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夜光草？”
老人低吟着，以怀疑的目光盯向年轻人的眼睛，却发现其中并没有什么哄骗的意味。
‘莫非是真的？但这玩意儿哪里会有白色的？’
他踏入赶山这个行当已有两年，也算是最老的几个资历之一，
可这两年来赶山四五十余次，却从未听闻过白色的夜光草。
想到这里，老人眉头皱得更深了些，
一方面他也明白应当避开所有异常的情况，但从另一方面来说，闻所未闻也意味着极高的价值。
甚至可能值上个几十两，说不定这次就是改变人生的唯一机会。
老人一时拿不定主意，在原地踱着步，
那年轻人见此也焦急了起来，眼神不断晃动，一副坐立难安的模样。
看着这幅情景，老人终究还是叹了口气，低声说道：
“带路，走的慢些，别让人看出来了。”
没办法，当穷到一定地步，活着本身就是一场豪赌，安稳的生活于他来说或许不过一场奢望。
“好。”
年轻人见他同意，顿时憨厚的笑了笑，接着猫着腰，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缓缓向前走去。
而老人步伐沉稳，看似每一步皆与年轻人不同方向，却始终维持着与他的距离。
就这样，两人渐渐的移到了一处土坡，小心翼翼的用脚踩开一片草丛，
只见土坡深处的缝隙中，赫然出现了一抹白色的微光！
‘还真的有白色的夜光草！’
老人大吃一惊，稍稍靠近了些，通过叶片的形状确认了这是一颗夜光草的事实。
而这时旁边的年轻人则保持着距离，搓着手满脸激动的模样，双脚一动也不敢动，生怕伤到了这颗独特的药草。
‘哼，怪不得喊老头子我，熊货。’
老人心里暗讽一声，放缓了脚步踏了过去，
小心翼翼的拨开草丛，在土地上比划好范围将铁勺插了进去。
根据经验插到足够的深度，慢慢回缩，看着周边土层塌陷的程度缓缓施力。
数百次的经验令老人的手没有一丝颤抖，极其顺利的就将这颗稀有的药物铲了出来，完美的放进罐中。
合上盖子，老人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用沾满泥土的手背拂去额上的汗水。
而这时那位年轻人也走了上来，激动的看向老人手中的瓦罐，眼神中洋溢着兴奋的色彩，
却并无老人所常见的贪婪。
‘呵，这小子。’
老人悄悄瞟了他一眼，见到那纯粹的笑容，内心中稍稍有些欣慰，但同时又叹了口气——
这世道，只有傻子才做好人。
老人掀开破烂的衣裳，显出肚子上缠绕的层层绷带，将其解开后取出了一只空空如也的瓦罐。
略微收紧皮肤，干瘪的肚子上就显出一个空缺来，正好将装有草药的瓦罐放入，重新用绷带缠起。
做好了这一切，老人才真正放下心来，再次转头偷看了年轻人一眼，却见他依旧是一脸傻笑的模样。
“这傻小子，”思虑良久，老人最终还是一声短叹，口中呢喃着，“老子上辈子是欠了你的啊。”
正说着这话，
密林深处却突然响起一声凄厉的尖叫，
与此同时，四周也开始传来了人群奔跑，踩过树枝草丛的沙沙声响。
“哪个狗娘养的，死就死吧，敢在这种地方出声！”
老人低声骂了一句，听着声音判断出了人群奔跑的方向，
随后便回头招呼了一声，俯下身子小心翼翼的向前慢跑着。
妖魔不同于野兽，它们杀人更类似于一种取乐，越是惨叫慌乱，就越会是它们的目标。
因此在这种情况下，不发声响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奶奶个熊的，二十几号人都带着刀呢，铁牛那个怂货，连碰都不敢碰一场么。”
老人口中碎碎的骂着之前的中年男人，一边跑着，一边朝地上啐了口口水，
回头看看，那个年轻人也有样学样的跟了上来。
‘跑这么久了，应该也不会追了吧。’
按照以往的经验，妖魔杀够了人，兴致没了就会懒得继续追下去了。
可就当他这样想着的时候，周边却接二连三的传来了惨叫。
不对！情况不对！
老人立刻反应过来，换了个方向跑动着，与后面跟着的人群错开，又稍稍加快了些脚步。
穿过层层灌木，前方却出现了一片火光，随着距离拉近，显现出之前那位中年男人一行人的身影。
‘怎么待在这不走？都疯了不成？’
老人疑惑的看着前方聚成一团的人群，却突然发现他们都摆着一副惊恐的面容，盯向了自己身后。
‘后面有什么？’
看清他们的表情，老人瞬间起了一身冷汗，步伐微微颤抖，缓缓扭动脖子想要向后看去……
可就在这时，身后的年轻人却突然扑了过来，一下子将他抱倒在地。
一片混乱中，老人却注意到一根约有成人手臂粗细的红线从他刚刚所站的位置冲了过去——
最终直直的插入了那位叫做铁牛的中年男人的胸膛！
