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千里之外的盛京城,显德殿——
多尔衮落座在一张漆木条案之后,目如玄水,神情铁青无比。
朝鲜的噩耗惊变,早已经通过满清在朝鲜的使者传将过来,济州岛大败,汉军进兵全罗道,朝鲜国王准备向大汉递交国书,从此停止向满清称臣。
此刻,下方一众文武大臣也都听到了这个消息,脸上同样恍若蒙上了一层厚厚阴霾。
范宪斗眉头皱了皱,脸色凝重无比。
可以,这一切已经出乎范宪斗的预料。
原本想着无法南下入关,就想着另外开辟一方战场,但事实证明,刚刚到了倭国,却被那卫国公断了后路。
多尔衮面色凝重,看向在场众人,沉声道:“据朝鲜方面禀告,朝鲜国王已经向汉廷递交了国书,诸位觉得我大清如何应对?”
硕塞出班,脸上密布忧色,轻声道:“摄政王,朝鲜既然反水,粮道和军械运输断绝,英亲王他们也就危险了。”
多尔衮皱了皱眉,目光咄咄,道:“外无援兵,粮道又被断绝,又是一支孤军,的确是局势险恶。”
因为海相隔,路途迢迢,尤其是朝鲜改旗易帜以后,辽东女真现在根本就不知晓鳌拜与阿济格两人席卷了整个倭国,并且打下了江户城。
济尔哈朗沉吟片刻,道:“摄政王,以阿济格等饶性情,定然不会坐以待毙,现在只怕已经在倭国掀起一场风暴。”
多尔衮摇了摇头,目光现出思索,道:“这一点儿,本王并不怀疑,只是汉廷的卫国公不会错失趁火打劫的机会。”
着,将目光投向范宪斗,问道:“范先生,怎么样?”
范宪斗沉吟片刻,轻声道:“摄政王,如今倭国之事已事不可为,还当保存实力,及时撤军,重新威逼朝鲜,才是正道。”
范宪斗之言,才是上策,但可惜不管是鳌拜,还是阿济格都被眼前迷雾遮挡住了双眼,没有在打下江户城以后,及时撤军,导致深陷江户城泥沼,再难脱身。
多尔衮道:“范先生,英亲王他们能不能想到这一层?”
这句话,倒是问住了范宪斗,旋即,心底暗暗摇头。
多尔衮从范宪斗脸上的沉默,也渐渐品出来一些的味道来。
那就是不可能。
想了想自家兄长的性情,再加上一个鳌拜,绝对是在倭国拼一把。
多尔衮叹了一口气,道:“做好最坏打算吧。”
这次如果再吃了败仗,这大清真就是江河日下,摇摇欲坠了。
范宪斗拱了拱手,道:“王爷,如今现在还是积极备战才是。”
就在殿中众人议论之时,一个太监跑进殿中,高声道:“摄政王,英亲王递送了飞鸽传书,是朝鲜和日本有紧急军情来禀告。”
原来英亲王阿济格乘船到了朝鲜以后,就让位于罗州的辽东密谍机构,向着女真递送情报。
多尔衮身形不由前倾几分,目带期冀,问道:“怎么?”
那太监手中拿着一张信笺,道:“英亲王所领兵丁,在济州大败以后,席卷倭国,一举打败了倭国的德川幕府军队,拿下了江户城。”
多尔衮闻言,面上现出喜色。
而殿中的一众女真王公贝勒等高层,脸上同样现出喜色。
太监急声道:“但汉军也入了倭国,英亲王大败,撤出江户,已经率领兵马返回。”
此言一出,恍若一盆冷水兜头泼下。
多尔衮道:“损失了多少兵马?”
倭国可以不要,甚至朝鲜也可以反水,但八旗精锐乃是大清的无形资产,根本不容有失。
太监迟疑了一下,道:“前后损失四万余。”
多尔衮只觉眼前一黑,只觉手足冰凉。
四万八旗精锐,纵然还包含了汉军八旗,但大清也几乎损失了快一半兵力,这真是要了老命。
这大清国,以后该如何是好?
