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枢师弟,那人真是个散修?”一个红颜白发的年轻道士,手持拂尘,神色凝重地问灵枢。
这是张家湾北侧二十里外的一座山峰,居高临下俯视张元敬所在洞府,以筑基修士的实力,可以将洞府外情景看得清清楚楚。
灵枢确如张元敬所料,并没有返回彤云宫召集人手,而是就近寻了个便利地方,监视他的行踪。
此时,距离灵枢与张元敬商定的交易时间,尚有两日。
彤云宫大长老灵剑子接到灵枢的禀告后,高度重视,第一时间将在外办事的二长老灵竹子、三长老灵运子召回,派往蒙山。
此两人皆是筑基后期修为,加上一个筑基中期的灵枢,对付张元敬一个筑基后期,自是足够。
出发之前,灵剑子警告灵竹子、灵运子不要轻敌,对方未必是没有根脚的散修,说不定也大有来历,嘱咐他们搞清情况后再动手。
“灵竹师兄,我几次问他的来历,他都遮遮掩掩,不肯明说。不论他是不是有来历的,反正我们按照六派定的规矩,已经亮明身份,宣示规矩,他若不肯遵循,自然不能算是六派之人,杀了也白杀,任谁也无话可说。”灵枢就是要杀人夺宝,当然不会将自己对张元敬的怀疑说出。
“好歹也是个筑基后期修士,不要大意。能和平解决,就和平解决,我们毕竟在外独自立派,不可随意与人结仇。”
这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修士,身形略微臃肿,脸盘圆润,天然挂着一丝笑意,颇富喜感,乃是彤云宫三子之一的灵运子。
“嘿嘿,我以望气之术观那张道士,其人年纪可不算小,估摸没几年好活。想来这身修为,也是苦熬出来的,不像是有背景有来历的修士!”灵枢冷笑一声,故意将张元敬说得不堪。
“哦,还有这个情况,你怎么没有早说?”灵竹子皱着眉头说道,对灵枢的粗疏有些不满。
“这个,灵竹师兄,我实在是觉得,对付一个猥琐无胆之辈,没有必要这么小心。这些年,我们驱赶过多少外来修士……”
“哪里无胆了!”灵竹子直接打断了灵枢的喋喋不休,有些生气地说道,“你以彤云宫名义警告过他,让他八日前起,就停止捕鱼,他停了吗?若他真的害怕,早就跑了,岂会被你所谓的交易所惑,等在原地!再说,能够拿出一株千年九叶黄曦草的修士,岂是寻常!若他真是个没来历的散修,对此等灵草还不视若珍宝,怎么随意摆在洞府门口,更不会拿来换一些炼气修士使用的东西!”
灵竹子这番话说出,灵枢顿时冷汗涔涔,脸色苍白,无言可辨。
这时,始终一副笑嘻嘻模样的灵运子,眼见气氛有些紧张,便打圆场道:“这么看来,这个张道士似乎不怎么瞧得起我们彤云宫啊,不仅对灵枢师弟的警告置若罔闻,而且毫不在意我们是否会派人前来对付他。”
灵竹子冷笑道:“正是这个道理,所以此人不可小觑。但是,敢于藐视我彤云宫,无论他是何来历,都必须给予坚决打击。否则,百年努力,就要毁之一旦!”
彤云宫中,灵剑子居大长老之位,修为最高、战力最强,乃是定海神针一般的人物。具体处理宫务,则是这位灵竹子。此人行事向来章法严格、规矩森严,最不喜门人疏阔散漫、随意而为。
灵枢暗暗舒了一口气,感激地看了灵运子一眼,恭敬地请示道:“还请灵竹师兄示下,如何对付那张道士?”
“先去质问捕鱼之事,他若仍旧执迷不悟,便直接动手。我与灵运师弟在此掠阵,一旦动手,便会上去支援。”
两日后,日头刚从河上升起,灵枢便急不可耐地飞到张元敬洞府前,高声喊道:“张道友,彤云宫灵枢依约前来,请出来一见!”
