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从屋内出来以后，仲莘和伯妤依旧需要去训练。

　　仲莘仍是转过来，抛来几个不好意思的微笑，伯妤觉得倒也没有必要再让他这么愧疚下去，于是打算说点什么来缓和这尴尬的气氛。

　　伯妤垂眸看了看腰间的小卦盘，然后对仲莘问道：“这卦盘，可以占卜未来会发生的事吗？”

　　上辈子，她见到别人会用卦盘来占卜，不知道这辈子的这些奇异卦盘，还可不可以占卜未来了。

　　仲莘利落地回答道：“可以。”

　　“不过它占卜的能力很有限，我们一般不用它来占卜。”仲莘说着，就解下了赤色绸带，拿出漆木卦盘来，“我来给你演示一下。”

　　只见仲莘右手持盘，左手中指叠于食指之上，再让食指中心对准卦盘中心。

　　过了一会，他的漆木卦盘上刻着“离”字的那一格亮起时，便有一小片薄薄的紫色烟雾出现在他卦盘的上方。

　　那片紫色烟雾的中央，出现了如铜镜一样的画面，里面映照出这样一幕——

　　仲莘摊开双手，从瘦瘦高高的队长伊康手里，接过了十个海贝。

　　画面持续了不到几秒，这片薄雾就散去了。

　　仲莘收起卦盘，说道：“你可以学着我刚才的样子，在你入了卦道的那一格亮起之前，心里想好要问的问题，卦盘就会用卦象来告诉你答案。”

　　“如你刚才所见，那抹淡雾里的景象，就是卦象，也就是未来会发生的事。”仲莘无奈道，“但大的事情它预测不了。我刚心里想的是这个月能不能按时拿到报酬。最多也就只能问问这种问题了。”

　　仲莘又道：“你想啊，王宫里每个月都会按时发报酬，谁会无聊到去问卦盘这种问题呢？它连商伯每个月能不能按时回一趟甬城这种问题，都答不上来。鸡毛蒜皮的小事，大家也不屑于去问它。”

　　吐槽完，仲莘才说：“你可以在这研究一会，我先去练射箭了。”

　　伯妤点点头。

　　她在旁边公主寝屋的屋檐下，找了一处阴凉地儿，靠着墙，就开始独自琢磨起来。

　　学着仲莘刚才的样子，右手持盘，左手中指叠于食指之上，悬于卦盘中心上空。

　　心里念道：我今晚会不会遇见，相当于一级卦术师能力的异兽。

　　等了一会，刻着歪歪扭扭字的小卦盘上，巽那一格亮了起来。

　　伯妤默默收回了悬着的左手，她怕待会来个三格连亮，自己被解剖了挂在宫墙上。

　　所幸就算自己手收回了，卦盘之上还是出现了一层薄薄紫雾，里面卦象上出现了这样一幅画面——

　　月夜下的树林。

　　树叶随着风微微抖动。

　　然后就没了。人也没有出现。异兽也没有出现。

　　伯妤看不懂什么意思，但不死心，又把左手悬于卦盘之上。

　　心里念道：我今晚会不会遇见异兽。

　　薄雾再次升起，卦象上再次出现一片月夜下的树林，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伯妤仍不死心，又试了几个问题。

　　包括且不限于“爷爷带我走过的那片树林今晚会不会有异兽”，“我今晚会不会受伤”，“我的青铜刀今晚会不会沾上血”，“我升级的可能性会不会今夜之后大大增加”。

　　卦象都是以同样的景象回答她——

　　一片月夜下的树林。

　　毫无有效信息。

　　伯妤这才放下卦盘。

　　她走到仲莘旁边，也练起射箭来。

　　仲莘见她丧气满满地走过来，递给她一个“你终于知道了吧”的眼神。

　　伯妤只得以一个无奈的笑来回应。

　　-

　　到了傍晚，一伙人结束了这天的训练。

　　因为都说开了，所以伯妤出宫门的时候，也没什么人阻拦她。

　　甚至说开了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她不用偷偷摸摸地拿着宫里的弓箭出宫，她可以正大光明地借一副宫里的弓箭出宫，只需要跟伊康报备一下就行。

