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青屏山，
正值盛夏，山中自是蛙鸣一片。
可伴随着这聒噪的声响，密林中却穿行着一众衣着破烂的人群。
其中多以上了年纪的老人与中年人为主，但也夹杂着几位精壮的小伙儿，约有二三十人的模样。
皆是手持开山利刃，满脸谨慎的向前攀行，相互之间不发一语。
可这时，走在队伍前方的一位老者突然眼神一亮，盯向前方的一处草丛。
快速上前几步将其拨开，显露出了一颗形似豆芽，却泛着幽蓝光芒的植物来。
“夜光草！”
老人刚准备俯身观察，站在他身后的一个年轻人却也透过草缝看到了这棵植物，顿时欣喜的喊出声来。
闻此老人赶忙站起，转身捂住了他的嘴，压低声音训道：“你不要命了？”
说完瞪了他一眼，紧接着又重新俯下身来，用勺子一样的物件小心翼翼的将那颗植物连根挖起。
而后从背后的破烂挎包中取出了一只圆柱状瓦罐，用一层浮土将那颗幽蓝的植物固定在其中。
才刚刚盖上盖子，身后的人群却又一阵骚动，最后从中挤出来一位健壮的中年男人。
几步跨上前来，一把抢过老人手中的瓦罐，打开盖子瞅了一眼，便顿时眉开眼笑起来。
盖上盖子瞧了瞧周围，男人眼睛一瞪，将瓦罐收进自己的腰包中，同时换上了一副严肃的面孔说道：
“按照规矩，所有的收成由我在结束后统一分配，王叔没什么意见吧？”
“没……”
老人低垂眼帘轻叹一声，无奈的摇摇头，也只好继续向前走去……
正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依山而建的青屏城中自然而然的诞生了采药人这样一个特殊的职业。
因为在连绵不绝的青屏山中，出产着一种极为特殊的草药——夜光草。
仅听其名，除了能知晓它的体态特征外，也能很好地反映出它的另一个特点——
只在夜间出现！
一旦等到白天，哪怕只有一丝阳光照射，夜光草也会瞬间化为飞灰消失不见。
也正因这个特性，采药人们只能冒着随时被诡异所杀的危险，于深夜之中进山采摘这种药物。
这种行为也被称为赶山。
而之所以聚集这么多人一起，其表面上是为了防备妖魔，实则还有个更深的意味——
活下去的人可以带走所有的收获，死者却连尸骨也无需掩埋。
“王叔，抱歉，我……”
之前那位出声的年轻人此刻正垂着头，灰溜溜的跟在老人身后。
他是第一次赶山，因此拜托了同一个庄子里的老王头教他赶山的要领，可这次却因为激动而犯了大错。
“哼！”
被称作王叔的老人也是一肚子火气，
要知道一颗夜光草便至少价值两百钱，像刚刚那种品相的甚至能用银钱结算，
至少半两银！
要知道现在这个世道，铜钱多为私铸，时而九百钱为一两，时而八百，
可银子却是实打实的保值，老人做梦都想存下几两，好让孙儿以后能住上瓦房，娶一房漂亮媳妇儿……
但此事说起来也怪不到那年轻人头上，毕竟他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宝物，一时激动难以避免。
作为同一个庄子里的人，他的情况老人是了解的，
在几个月前，城南莫名出了妖祸，据说还伤了某个大户人家的公子，随后一路逃到他们庄子上。
而年轻人的父母也在混乱中死于妖魔之手，只留下了个妹妹，却也是病入膏肓。
也正是为了妹妹，他需要大量的钱，可这世道平头百姓想要大钱，也只有用命去换这一条路了……
想到这里，老人忍不住深深叹了口气，口中却严肃的说道：
“莫得事，以后记得多看多想，少毛毛糙糙。”
“谢谢王叔，我晓得的。”
年轻人露齿一笑，接着抿住嘴唇，仔细的搜寻着旁边的草丛。
而老王头眼神微动，却是皱起了眉头。
其实有一件事他从未对外人讲过，那便是妖祸发生，年轻人父母遭害的那一晚，