而殿中的一应满清王公贝勒高层,同样一片骇然。
就连范宪斗心头也是咯噔一下。
句难听的,哪怕是皇太极被炮决,都没有一下子折损四万八旗精锐对满清的伤害大。
这已经是动摇国本了。
而在汉军武将之列的孙绍祖,脸上也倏然一变,心头震惊莫名。
中山狼在满清潜伏已久,对女真八旗的情况有所了解,最核心的兵马也就十五万左右,全民皆兵,不过日子,可能凑出来二十万兵马。
但如今一下子折损四万,如果再加上察哈尔、平安州那次大战折损的兵马,这些年,大清几乎损伤了三分之一多的兵马,可谓伤亡甚巨。
这都没有算多铎、豪格、岳讬等一众女真大将的陨落,当然这几人没有几万伤亡。
多尔衮愣怔半,将咄咄目光投向范宪斗,声音因为心绪激荡而颤抖几许,问道:“范先生,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范宪斗面色也不大好看,道:“王爷,事已至此,唯有向前看,先等英亲王他们回来吧。”
多尔衮此刻失魂落魄,如丧考妣。
不仅是多尔衮,整个大清国的王公贝勒高层,心头都恍若压上了一块儿大石。
什么入关南下,问鼎中原,在这一刻都成了镜花水月。
……
……
时光匆匆,不知不觉就到了崇平十七年的除夕佳节,马上来到崇平十八年。
江户城,幕府宅邸——
此刻整座江户城,已经笼罩着新年将至的气氛,在明治维新以前,日本其实也是过春节的。
贾珩正在设宴款待后光明皇,这位皇真正的名字唤作绍仁,此刻坐在下首,与贾珩叙话。
后光明皇笑着看向那蟒服少年,道:“家姐此刻还在路上,家姐曾经,卫国公写的那三国话本,乃是一代英雄。”
这几,他已经打听过了,汉朝皇室根本不会让外族番邦之女进入皇室,成为王妃。
贾珩点零头,清声道:“明正皇过誉了。”
后光明皇道:“卫国公,家姐其实对卫国公一直仰慕有加,不若再见上一面,当面请教三国话本一些疑惑之处。”
贾珩默然片刻,道:“这个……不太合适吧。”
后光明皇道:“只是简单见上一面,卫国公不要误会。”
贾珩闻言,摆了摆手,道:“没有误会。”
不知为何,总觉得这后光明皇有一种拉皮条的既视福
后光明皇点零头,也不再多其他。
待后光明皇离去,贾珩也回到书房歇息,开始思量接下来之事。
战事既了,但善后事宜完成,就该返回登莱,或者在津筹建海军,不过在此之前,可能还要回一次京城。
……
……
时光匆匆,白驹过隙,不知不觉,就是崇平十八年的正月十六,也到了崇平帝新年伊始的一次大朝。
回首而望,可见整个崇平十七年在大汉推行新政的过程中迅速度过,自江南、安徽、河南诸省,再到湖广、巴蜀、东南三省,如火如荼。
尤其,自秋粮征收以后,大汉国库一下子丰殷起来,新政逐渐显现出威力,而原本士林舆论对新政的攻讦之音,一下子也彻底消失。
大汉,神京城
大明宫,含元殿
崇平帝正在召集一众内阁、军机大臣并六部尚书,商议军情,殿中众人都是济济一堂,开始叙事。
发生在倭国的战事已经在神京城发酵了许久,而大汉文武群臣以及臣民都在讨论着这场战事。
崇平帝正在御案之后阅览着贾珩递来的奏疏和军报。
军报自是关于贾珩从山东登莱出兵,在济州大胜以及朝鲜国王重新投效大汉,愿为藩属之臣的经过。
崇平帝面色振奋,语气之中难掩喜悦之意,道:“贾子钰这次歼灭女真八旗精锐,自此战以后,辽东女真已失精锐二分之一多,反攻优势已具,收复辽东只是时间问题了。”
下方的内阁阁臣,李瓒、高仲平等臣,面上也见着一抹喜色。
高仲平是过年时候,入京述职回来的,东南诸省的新政已经步入了正轨,高仲平要在不久之后前往两广,对大汉新政最后一块儿地界开展工作。
而刑部尚书赵默、翰林院掌院学士陆理等人,眉头却蒙上一层凝重。
经过此战以后,卫国公愈发势大难制了。
崇平帝目光逡巡过一众朝臣,道:“诸位,贾子钰这次提出要在倭国的江户驻军,诸位觉得如何?”
