扫去的时候,无意间扫到了被褥边缘渗出了红色的液体,正往床下滴去。
幽幽的血腥味弥漫在这个屋子里。
那妇人一把掀开少年身上的厚被褥,露出了少年大腿以下空荡荡的一截,以及染红的床面。
妇人哭道:“我算着日子,以为你们昨天就能到,结果你们昨天没到。昨天夜里,这孩子似被那狐狸鬼附身地更严重,话都说不了了,只听见他嗓子里呜呜呜、嗯嗯嗯的。我一着急,就拿刀把他小腿砍了,大早上托村里的人送到附近的乾神庙里。”
“把腿砍了送庙里?”伯妤惊呼。
“对啊。”妇人止住了哭泣,疑惑地问道,“把小腿砍了,献祭给卦神不是很正常吗?”
此刻一旁的爷爷也把脸转向自己的孙女,说道:“对啊,不是很常见吗?”
四只眼睛齐齐看向伯妤。
伯妤感觉脚底发软。
仿佛那看向自己的不是四只眼睛,而是四个骷髅头上的洞。
透过那空空的洞,可以望到里面是一片没有边际的黑暗,再往里望一望,就要被这片黑暗给吸进去。
这里不是职场,伯妤掐着指心想,不是你把不正常的事不正常的人给怼走,事情就能正常运作下去。
在这里,她自认为正常的事情根本运转不起来。
她正想服个软,就听到爷爷笑呵呵地对那妇人赔礼道:“这是我孙女,前些日子刚刚入了卦道。她也没多大,没见过世面,所以很多事情不知道。反正今天做法事我是主力,你不用担心。”
“好好好。”那妇人就等这老卦术师这句话,“所以待会麻烦你通通神灵,告诉那些卦神,我都把我儿子的小腿献给他们了,求求他们帮帮忙,把那狐狸鬼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