男人带着难以置信的目光低下头，却发现那根红线原来是由密密麻麻，如蚯蚓一般蠕动的物体构成。
而此刻这些‘蚯蚓’，正在他的胸膛中不断穿梭着，爬动着！
“啊……！”
来不及完整的喊出声来，男人便被红线拉扯着飞快的带入密林之中……
“诡……诡物！”
老人目睹了这一切，面色苍白，以颤抖的语气喊道。
而这时他也知道了那群人不再逃跑的原因——
前方，四周黑暗的环境中，却突然亮起了一双双鲜红的眼睛！
而随着眼睛逐渐来到火光的范围，显露出了一只只足有着牛犊大小，灰黑色光滑皮肤，满身脓包的青蛙来。
前有妖魔，后有诡物，
幸存的人们顿时陷入了绝望，一个个抱头向面前的黑暗中冲去。
相对于看得见的妖魔，他们更愿意前往未知的黑暗中碰碰运气。
但老人却并没有做出这个选择，在被年轻人扶起后，他立刻举起开山刀，向蛙群最稀少的地方冲去。
因为他明白，他们这些凡人在那些怪异的诡物面前，究竟是多么渺小！
反而是这些受感染形成的妖魔，才最有可能令他们博得一线生机！
或许是因为对生的渴望，这时一老一少两人竟发挥出了远超平时的力量，
相互配合之间，居然真的伤到了其中一只妖魔——
在它的肚皮上划开了一道裂口，大量绿色的粘液从脓包中喷射出来，溅了他俩一身。
“狗东西，你爷爷跟你拼了！”
成功伤到一只，老人顿时充满了信心与勇气，双手高举着开山刀便向前方冲去。
只要赶走两只，
只要再赶走最后的两只！
开山刀终于落下，但老人的表情也随之凝固——
这一刀砍在了那青蛙的头颅上，却发出了金铁交加的声响，
随后是半截刀片飞射了出去，在老人的脸上开了一道血口。
“怎么会？”
老人目瞪口呆的站在那里，举着半截刀柄，眼睁睁的看着那只青蛙张开了嘴。
满嘴如蜗牛一般螺旋的细密獠牙，中间则弹出了一根浸满血液，狰狞的舌头。
“王叔快走！”
千钧一发之刻，身后的年轻人突然快步上前，猛的一刀向下劈去，
竟正好砍断了那妖魔弹出的舌头！
但此时旁边的另一只蛙妖同样吐出了舌头，瞬间缠绕在年轻人的手腕上，渗出粘稠的液体。
“快趴下！”
老人一声大喝，年轻人便立马照做趴下身来，有灌木的阻隔减缓了被拉扯的速度。
而老人则趁此机会捡起了年轻人丢掉的砍刀，一刀向那舌头劈去！
‘果然！舌头并不像头颅那样坚硬！’
一击功成，
听着妖魔的嘶吼，老人赶忙丢下刀，扶起那位年轻人便往外跑去。
“王叔，这次发现那药草我也有功劳，到时候……也……也分我几两吧。”
一边奔跑，年轻人却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支支吾吾的说着。
“小兔崽子，什么时候了还急着这个！”老人又好气又好笑的冲了他一句，
转而又微微一笑，“先活下来再讲吧，到时候分你一半，要我说这玩意儿至少得值个十两！”
“五两，再加上这些，应该……应该够了。”
年轻人憨憨的笑着，拍了拍胸口鼓鼓囊囊的一团。
“好小子，什么时候捡的？”
老人看向他胸口那熟悉的布袋，顿时笑骂道。
但很快他的笑容就凝固在了脸上——
对话之间，不知何时一条红线急速的穿过了年轻人的肚子，蠕动的触手从另一端爬出，在空气中颤动着……
震惊的眼神，四目相对，
年轻人在这一刻瞬间就反应了过来，甚至没有去看自己的肚子，而是焦急的转过身，以求助的目光看向老人，
“求你，王叔，救救我妹妹……”
说着立刻撕开了自己身上的包裹，零零散散的瓦罐落了一地。
与之相应，他的身体急速后退，瞬息飞入密林之中。
老人呆呆的看着地面的瓦罐，嘴唇颤抖着，却什么也没说出口，
愣神片刻，他突然趴了下来，
眼睛发红，发疯似的捡着地上的陶罐，扯下自己的衣物包裹起来。
一把提起背在身上，接着飞快的向前奔跑。
已经来不及悲伤了，
他绝不能死！至少不能是现在！
他的身上，如今已经背负了两条命运，他必须活下来！
但事实证明，信念并不能真的冲破一切——
老人已经五十多岁了，如此苍老的身躯，又如何能支撑这样的重负。
于是他不可避免的摔倒在地上，刚想要爬起，腿部却不合时宜的开始抽搐。
“该死！该死啊！”
老人捶打着自己的腿部，直到这时才终于哭出声来，绝望的看向身后——
伴随着蛙鸣，远处黑影蠕动，大群的蛙妖已经靠拢了过来，
那狰狞的大嘴微微上翘，仿佛恶魔的笑容。
紧接着那笑容被撕裂，鲜红色的舌头一下子弹射出来——
而就在这一瞬间，一抹碧绿的色彩猛然从老人身边闪过，
直直的插入蛙妖那坚硬的头颅中，溅起一抹小小的血花。
看见这一幕，老人瞪大了双眼，颤抖着转过头，
却发现前方的黑暗中，突然跃出了一道高大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