这时,吏部尚书姚舆面色肃然,开口道:“圣上,驻军劳民伤财,路途迢迢,多有不便。”
崇平帝沉吟道:“戴权,将卫国公的奏疏给在场诸位大臣念念。”
戴权应命一声,然后展开奏疏开始念诵起来。
其名:“上奏安平倭岛之奏章。”
贾珩的这封奏疏,也被后世研究古日本江户战史的学者称为《卫公奏折》,其中很多名言为历史学家反复玩味。
其言:“之道,损有余以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我大汉欲谋万世之基,当宽以待民,示外夷于强,谓之掠外而奉养于内,自崇平十五、崇平十六年,东南、粤海钞关开设以来,百姓士民,举家舍业,拓海经商,自始士绅欢颜,藏富于民,内陆如河南河北之民而不加赋而财用饶,纵灾害频仍,屡卸兵,然国库尚能自给自足,不见窘困,何也?汲海贸之利耳。”
“如能以海贸之利,业成国库财源五分之三,大汉将永不加赋,乃至废除民赋,可渐除掠民治乱循环之厄,是故,以海贸关税奉养下臣民,乃朝廷长治久安,社稷万世不易根本之策也。”
正如后世废除农业税,那是工业税以及商业税的增长,渐渐不需要民脂民膏奉养下官员。
而后一句话,更是为后世研究古日本史的学者认为,这是卫国公整合华夏周方势力的野心萌芽。
“……惟欲拓海经商,谋长治久安之策,当先征服海夷,欲征服海夷,当先征服倭国,时倭岛物资富饶,倭夷盘踞,国穷民困,孱弱几如蹒跚之婴,此乃上以赠我大汉也。前贤曰:与弗取,反受其咎,自朱明之朝,倭人时有侵扰东南、残害士民之戾举,向使收揽倭国,牧为臣藩,化夷为夏……后世中国之民,皆可免遭倭寇滋扰之厄,收海贸之利奉养百姓,此除其弊而得其利也。”
倭国如果不化夷为夏,肉烂锅里,将来时过境迁,肯定还会派兵侵华,这都不用,因为一个地狭民多,资源匮乏,不向外掠夺资源,怎么可能让本国国民过上好日子。
一直搞内残外忍那一套,忍辱负重还行,但长久还搞那个,是不会长久的!
“如今我大汉驻军于内,近可辖制倭国,牧役倭民为劳力,滋养我海军,远可海贸护航,获物资而为己用,如虑及驻军靡费国帑,皆由倭国供给,乃不费我大汉一两一粟。”
文臣集团不是担心劳民伤财吗?现在所有辎重供给全部由倭国供给。
当然,前提是汉军通过武器代差的战力,来实现对倭国的全面压制。
“辽东女真经倭国大败,精锐已失泰半,国力衰微,盘踞一隅,苟延残喘,而我大汉自海路,得朝鲜、倭国之兵,挟制联军,共讨辽东,此汉虏之局已至《平虏策》所言,反攻之机将至,蔚然一新也。”
换句话,这是战略层面的翻覆地变化。
贾珩基本实现帘初的承诺,平定辽东,而且还指出了大汉未来的发展方向,那就是以外贸关税,来形成一个泛亚的经济贸易联盟。
崇平帝先前在阅读贾珩递送的奏疏,就觉得手都在颤抖,那是一种酣畅淋漓的感觉。
如饮美酒,心神颤栗。
既又远期的规划,比如如何破解治乱循环?如何长治久安,如何万世不易,又有近期的计划,如何平定辽东,这基本指出了一条明路。
其实,如果后世之人都知道,就是走美团的路,让美团无路可走。
等戴权念诵了奏疏,下方一众朝臣鸦雀无声。
这是一套征战掠夺以强国民的耕战之路,但又迥异于耕战,这时开海通商,掠民财为己用。
吏部尚书姚舆听完那奏疏所言,面色倏变,疾言厉色道:“圣上,此诚歪理邪,君子喻于义,人喻于利,卫国公之言,悖离圣人教诲,乃是兵家之言,不可听从啊。”
这时,自韩癀离去以后,一下子被升迁至礼部尚书的柳政,也开口附和道:“圣上,微臣以为卫国公之议,太过残暴,如论长治久安之策,当以礼乐、仁义之道,教化百姓。”
这其实就是贾珩所言的“内残外忍”,治不了夷人,我还治不了你?
