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穹浩渺,月上中天。
一轮皎洁如银,大如玉盘的明月,照耀在连绵起伏的山峰之上,月光轻如薄雾,而周围的杀声也渐渐平静下来。
此刻,伴随着四周的松油火把传来噼里啪啦的滋啦之声,彤彤火光似映照着一张张年轻的面容。
脸上多是见着汗水以及血迹,但一双双明亮、凶悍的眼眸中却蕴藏着兴奋之色。
因为跟着卫国公,又取得一场大胜!
这次回去之后,多多少少会加官进爵。
贾珩吩咐军兵将岳讬用绳子绑将起来,说道:“打扫战场,咱们回去。”
这个时候将校征战了一天,也不好再行追击过去。
至此,多尔济能否成擒已经不重要了。
冢中枯骨,早晚必擒之!
岳讬被一众京营将校牢牢按住肩头,微微垂下头,直到此刻,心底忽而涌起一股懊恼。
汉人的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的道理,他怎么能给忘记呢?
现在沦为阶下之囚,谈何一雪前耻?
陈潇这时将砍杀的已有豁口的刀收入刀鞘,凝眸看向那少年,晶莹澄澈的清眸之中同样见着欣喜之色。
经此一战,青海和硕特蒙古精锐几乎折损七八成,啃下了一块儿硬骨头以后,后续就是追亡逐北,一刀一刀给和硕特蒙古放血。
额哲挽着马缰绳近前,脸上也有振奋之色,说道:“卫国公,先回去吧。”
贾珩点了点头,高声道:“回营!”
随着贾珩命令,一时间随行的护军将校,齐声应和,顿时欢声雷动,军将兵卒脸上都带着大声的喜悦。
京营兵马收拾了战场上的残局,然后向着东峡谷口前的山寨和大营行去。
此刻,山寨之中的京营兵马,已经打扫完战场,大批将校焦急地等待着追击而去的大军主帅。
“回来了。”见着远处火把如龙而来,一面“汉”字旗帜在皎洁月光下随风而扬,山寨之中的兵将面上见着喜悦,纷纷说道。
此刻,抚远将军金铉迎了上去,目带期冀之色,问道:“卫国公,可曾抓住了岳讬?”
如是让岳讬跑了,那这次相持半月,损伤一两万人的战事,最终战果就有些大打折扣的感觉。
贾珩道:“岳讬已然落网成擒,现在让人押过来了,不过多尔济让他逃了。”
金铉循着贾珩所指,借着军士打起得一根松油火把而照,可见几个京营小校正牢牢按住一个身形魁梧的青年,目光一震,说道:“他就是岳讬?”
此刻,岳讬猛然抬起头来,披散凌乱的头发下,刚毅面容上满是怒色涌动,目似虎狼,凶狠地盯着金铉。
金铉面上同样有杀机笼罩,手不自觉摸向了腰间的佩刀,就想抽刀斩杀了眼前的女真亲王。
就是眼前之人勾结那畜生,害死了孝昱,陷他于不忠不义!
看出金铉神色不对,贾珩道:“金将军,等班师回京之时,将这岳讬押赴京城,交予圣上降罪,明正典刑。”
其实也是让崇平帝看看这位搅乱西北局势的女真亲王,能够减轻先前兵败西北的耻辱感。
金铉按捺下心头怒火,道:“那就依卫国公之意,暂且留下这岳讬的狗命!”
贾珩道:“先回大营歇息休整,等会儿我还要向朝廷书写捷报。”
这么久的时间过去,京中的天子应该也等急了消息,也不知京中群臣该是如何议论于他?
或者说,在以往无论是平定河南,还是江南剿寇,抑或是前往北疆,他从来没有顿兵坚寨半月之久。
说着,贾珩在一众兵马的扈从下,前往大营,埋锅造饭,此刻燃烧的噼里啪啦的篝火已经东峡谷口的山寨以及山下一丛丛随处可见。
陈潇柳叶细眉之下,清眸眸光闪烁,问道:“多尔济逃归海晏,明天分兵几路,抵近过去?”