　　到了她去了不知道多少次的这片郊外树林，她靠着一棵树上，又开始看起卦象来。

　　在无人打扰的情况下，她放心地让巽、坎、艮三格依次亮起，但让她继续很无奈的是，无论亮起的是哪格，卦盘上方出现的薄雾里，都还是一片夜间树林的景象。

　　伯妤终于放弃了占卜一事。

　　也许等她成为二级卦术师以后，卦象上的景象会更具体一点。

　　“哈哈哈。”

　　听到一阵尖锐的笑声，伯妤抬头望去，不远处的一根树枝上，有一只褐色的猴子正在半蹲着，对着她笑。

　　那猴子没有双臂，双眼微弯，似乎已经偷偷看了伯妤好久，在嘲笑伯妤对着没啥用的卦象研究了半天。

　　在看到这个猴子的瞬间，伯妤体内千里眼的能量就告诉她，这只猴子，能力相当于一级卦术师。

　　看那猴子没有双臂，想必移动起来不是很方便，伯妤立马就闪现在那棵树下，拿出青铜刀对着那猴子捅过去，试图让它吓得失去平衡，跌倒下来。

　　没想到下个瞬间，猴子又出现在十米外的一棵树上。

　　他褐色的腹部似有东西蠕动着，随着“呜咙”一声，一只长满毛的手从它腹部伸了出来，做出捂住嘴的样子。

　　“哈哈哈。”

　　猴子又嘲笑起伯妤这个愚蠢的人类来。

　　伯妤不知道是愤怒还是疑惑，怎么这猴子也带闪现技能的？

　　不过也不能只允许自己这个一级卦术师可以瞬移，不允许相当于一级卦术师的异兽不能瞬移。

　　天下可没有这么不讲道理的事儿。

　　伯妤很快就跟着猴子的位置，瞬移起来。

　　猴子瞬移，她也瞬移。

　　她不但瞬移，还弓箭和青铜刀并上。

　　很快她就发现武器太多也不是好事，她现在不知道射了多少箭，对着空气砍了多少刀，都对那猴子没有丝毫效果，自己还慌了手脚，浪费了力气。

　　那猴子躲闪和瞬移的技能简直一流。

　　伯妤不知不觉间，跟着猴子在这夜间的树林里瞬移了好多次，忘了自己要节制使用。

　　只听得林子里“唰啦”“唰啦”声不断，一人一猴的影子在树木间来回晃动。

　　一轮下来，伯妤大口喘着粗气。

　　她感觉这片林子所有的地方她都闪现过了。

　　而捕获那猴子，似乎还是遥遥无期的事情。

　　“哈哈哈。”

　　猴子的笑声回荡在寂静的夜色之中。

　　伯妤终于停了下来，没再被这猴子的嘲笑声干扰了心智。

　　她估摸着自己力气被透支得差不多了，决定把这事放一放，然后回宫。

　　她可不想累成一具死尸，让那猴子尝到生吃人脑是什么滋味。

　　-

　　伯妤瞬移出了林子，慢慢往宫里走去。

　　没有任何异兽追上来。

　　说来也怪，这些异兽也就只在这些林子里，不会跑到甬城大路上害人，不知道甬城是不是被人设下了什么保护罩。

　　而那些异兽居然随着自己每次去的时间不同，出现的种类也不一样。

　　简直就像是一个可以随机刷怪的地点。

　　结合上次她想的，爷爷似乎好几次刻意把她往这片林子引。

　　那爷爷让她往林子里跑，是想让她来这片林子试炼吗？因为爷爷已经提前知道了，这片林子是个试炼的好地点？

　　难道爷爷其实是个高阶卦术师，所以故意做出这些引导的事情么。

　　想着想着，伯妤的心脏砰砰跳起来。

　　只要一想到关于爷爷和二哥的事情，她就变得不安起来。

　　对于未知的一些东西，她总有点紧张，仿佛一往深处想，就有什么极尽恐怖的事情等着她一样。

　　那爷爷为什么还要做那些坑蒙拐骗的事情，为什么不直接在自己面前展现高级卦术呢。

　　难道纡尊降贵，只是为了博取自己的信任？信任，信任……

　　“伯夷乌。”