他其实也在那儿！
躲在臭烘烘的烂泥地里，亲眼目睹了那妖魔如何啃食年轻人的父母，同时也看清了那妖魔的面貌——
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妖，那分明是人！
一个披头散发状若魔鬼，满脸带着疯狂的人！
他已经活的够久了，见识的东西也足够多，自然明白这样的东西能够在城中从西到东畅通无阻究竟有着什么样的含义。
可大人物们的事情他不敢管，对于他来说，能让唯一的孙子顺利长大便是最为远大的目标。
“活着，只要活着就好啊。”
老人轻叹一声，摇摇头也不再去想，只继续俯身寻找起来……
这场微不足道的插曲很快过去，一行人埋着头，漫山遍野的搜寻着。
也不知是不是老天怜悯，今夜的收成竟格外丰富——
仅不到一个时辰，为首的中年男人就已经需要身边围绕的小弟来帮忙携带装有药草的瓦罐了。
而采药的众人也一改之前死气沉沉的面貌，一个个兴奋起来，甚至连蜡黄的面孔也带上了一丝红润。
但之前那位老人此时却是皱紧了眉头，眯着眼睛警惕的看向四周。
不对劲！
以往的时候夜光草之间往往相距很远，但这一次却连续在同一片地方采到了两颗，甚至两颗以上的药草。
而在采药人当中流传有这样一句话——
在夜晚，任何与经验不符的东西都有可能要了你的命。
“王叔，快看。”
这时他身后的年轻人突然来到跟前，捧着一只打开的瓦罐，献宝似的递了过来。
盖上的浮土不够均匀，导致药草有些歪倒，与瓦罐相接触的地方都焉巴了下来。
但能做到这一点对于初学者来说已经十分不错了，很多人在铲的过程中就会因为接触而杀死整颗药草。
老人微微点了点头，但眉眼中依旧带着忧色，
想了又想，最终还是挤进人群，向那位中年男人走去。
“哟，王叔，不会又采到一颗吧？”
中年男人此时都已经笑开了花，连语气都变得柔和了几分。
但老人现在却懒得理会这些，他蹲下身子，凑到了中年男人的耳边，严肃的说道：
“不能继续往前走了，今天的情况不对劲……”
紧接着他便压低声音，一五一十的将自己的见闻说了出来。
而那中年男人的眉头也是渐渐皱起，紧张的看了看四周，但随后却又看向了小弟手中沉甸甸的布袋，眼神微动。
低下头也不知想了些什么，最终还是一脸平静的说道：
“王叔，你这只是猜测罢了，今晚兴许只是运气好。要知道这满满一地上的可都是钱，哪怕我说要撤离，你觉得大家会同意吗？”
“那我去跟他们说……”
但这下中年男人却没有了什么好脸色，眼神也渐渐阴冷了下来，以生硬的语气说道：
“老王头！我警告你休要再胡言乱语！再在这里闹事，下次就一个人上山吧。”
突然被冲了一句，老人的脸色瞬间涨红起来，盯着中年男人的脸，却瞬乎就明白了他的想法。
他才不在乎这些人的命，反正这么多人一旦遇上妖魔，也不过只死上几个罢了。
至于诡物，稍微强大些的都早已被清除的差不多了，根本没有那么容易遇上。
“可是……”
哪有什么可是？
对视良久，老人最终也只能摇了摇头，落寞的转身离开。
没错，在金钱面前，人人都变成了赌徒，他劝不动，甚至连自己也走不脱。
因为在这荒郊野外之中，一旦脱离了队伍便相当于宣告了死刑。
回到刚刚自己的位置，老人一抬头，却看见那个年轻人一脸紧张的模样，急切的张望着四周。
在视线接触的一刹那，便赶忙小跑了过来。
“怎么了？”
老人还在担忧着现在的处境，心中默默祈祷着平安无事，此时见他一副焦急的模样便疑惑的问道。
“王叔，”年轻人放缓了脚步，紧张兮兮的凑了过来，
然后附在老人耳边，以极低的声音说道：
“你说夜光草有白色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