贾珩点了点头,沉吟道:“湟源那边儿不知道什么情况。”
“都督,饭菜来了。”就在这时,锦衣亲卫李述端上饭菜,进得军帐,低声说道。
贾珩道:“先吃饭吧。”
陈潇落座下来,清眸流波,柔声说道:“那岳讬被拿下,女真国内又损失一员大将。”
自多铎开始,硕讬、阿达礼、岳讬……女真相继有不少亲王、贝勒皆折损在与贾珩的一场又一场的交手中,可以说女真将帅逐渐凋零。
贾珩道:“女真国内猛将如云,智谋之士也不乏其人。”
女真国内人才济济,阿济格、豪格、多铎、岳讬、代善,乃至后来的鳌拜等人层出不穷,一茬接一茬儿。
是故,想要平灭女真不仅是西北这边儿要彻底扫平边患,朝鲜、辽东都要大举动兵,剪灭其国内将帅之英和智谋之士,说起来也不知道还要经历几战。
陈潇夹过一块儿鸡肉,放在贾珩碗里,说道:“等过了这几天,应该可以歇歇了。”
贾珩“嗯”了一声,然后默默用着饭菜,思忖着西北战事的第二个阶段,分兵进略,歼击残敌。
待用罢饭菜,贾珩拿过毛笔,开始书写着军报,大概是叙说了这次前往西北的用兵之策。
……
……
湟源县城
先前庞师立与额哲可汗一同绕到后方,在小石头沟袭取了多尔济留下的一路兵马。
而后,额哲领兵截断后路,庞师立则快步去了湟源县城,攻取这座曾经征西大军的屯粮重地。
此刻,湟源县城,正是下午时分,午后的日光落在城墙之下的官道上,尘土飞扬的路面上,城门洞处的骡马络绎不绝,运载着干草和箭矢向前线兵寨而去。
因为东峡谷口的鏖战已有数日,每日消耗箭矢与粮秣,不可胜计。
县城之中的将校还未察觉到两路军兵大败的消息,故而防守就有些松懈。
庞师立此刻眺望着不远处的湟源县城,城墙上和硕特蒙古的兵丁,手持兵刃来来往往,走走不停,浑然不知东峡谷口的多尔济所部已经大败。
先前,庞师立与察哈尔蒙古的额哲可汗分开之后,一刻不停,率领大队骑军急奔湟源县城。
湟源城原本就城池矮小,又经过战火的连番摧残,显得一日破败胜过一日,此刻城墙砖头上可见刀痕箭迹。
庞师立高声道:“诸军听令,拿下湟源!”
随着庞师立军令下来,身后八千骑军如出闸猛虎,向着湟源县城大举攻去。
其实,城中还有着七八千和硕特蒙古留守兵马,此刻猝然受袭,顷刻之间,就是一片大乱。
“呜呜……”
城门楼上,号角被吹响,和硕特蒙古的勇士迅速调遣而动,说道:“来人,关城门!”
但此刻为时已晚,大批京营骑军风驰电掣一般行至近前,在晚霞漫天之时,攻入了湟源县城,进入轩敞的街道。
多尔济手下的另外一位堪称左膀右臂的将领,唤作萨格,正在官署中与几位将校饮酒,扳手腕。
忽而惊闻兵士禀告汉军来袭,手中的酒碗都落在地上,“咔嚓”一声四分五裂。
萨格飞快拿起放在兵器架子上的两个铁骨朵,脸膛红扑扑,口中骂骂咧咧,唤着亲卫准备了盔甲,翻身上马,高声道:“儿郎们,随本将杀出去!”
出了县衙,放眼望去,只见街道之上到处都是汉军的兵丁,一眼望不到头。
此刻头戴飞碟盔,身穿红色鸳鸯战袄,着一袭黑甲,逢着和硕特蒙古兵丁就杀。
而和硕特蒙古兵丁也三三两两一队,抵御着汉军源源不绝如潮水的进攻。
萨格面色微变,忽而就见街口之处数十骑簇拥着一个顶盔掼甲、面容魁梧的军将,其人目光凌厉如电,颌下胡须密如钢针。
情知来人应该汉军大将无疑!