　　一道清泉般的声音叫住了伯妤，伯妤这才没有再去想那些越想越恐怖的事。

　　抬头望去，姞辛正孤身一人立于院子里，而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王宫。

　　月光下，姞辛编着的辫子不见了，长而乌黑的头发垂于胸前。

　　但仍佩戴着玉耳环和绿松石项链，周身在夜色里淡淡地散发着温柔气息，大而明亮的眼睛正盯着此刻的伯妤。

　　伯妤笑道：“公主，你怎么没睡？”

　　“嗯，睡不着。”姞辛也笑着回道，复又看了一眼衣服有些破旧，充满战斗痕迹的伯妤，“伯夷乌，我其实很羡慕你，你可以勇敢地，一往无前地去追求你的志向。”

　　伯妤想着自己今晚被那猴子搞得无比狼狈，还白挨公主一顿夸，笑得愈加惭愧。

　　谁料姞辛对着自己，撩起两边丝绸上衣的袖子。

　　几十道长而深黑的疤痕，出现在姞辛的两条细而白嫩的胳膊上。

　　月光让它们在伯妤瞪大的眼睛里，显露无遗。

　　“我曾经瞒着父王和兄长，求问卦道过。”姞辛语气平静，笑容惨淡，“他们害怕我受伤，不让我求问卦道。但我怎么会怕受伤呢？只是我辛辛苦苦求问完八个卦道，都没有哪个卦神愿意收留我。”

　　“我不是他们眼里的乖女儿，乖妹妹，我只是希望祈求卦神再给我多一些力量，让我可以多一些护佑姜国子民的可能。”

　　“我不信邪，反复求问了好几次。但得到的是卦神一次又一次的惩罚。”

　　伯妤几乎要失语：“公主……”

　　她开始回想起刚来这个世界时，求问卦道时那些濒临死亡的体验来。那个时候，她甚至还有爷爷和二哥在旁边帮忙。

　　她不敢相信，公主居然独自一人，反反复复、一遍又一遍地求问卦道，忍受了多大的心理折磨和身体折磨，又有怎样巨大的决心和毅力。

　　面对公主的坦白，伯妤竟有些羞愧。

　　十三四岁的公主，竟然有着比她这实际年龄为二十五岁的人，还更为成熟坚毅的灵魂。

　　“不说那些吓到你的过去的事了。”公主放下了袖子，温婉笑道，“伯夷乌，你愿意今晚陪我睡觉吗？”

　　伯妤嗫嚅道：“不……不了。公主还是去找女使吧，我刚从林子里回来，身上脏得很，一时半会也沐浴不完的。”

　　“好。”公主没有强求，仿佛只是随意问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寝屋。

　　留下了在原地掐着指心的伯妤。

　　她不是不愿意陪害怕一个人睡觉的公主睡觉。

　　而是她怕自己和巽神、艮神在梦里交流，一不小心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被旁边睡着的人听到了。

　　如果旁边是女使，听到了她的梦话，她还可以把女使打晕。

　　但是公主……她不愿意伤害公主。

　　因为公主是姜国最耀眼、最纯洁无暇的明珠。

　　她和守卫队的其他人一样，愿意誓死守护公主。

　　哪怕公主经常借故不去跟着戚王和王子们打猎，中途折返，他们这些守卫队的人也不会觉得是公主的错。

　　公主永远是最好的裁决者，最好的家长，最好的帮手。

　　公主给了他们家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