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茜没在狮城得到想要的检查结果。

　　京栒霜买了两杯冰咖啡，递给南茜一杯。

　　狮城温度高，喝这个正好。

　　南茜蔫蔫的，垮着脸，把头搭在京栒霜肩上，“怎么全都检查不出问题，你以后可怎么办啊，霜霜。”

　　京栒霜摸了摸她的头，“别这么丧气，普通人难道就不活了？我以前挣了那么多钱，就当闲下来享受生活了。”

　　南茜直起身子，双手捧着京栒霜的脸，无奈地叹气，“霜霜……”

　　要是你没有失忆，你会就这么简单放下你的理想和未寻找到的真相吗？

　　南茜盯着京栒霜的眼睛，小声说：“霜霜，你真不是装失忆吧？这里也没别人，你好歹和我说实话，让我放心呗？”

　　京栒霜愣了一下，比她还要无奈：“没有，我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如果世界上有神明的话，那祂可能突然兴起，把我的记忆和天赋一起抽走了。”

　　南茜眼神黯淡下去，她坐到一边，看着广场上的喷泉发呆。

　　京栒霜偶尔会去广场上喂鸽子。

　　南茜撑着脑袋想，唉，天赋没了又怎么样，她健全地活着不比什么都强吗。

　　从四点半坐到六点半，直到太阳已经被周围的建筑挡住，南茜才认命似的站起来，“行吧，霜霜，以后我养你也行。现在，趁好不容易请到假，去享受吧！”

　　南茜拉起京栒霜，“走走走，消费去。及时行乐！”

　　“好吧。”

　　“不过请容许我先去上厕所，干坐俩小时了都。”

　　南茜挽着京栒霜的手慢慢加速移动，最后把京栒霜往花坛边一放，小跑进了公共卫生间。

　　上完厕所出来洗手的时候，南茜还回忆了一下上次来狮城还是……几年前？

　　那时候好像是和导师到这边拜访一位学者，回去前导师还请她吃了顿特色餐来着。

　　南茜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抬手整理了一下发型，还没放下手就被一个戴着墨镜口罩穿得严实的女子撞了一下胳膊。

　　她一踉跄，那人伸手扶了她一把，“抱歉抱歉，走得急没看着，您没事吧？”

　　南茜抓着她的手站稳，摇头，“没事。下次注意点。”

　　“嗯嗯。”

　　南茜盯着那人的背影，又出神了一会儿，才走出公共卫生间去找京栒霜。

　　广场上的鸽子在日落时分纷纷回到城堡样式的鸽舍，白亦站在被树丛遮住的拐角，把口罩摘下，戴上了鸭舌帽。

　　她看着南茜和京栒霜坐上出租车离开后，不紧不慢地走到广场正中央的雕像下。

　　差不多两分钟后，有个高大的男人径直朝她走来，“你好，是白亦女士吗？我是雷汀。”

　　白亦点点头，“你好。”

　　“那现在走？”

　　“东西都准备好了的话，走吧。”

　　雷汀和她并行，到车前时还贴心地抬手护住了上方，防止白亦坐进去时磕碰到。

　　白亦说了声“谢谢”，雷汀略微点头，坐在她右边。

　　车辆行驶一会儿后，雷汀说：“再和你确认一下接下来的行程。等会儿我们去艺术馆后，你需要在一小时内完成一场带有表演性质的解剖展示，得到艺术馆的领导以及嘉宾认可的话今晚上我们就能前往鹰城，进行正式项目商议。”

　　“嗯，没问题。”

　　雷汀沉默了一下，继续说：“老实说我有点惊讶。”

　　“什么？”

　　“没想到会是你这样一个美丽的女士应征血蝴蝶的标本制作。你看起来更适合端着咖啡坐在玻璃花房内，享受生活。”

　　“哈哈哈，过奖。生活嘛，要先生存才有生活。”

　　白亦侧过身看他，嘴角带笑。

　　雷汀问：“为什么看我，我脸上有什么吗？”

　　白亦脸上的笑扩大，“抱歉，我想为了晚上的商议做一些准备。你知道的，血蝴蝶太考验制作者对人体结构的掌握度了。”

　　雷汀感觉周围的温度骤降，他避开她的视线转身看向窗外。

　　几分钟里他坐立不安如芒在背，他转头说：“对不起，白亦女士，我收回之前的话，您很适合干这一行。”

　　“过奖。”