庞师立此刻也一眼瞧见了县衙众星拱月捧出的番将萨格,心头酝酿的杀机如瀑一般,掌中拿着一把长柄大刀领着大批兵丁,向着萨格杀去。
萨格面上怒气翻涌而起,手持两个铁骨朵,向着庞师立等一众军士迎击而去,宛如火焰与黑水相碰,在电光火石之间迅速湮灭。
铁骨朵势大力沉,一路而过,不少军卒刚刚碰到,就发出一声声惨叫。
庞师立怒喝一声,面色顿了顿,向着萨格脖颈砍杀而去。
两个铁骨朵凌空格挡,与大刀相碰,发出“铛”地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之音,火星四射,似想要迷了人的眼眸。
但见电光火石之间,两人就已经交手十几回合,二马错开之时,庞师立向萨格肋骨狠狠撩去。
萨格心头一凛,连忙拨马闪避,但仍是躲闪不及,忽觉肋下一痛,闷哼一声,顿时肋骨之下鲜血淋漓,魁梧身形向马下落去。
刚刚拔出短刀,迅速起得身来,就在这时,只见眼前如弦月的寒芒闪烁,血光乍现,萨格脖颈之处现出一条血线,没有多久,鲜血如泉水般涌出。
庞师立没有多看番将,高声道:“追杀叛军!”
身后的大批汉军将校在残阳如血的晚霞中,手持各式军械,向着蒙古番人袭击而去。
及至暮色四合,夜幕降临时分,湟源县城之中的喊杀声渐渐平息下来。
不少番兵纷纷逃出湟源县城,庞师立派出兵马层层绞杀。
是役,歼灭和硕特蒙古番兵三千,俘虏两千,余下经由城门逃出湟源县城,为汉军骑军衔尾追杀。
至此,湟源克复!
而汉军全面接管湟源这座城池,汲取着以往南安郡王严烨被内应赚开城池的教训,庞师立并未将全部军兵驻扎在城中,而是另外分出一营驻扎在城外,互相策应,然后吩咐了军卒前往东峡谷口的大营报信。
翌日,天光大亮,东方天际一道道金色晨曦照耀在整个军帐,似乎昨天的厮杀渐渐消失。
贾珩披上战袍和盔甲,吩咐了军兵准备水盆洗脸。
这时,陈潇进入军帐,清丽玉颜上见着欣喜之色,说道:“刚刚,庞师立传来消息,湟源已经拿下了。”
贾珩拿过帕子擦了擦脸颊,点了点头,说道:“那么青海蒙古就剩下的多尔济手下的一支主力还在海晏驻守了。”
其余的青海八部大致分散在茫茫草原上,剩下的就是分兵进略,彻底斩断西北边患的根基。
待两人用罢早饭,贾珩道:“召集诸将议事。”
不大一会儿,中军营帐之中人头攒动,军将纷纷在列,见着那少年进来,皆是恭谨行礼。
既有京营骑将,也有西北边将,还有石光珠、侯孝康等南安郡王手下的败将。
贾珩目光逡巡过在场一众将校,说道:“诸位将军一夜休整,想来已经精备神足,如今正是向湟源进兵之时,我军不在意一时地域之得失,此行在于斩断和硕特蒙古的作乱力量,对其青壮丁勇全力绞杀,歼灭其王公贵族。”
金铉以及京营的将校闻言,纷纷抱拳称是。
石光珠、侯孝康、胡魁等将,面上也多了几分谨肃和认真之色。
贾珩道:“下面向诸位将军分派进路途,务必趁和硕特蒙古精锐丧尽之时,荡平青海。”
“是。”众将纷纷领命。
贾珩接下来就分派着扫荡进兵的任务。
其实多尔济以及岳讬都有一些认识上误区,就是他从头到尾都不是为了夺回湟源,而是为了剪灭蒙古诸番的有生力量。
所以才能在一个小小的东峡谷口有意相持了许久,如果这个兵马聚集之地换在湟源,乃至任何一个地方都行。
否则,夺回了湟源、海晏,远遁大漠的和硕特蒙古,待陈汉官军一撤离,又会卷土重来。
贾珩目光闪烁,将诸般思量压在心底。
而随着京营诸兵马开始向着湟源进逼,分兵几路前往日月山,也就是和硕特蒙古的右翼扑去。
贾珩看向一旁的陈潇,说道:“咱们也过去吧。”
说话之间,京营诸兵开拔,浩浩荡荡进入谷口,向着湟源县城开赴。
海晏城
在第二天傍晚时分,经过一夜逃遁的多尔济,在百十骑的率领下,已经逃亡至海晏县城望着那城墙上挂起的熟悉旗帜,几乎要热泪盈眶。
此刻,海晏县城还有着近两万军卒,由瑚鲁布赤、桑噶尔扎两位台吉统帅,此刻正在衙堂中坐着饮酒,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周围有着一众汉女相陪,衣衫轻薄无比,脸上带着强颜欢笑之色。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蒙古服饰的老仆,跌跌撞撞地进入官署,禀告道:“台吉,大事不好了。”
正在饮酒作乐的两位台吉,面色倏变,对视一眼,几乎是不约而同地急声问道:“怎么回事儿?”