他在那头山上盯了十日,确信张元敬未曾离开洞府半步。
“灵枢道友,你来得也太早了,搅了贫道清梦啊!”张元敬没有马上出洞府,而是在里边应了一声,挨了半刻钟,方才起开石门,施施然走了出来。
“张道友,贫道特地早到两日,在赤溪河上察看,那张氏族中船队不仅没有停止捕捞赤鳍火纹鱼,反而变本加厉,每日里起早贪黑,四处下网,你似乎没把我的警告放在心上啊!”灵枢阴恻恻地说道,语气中透着浓浓的不满。
“呵呵,捕鱼之事,你便不要管了。反正贫道一张嘴,每日也吃不了几条鱼,于你彤云宫也是无碍,你何必如此在意。反倒是,上次说的东西你带了吗?若是都带了,我们这便开始交易吧。”
张元敬对灵枢的表现略感奇怪,心中自是不信他是为维护彤云宫利益而来。
“张道友,你若是不停止捕鱼,我们的交易却是做不得了。而且,我还要代宫中执法,惩戒于你!”灵枢态度坚决地说道。
“哦,有意思,那我张某人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手段!”张元敬此时身着后土宗黄色法袍,背负双手,一脸蔑视地说道。
他打定主意,只要对方出现大量援兵,便直接逃走。反正洞府中的物品,他前几日便已经收拾妥当。
“张道友既然执意与我宫作对,又不肯讲出来历渊源,那就不要怪贫道不念同道之情了!”
说罢,灵枢祭出一颗鸡蛋大小的乳白色珠子,向着张元敬慢悠悠地晃了过来。
此珠散发幽幽蓝光,周身水汽升腾,间闻哗哗水流之声。
其名五水藏火珠,乃是用百年以上赤鳍火纹鱼眼珠与牙齿炼制而成,也是水火相济的灵器,但更偏重于水法,擅长困敌扰敌。
他的打算自然是,先出手困住此人,然后让两位筑基后期修士去攻坚。
张元敬一看是水属性灵器,更不在意。只是蓄积厚土之力,做好雷霆一击的准备,神识则竭力张开,四处逡巡,防备强敌来袭。
灵枢一个筑基中期修士,敢于主动出手,自是有所依恃,不是灵兵就是强援。
五水藏火珠靠近张元敬身前三丈后,蓝光大作,一团白茫茫的水雾喷出,往张元敬头上罩了下来。
张元敬不知此雾何用,也不敢让它近身,便鼓荡法力,大袖一挥,带起阵阵强风,将此雾气吹散。
不过,下一息,白雾又凝聚起来,再次向他蔓延过来。他用法力吹了两次,见效果不佳,便挪动位置,避开白雾。
但是,此时的五水藏火珠却如附骨之疽,他只要移动,珠子便一同移动,速度只快不慢。
张元敬暗暗称奇,想不到这小宗门的筑基,随手用出一件灵器,便相当不凡。
不过,他也不惧,以厚土之力遍布周身,抵御水雾的侵蚀,又把玄晶大斧祭出,蓄势待发。
且说这边灵枢刚一动手,十里外山峰上的灵竹子、灵运子便急速飞来。
飞了一半路程,两人看灵枢的五水藏火珠释放水雾将张元敬困住,而张元敬却无法摆脱,顿时放松下来,以为张元敬真如灵枢所料,不过是个没有根脚的散修,空有筑基后期的境界,实力却弱得一塌糊涂。
“既然如此,灵运师弟,上去后,你直接出刀将此人斩了便是!”灵竹子有些不屑地摇摇头,对身侧的灵运子说道。
灵运子嘻嘻一笑,应道:“领命!”
张元敬在水雾之中等了数息,不见有人出现,心中有些诧异,便不再顾虑,手中法诀一指大斧,“劈山”斩出,蓄积法力已足的大斧,如流星般飞出,直劈灵枢头颅。
灵枢正自得计,以为稳操胜券,却见一柄丈长大斧自水雾之中飞出,气焰滔天,有开山裂地之威,右手连忙掐了一个法诀,将储物袋中的一件防御灵器使将出来,乃是一页金灿灿的金箔。
只是,这一下来得实在太仓促,金箔的威能尚未完全释放,便听“嗤”的一声,被巨斧劈成两半。
巨斧来势不仅未曾减缓,反而更加猛烈。
灵枢道人急切间虽慌不乱,身形暴退的同时,又祭出一面黑木小盾,生出滚滚水流,挡在巨斧之前。
此乃一件水系的防御灵器,从散发的气机看,威力不弱。
可惜,巨斧之内,蓄满土属性法力,那些滚滚水流甫一接触巨斧,即灵性大损,陷入滞涩,没有发挥出几分阻击之效。
白光一闪,巨斧犀利的锋刃,如切菜一般将黑木小盾劈开,去若流星,将退后不过三丈的灵枢道人斩成成两段。
与此同时,张元敬从水雾中飞出,手中拘灵锄一闪,便将那失了主人的珠子捞了回来,装入储物袋中。
为了避人耳目,他将结丹修士才会佩戴的储物镯隐藏起来,只留一个储物袋在腰间。
场上形势急转直下,让近在咫尺的灵竹子、灵运子措手不及,目瞪口呆。
灵竹子先反应过来,大吼道:“好你个贼子,竟敢杀我彤云宫之人,无论是哪里来的,都必须偿命!”