　　白亦瞬间收敛了笑容，朝前坐正。

　　雷汀擦了擦鬓角的冷汗，僵硬地靠着椅背，不再搭话。

　　晚上八点的狮城09艺术馆只留了外面的装饰灯还开着。

　　然而主场馆地下三层大厅，此时正举行着一场小型的宴会。在场的所有人都穿着手工缝制的不同时代复古样式服装，脸上戴着点缀着羽毛和宝石的繁复面具，面对面也认不出对方是谁。

　　短暂的集体祷告声过后，大厅的灯光被调暗，众人都看向中间巨大的玻璃展柜。

　　一只比三个月婴儿大一点的白色猴子趴在金色的笼子里，瑟瑟发抖望着周围的一切。

　　白亦穿着一身黑袍，戴着由银和皮革制成的鸟嘴面具站在笼子左边，桌上摆着一排简朴的手术刀。

　　而雷汀也和她一样的打扮，担任着她的助手。

　　全场安静得落针可闻。

　　雷汀打开笼子，把紧紧抱在栏杆上的白猴拽了下来，白猴惊恐地尖叫着，雷汀推了一针麻醉剂才使得它不再发出声音。

　　接着雷汀把它固定到手术台上，固定了它的四肢以及头部，将胸腹的毛发剔除。

　　白亦拿起手术刀，一点点剖开它的胸腹。

　　这次展示需要将白猴的胸腔和腹部打开，把部分器官从胸腹取离，并且保证白猴的存活，同时不能让场面太血腥，好方便在场的人观看各个器官的活动。

　　白亦花费了半小时多一点。

　　雷汀将解剖好的白猴连同下方的小手术台端起来，在玻璃展柜里走了一圈，众人围过来，有好奇的，有认真打量的，还有只看了几眼就往后退的。

　　展示了一圈后，白亦将器官放回白猴胸腹，开始缝合。

　　雷汀又给被缝合好的白猴推了一针药剂，过了一分钟白猴醒来，眨了眨眼睛。

　　但这对它而言不是结束。

　　白亦再次站到它面前，开始打开它的头颅。

　　头皮，头骨，微微跳动的粉色的大脑……白猴被剥夺了痛感，它此刻或许只觉得头顶有点凉。

　　白亦完成了她负责的部分，雷汀把还活着的白猴装到特制的容器里，端出了玻璃展柜。

　　众人低声唱起了祷告词，接着有侍者给每个嘉宾发了一只银色的勺子。

　　雷汀每走过一个人身边，那个人就会举起手，挖下一勺猴脑吃掉，还要张开嘴，让雷汀确认确实咽下去了。

　　九点整，宴会散场。

　　白亦在更衣室换回了自己的衣服，跟随雷汀来到同样位于09艺术馆地下三层的一个房间门前。

　　雷汀为白亦打开门，白亦走进去，看见一个男人背对着他们站在一副巨大的肖像画前。

　　“馆长，我把人带来了。”雷汀说。

　　“好，关门，在门口等着。”

　　“是。”

　　雷汀走出去，轻轻关上了门。

　　馆长也转过身，看着白亦。

　　两人隔了有二十米。

　　阳光灯的灯光从挑高的顶上斜照下来，把这里衬得像是夏末的下午三点。

　　白亦走过去，坐在中间的原木桌旁。

　　馆长则坐在长长的原木桌对面，白亦几乎看不清他的表情。

　　“白亦，你做得很好。”馆长说。

　　“谢谢，满意就好。”

　　“很满意。我已经联系了鹰城CVUN私人艺术馆的人，按照你的条件，你过去完成血蝴蝶标本制作之后，那边会腾出一家画廊两个月的时间给你布置画展。”

　　“谢谢，合作愉快。”

　　“不过……我还是要问，你真的仅仅是为了所谓朋友的梦想，来到这里的吗？”

　　“当然。馆长，你没有过梦想吗？在某个年纪，觉得自己会把那个当成此生唯一追求的梦想。”

　　“呵呵……”

　　馆长干笑了几声，“梦想，用来当陷阱里的诱饵再合适不过了。我也许有过吧，年纪大了，记不清了。”

　　“会忘记的梦想……馆长您说不定已经实现了所以不在意了。恭喜。”

　　“真是很会转移话题的孩子。唉，信任一个荒民是很艰难的选择，不过你真是赶上这波浪潮了，最近艺术界正好在研究荒民的文化生活，希望你是为后面的荒民开拓道路而非毁坏。”