“翼长回来了,似是大败了。”那老仆急声说道。
多尔济携百骑狼狈而归,明眼人都能看出就是大败而归。
不大一会儿,只见多尔济在十几个披甲执刀的亲兵陪同下,进入县衙官署,此刻这位蒙古台吉蓬头垢面,浓眉之下如铜铃的眼眸中满是血丝,嘴唇皲裂。
“六哥,六弟。”两人纷纷起身唤着。
“怎么回事儿?怎么搞成这样?”瑚鲁布赤近前,关切问道。
多尔济面容一垮,颓然蹲将下来,嚎啕大哭道:“败了,败了,五万大军全完了。”
在这一刻,多尔济已经稍稍体会南安郡王十万大军全军覆没以后的撕心裂肺之感。
不过相比南安郡王被俘于乱军之中,多尔济还落了个仅以身免的结局。
瑚鲁布赤霍然色变,一把拉过多尔济的胳膊,急声说道:“这怎么可能?岳讬兄弟呢?他不是在兄长身边儿,他聪敏的像草原的鹰一样,上次不是帮着兄长打赢了一场?”
多尔济双眸泪眼汪汪,说道:“岳讬兄弟为了给我断后,与汉军血拼一场,现在也不知道生死。。”
桑噶尔扎急声问道:“五万大军都折损进去了了?那伊勒都齐与衮布察晖两位兄弟呢?他们在哪里?”
青海八台吉,这几位都分属左翼,而多尔济属于翼长。
多尔济闻言,似是哭嚎的声音更大了一些,说道:“中了汉军的诡计,现在也不知道现在是生是死。”
其实,这哭嚎不仅是为了战殁的五万大军,也是为了即将在固始汗那里吃上挂落儿。
大军大败,连两个兄弟也折了进去。
两人都是倒吸一口凉气,道:“这…这可怎么办啊?”
瑚鲁布赤拉过多尔济的胳膊,说道:“那现在怎么办?这么多兵马都折了进去?汉军肯定还要来打我们的。”
桑噶尔扎接话说道:“不如禀告父汗吧,让父汗回师,将汉人赶出去。”
“不可!”多尔济此刻也不哭了,说道:“父汗正在藏地大战,分不得心,我们去准噶尔找巴图尔珲叔叔借兵,再打回来。”
“但不告诉父汗,父汗派人问起来怎么办?还有我们这是要退出青海,汉人要接近圣湖,如果派兵去截杀父汗的后路,那时候就糟了。”桑噶尔扎急声说道。
瑚鲁布赤急声道:“准噶尔叔叔那边儿有不少兵马,借调一部分回来也行,但此事一定要禀告父汗。”
这样大的事儿如果不禀告父汗,等到怪罪起来,他们也要被多尔济连累。
桑噶尔扎道:“是啊,怎么也得告诉父汗一声。”
两兄弟你一言、我一语,说个不停,让多尔济一阵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