张元敬抬眼望去,就见一胖一瘦、一青一白两名筑基修士从空中疾驰而来。两人修为均在筑基境后期,气机浑厚,修为深湛,显非弱手。
两人甫一靠近,便各自祭出一黑一红两柄飞刀攻向张元敬。
这是彤云宫的一门绝学,名为阴阳戮魔刀,走的是水火相济、阴阳相合的路子。
阴刀诡异快疾,阳刀刚猛勇烈,两刀相互掩护,常常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让对手顷刻之间就吃大亏。
练到高深之处,两刀相合,可刚可柔,威力大增,合又可分,分分合合,炫人耳目,最是诡奇难防。
面对四刀,张元敬神色不觉一凛,颇为震惊。一般筑基修士,由于没有修出灵神,神魂之力尚弱,通常只能操控一件灵器进行战斗。
筑基后期,开辟泥丸宫,神魂增强,可以一前一后使出两件、三件或更多灵器,但几件灵器之间也不能完美无间地配合,通常只是按照修士事先指令的法诀运行。
只有神魂强大者,方可同时操控两件甚至三件灵器战斗。
这彤云宫随便出来两名筑基后期修士,竟然都能做到同操两器,着实让人吃惊。
当然,张元敬不知的是,这阴阳双刀本是一套,又得修士本人以自身法力温养数十载,故可不受神魂强弱限制,凡修习者均可同时操使两刀,使出分进合击之术。
四刀之中,两红为阳刀,两黑为阴刀。一红刀如红日初升,光芒四射,直取中路,攻击张元敬面门。一黑刀,移形变位、若隐若现,上天入地、前旋后转,倏忽来去、无迹可寻。
此乃灵运子的双刀,其人偏重阴刀,阳刀煌煌、只作幌子,阴刀隐匿、突发杀机,任何修士首次与他交手,都会在这一点上吃亏。
而另外一红一黑,从左右两侧分进合击之刀,则是灵竹子之刀,其人取法中正,两刀平衡,阳刀声势浩大,隐隐有火光闪动,阴刀飘忽不定,伺机而动。
张元敬手中法诀一变,操控巨斧化作一面斧盾,挡住正中之刀,同时握住拘灵锄,神识锁定左右两刀,防备出其不意的突袭。然而,灵运子那柄阴刀,却是飘忽不定,难以把握。
灵竹子与灵运子是百多年的师兄弟,历经无数次共同战斗,十分默契。
当即法诀一引,阴刀先出,急速攻向张元敬左肋,速度之快,有如电光。
张元敬早已有所防备,拘灵锄斜向一击,正中阴刀刀面,顿时拘走了一股阴柔的法力,阴刀一黯,轻轻晃了晃,又掠空而回。此时,灵竹子的阳刀也到了他的右胸,张元敬下意识挥动拘灵锄,在间不容发的瞬间,将之击飞。
迫使张元敬瞬息间两次挥动拘灵锄,正是灵竹子刻意为灵运子创造的机会。灵运子的阳刀只在张元敬身前三丈引而不发,与他的玄晶大斧对峙,而阴刀却不知不觉绕过防守,“当”的一声斩在他的后心上。
张元敬顿时毛骨悚然,下意识地一缩背,向前迈出一步。但是,这都是事后的动作,根本无济于事。灵运子阴刀早已斩中他的要害。只不过,张元敬毫发无伤,因为他的法袍乃是一件法宝,根本不惧这等灵器的攻击。
灵运子本以为一刀制胜,大功告成,正要轻松收刀,却见张元敬竟然完好无损,一点受伤的模样都没有,顿时一呆,想不明白问题出在何处。
而张元敬却迅速反应过来,手中拘灵锄向后一勾,稳稳将阴刀拘住,强行收入储物袋中。
“师弟!”灵竹子也看到张元敬中刀,推测其人身上必是有品质极高的防具,倒不像灵运子那般失神,当即大喝一声,将其惊醒。
只是,他的阴刀已经被张元敬收走,一身实力算是去了大半。
“你牵制,我主攻!”灵竹子心中一沉,但并不惊慌,立时改变战术,继续进攻。