　　“言重了，对于白亦而言，在哪里都是讨生活啦，帮助朋友实现梦想……我是他的经纪人，花点心思让他成名后，一本万利的事情，您很理解的吧？”

　　虽然是问句，但并不像是需要一个肯定的回答。

　　馆长往后仰了仰身子，说：“哈哈，好，看到你我都怀念起了年轻的时候，想法大胆有冲劲。祝你成功。”

　　“会成功的。而您，将会是里面浓墨重彩的一笔。”

　　白亦在去鹰城的路上睡了一觉。

　　到目的地时已是深夜，但鹰城依旧充满活力，街上到处是人。

　　雷汀说鹰城最近在过“恩赐节”，类似龙城那边的年节。他把白亦带进一家私人会所，走的专属通道，通道尽头是一间布置得很温馨的小房间，房间中间摆了一张圆桌，三张椅子。

　　已经有一个棕色长发男人坐在了椅子上。

　　雷汀作为中间人给双方介绍：“这是费德曼柯，CVUN艺术馆老板，也是这次血蝴蝶标本项目的发起者。老板，这是白亦，今晚的视频您看到了，她完成得很好，那边给了几乎满分的推荐分，希望今晚我们能顺利合作。”

　　费德曼柯点头，雷汀拉开费德曼柯对面的椅子请白亦入座，他则坐到两人中间位置。

　　房间只剩下一盏圆桌上方的暖黄色用鲜花装饰的小吊灯还亮着。

　　费德曼柯说了几句场面话夸赞白亦，然后叩了叩桌面，桌面上显现出四张照片。

　　两男两女，四个人都是赤裸的，在白色的背景前站着摆出“X”形的姿势，全身上下只有头部存有毛发。

　　“你认为，这几个人里面，谁最适合成为血蝴蝶？”费德曼柯问白亦。

　　白亦扫了一眼，放大了其中一张照片。

　　“这个。骨架小，男人盆骨也窄一点，手臂长，丰腴却没有肥胖纹，皮肤面积多，脸不显胖，眼睛大……综合种种来说，用他做成的血蝴蝶标本是最好看的。”

　　“嗯，和我的想法一样。”

　　费德曼柯赞许地看了白亦一眼，“你有过制作经验吗？”

　　白亦摇头：“没有。我只在一些不怎么流通的文件里见过注意事项和制作过程，我对这个有点兴趣，就记住了。”

　　“哦，没事，看你的解剖手法，我对你很有信心。我呢，也是只见过两次血蝴蝶标本，可我总觉得那些都不够完美。这次我花大价钱弄了几份材料来，希望能弄出真正完美的血蝴蝶收藏起来。为了‘完美’，我可以让你从另外几个里面挑一个练手。”

　　“不必练手，”白亦垂眸看着桌上的几张照片，“我可以直接开始，保证完美。”

　　费德曼柯似乎被她笃定的语气惊到，他说：“直接开始？白亦，你用什么去保证第一次就能完美制作？”

　　“老板，我没有制作过血蝴蝶，不代表……我没有做过类似的，练习。”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雷汀及时开口：“白亦，材料不仅要花大价钱，还要花很多精力才能拿到，不能和练习相提并论。”

　　“唔，我都敢孤身一人在这里和你们保证了，你们还不敢相信我吗？要是我做不到，你们还不是想把我怎么样就怎么样嘛。还有其实我有点赶时间的，想尽快处理好这件事，毕竟我家还有小狗等我喂养。”

　　费德曼柯捏了捏荆棘形状的尾戒，笑道：“想不到你还有养小狗的兴致，理解理解，宠物很难离开主人太久。那就说好了，白亦小姐你要是做不到你所说的‘保证’，那我会亲手将你制作成血蝴蝶。”

　　“可以。”白亦打了个哈欠，“我需要大概六个小时，以及一点智能医疗器械支持。明天几点方便？”

　　费德曼柯看了看行程表，“下午一点半。”

　　“嗯，就一点半吧。”

　　雷汀还是第一次遇到只用他说了一句话就促成的合作。

　　他送白亦去酒店休息，“我的房间就在你隔壁，有事随时叫我。”

　　这是他惯常的客气话，当中间人就是要照顾双方情绪才能好好拿到钱，而且目前看来，白亦实在不是什么事事的人，他这笔钱会拿得很轻松。

　　白亦关上门之前，朝他扬起一个笑容：“明天见，雷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