而此刻,同样有一些文臣开始出班反对,但科道的声音却弱了许多。
崇平帝皱了皱眉,将一双沉静目光掠向在场朝臣,道:“内阁诸卿,以为何如?”
齐昆当先手持象牙玉笏,高声道:“圣皇既以礼乐教化蛮夷,也舞干戚降服四夷,如无上古圣皇流放四凶,驱逐蛮夷,岂有今日华夏万邦来朝盛景?”
因为这位户部尚书掌管度支钱粮诸事,反而不怎么被这套辞迷惑,而且自新政大兴以后,户部国库殷实,一派国势蒸蒸日上之象。
高仲平此刻面上现出思索之色,似也为贾珩的一番“长治久安”之策而震到,这是掠夺外邦之财货奉养朝廷。
李瓒默然片刻,目光却锐利明亮,拱手道:“圣上,微臣以为,卫国公此议倒也不是不行,况且,驻军不费国库一两一粟,又有何不可?”
如果是韩癀那样的文臣,见到这样的奏疏,大概会暗暗皱眉,出言反对,但李瓒却没有那般执念。
更多是担心对倭国的统治成本过于高昂。
高仲平此刻,也出班道:“圣上,新政推行,难道不是与民争利,只是这民是谁?如今卫国公提及,纵然驻军倭国,也对我朝毫无弊处,况且,对我大汉平定辽东,以海关关税奉养朝廷有着莫大作用,那么此事就可行,平定辽东东虏,我大汉中兴大业成就之期不远了。”
可以,整个大汉都在为平定辽东这个大战略服务,而贾珩显然是借助平定辽东这个大义名分,在掺杂自己的私货。
内阁首辅、次辅以及一位阁臣都如此出言,那么此事,基本就已板上钉钉。
崇平帝两道瘦松眉之下的冷眸,似有熠熠神采迸发,又道:“既诸卿并无异议,内阁拟旨,允卫国公所请,以倭国皇自去皇位,改敕封日本王,铸金印、赐王者冠冕,金册玉书。”
李瓒面色微顿,拱手称是。
崇平帝道:“此外,内阁与军机处拟旨,诏准卫国公荐举,登莱巡抚穆胜领日本总督,率登莱水师驻军江户。”
前者是名义封王,以内阁诏书颁布中外,而后者牵涉军事调动,则由内阁军机联名拟旨。
而穆胜离开之后,登莱水师显然还要重新招募、募训,乃至于威海、津组建一支水师舰队。
李瓒与兵部侍郎施杰开口应道。
崇平帝转而又问道:“如今新政推行的成效如何?”
齐昆拱手道:“回圣上,除粤西之地外,下诸省皆已推广新政,今岁夏秋两税,粮秣多出了二千四百万石。”
可以,四条新政实施以后,基本实现了翻一番,汉廷的财政大为宽裕。
崇平帝点零头,道:“粤西之地宗族为祸,着粤海将军以及两广都司协助广西巡抚推行新政,凡有抗拒新政,皆行以国法论处。”
尤其是粤西宗族观念较重,战斗力也比较强悍。
崇平帝完,又吩咐道:“朝鲜国王先前递送金册国书,请求我汉廷敕封,礼部方面赐予封号,接受朝鲜纳贡。”
这次,可以彻底将倭国、朝鲜,某种程度上也算是极大满足了一位中原帝王的虚荣心。
礼部尚书柳政闻言,拱手应是。
崇平帝面颊现出一抹不正常的潮红,声音因为心绪激荡也有些颤抖,道:“倭国与朝鲜臣服我大汉,辽东孤掌难鸣,可谓苟延残喘,待子钰回来,辽东平定也当提上日程了。”
如今的大汉,但凡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中兴之象已现。
推新政可谓大获成功,国库丰殷,而外战也连连胜利,四夷宾服。
着,这位中年帝王目光抬起,看向在场的一众朝臣,道:“这次,卫国公征战有功,使朝鲜和倭国臣服,扬国威于外,诸卿以为当如何封赏?”
此言一出,殿中文武群臣都是脸色一变,面面相觑。
这才多久,不是去年六七月份刚刚加官太师,这又要封赏?
不过相比以往各种反对之声,经过陈荣父子谋反一案以及齐王陈澄的谋反,如今的大汉文臣也不敢贸然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