既知张元敬身上防具绝强,他的双刀便专找颈脖和脑袋去攻,不求力量多强,只在速度上做到极致。
张元敬向来以防御为主,速度也是弱项,被灵竹子一套组合刀打下来,也有些手忙脚乱,疲于应付。好在只需防御颈脖以上,倒是勉强守护周全,没有给灵竹子和灵运子可趁之机。
灵竹子这种打法,法力消耗极快,没到一刻钟,便有些后力不济,攻势渐渐缓和下来。他与灵运子虽然一时拿不下张元敬,但也不认为张元敬能把他们怎么样。
双方一交战,相互间的功法和特点便展露出来,张元敬的土属性功法和偏于厚重的战斗风格,他们两人也都看出来,自然不会给张元敬积厚成势、施展杀招的机会。
张元敬见两人攻击有些疲软,心知机会来了,一挥手将那柄阴风刀扔了出去。这柄黑色弯刀只在空中一闪,便隐匿气机,不见了踪影。
灵竹子、灵运子两人用神识来回搜索,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不知那一闪而逝的黑光是何东西。但是,他们既常年使用阴阳戮魔刀,自然对隐形突袭这一套十分敏感,当即加快了手中的法诀,灵运子是撤回阳刀,护持两人周身,而灵竹子则再次加快双刀攻势,压迫张元敬。
张元敬并非神魂强大之辈,一次只能全力操控一件灵器。刚才被灵竹子、灵运子四刀围攻时,他的神识大部在拘灵锄之上,少部在玄晶大斧上,大斧只是依照他最初的法诀,在前方防御灵运子的阳刀而已,真正即时操控的灵器只有拘灵锄。
若非法袍是件防具,不需操控,那么,灵运子那一刀便要了他的命。
此时,灵竹子之所以加强攻势,便是要迫他将所有神识继续放在拘灵锄和玄晶大斧上,而无暇驱使刚才放出的那团黑光。
此招却是击中张元敬软肋,他不得不全力防御,而暂时放弃进攻。
但是,有一个变数,却是灵竹子和灵运子不知道的,那就是拘灵锄的特殊功用。此前,拘灵锄多次击中灵竹子阴阳双刀,截取了大量灵力,导致双刀力量骤降。
灵竹子在高强度战斗中,虽然察觉异常,但来不及深究,只道是因自己强行提高攻击速度,导致法力成倍消耗所致。
此时,灵竹子再次运刀如飞,与拘灵锄多次撞击后,威力大减,不及全盛时的一半,对张元敬的威胁自然急剧下降。
灵竹子意识到不妙,连忙传音灵运子:“师弟,此人灵器邪异,不能力敌,我们一起抢攻,将之迫退,然后立时遁走!”
灵运子也是老辣之辈,当即一指在两人周身逡巡的阳刀,再次从中路直斩张元敬脑门。他的阳刀走的是厚势缓重的路子,向来是牵制所用,勉强可以用于防守,但进攻实非所长,只能直来直去。
张元敬自是不惧,仍起了斧盾,硬生生挡住灵运子的阳刀。而手中拘灵锄,则全力对战灵竹子两柄飞刀。如此,游刃有余,只是尚不能转换神识,去操控阴风刀。
灵竹子见状,知道抢攻已是用处不大,当即低喝一声“走”,便扭身逃遁。他的两柄飞刀,也转头跟了上去。
至于灵运子,因为阳刀速度较慢,没能第一时间收回,他略作犹豫,终是狠心放弃此刀,转身便要疾飞。
就在这一瞬间,一道黑光闪过,从灵运子左下肋斩入,破开皮肉,斩断骨头,又从右肩飞出,将其整个斩成两半。灵运子发出一声急促的惨叫,当场死于非命。
灵竹子闻声,扭头一看,目眦欲裂,但知道凭他自己一人绝非眼前道人之敌,只得悲嚎一声,飞遁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