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城开始了新一轮的游行。
芙城地月管理处发射基地爆炸，罕见的是没有组织认领这次行动，安理会也保持了沉默，低调处理残局。
但七城居民并不太愿意重建发射基地。
当初重启建造月球基地计划时，安理会对民众说这是寻求地外移民的办法，毕竟地球上个世纪被核爆了几轮，能清理干净给人类居住的地方少之又少，最基本的淡水都要花不少能源净化。
眼下最近的，最好控制的自然是月球。
再说了，月球基地建造好，即使不能大规模移民，在月球上做星舰研发，发射探测器什么也方便很多。
这些年计划稳步推进，安理会着手发射了三个大型空间站，月球上有两个地下基地，一个地上基地。
但大家也察觉到，安理会似乎太过于重视月球基地了，资源倾斜下地球城区拓展慢了很多。
原本七城建好后还要往外拓的，计划至少十年内还要再建一座新城。
然而现在连新城的选址和名字都没定，好像大家都不约而同忘记了一样。
ITS组织的人大骂安理会只是想让全人类供养他们移民，等到真的可以移民的那天，地上几亿人难道都能登上星舰离开地球吗？
与其花费数十年数百年去寻求可供人类繁衍的新星球，不如先把脚下的土地清理好。
可是月球基地已经投入了那么多，哪里是说停就能停的呢？
这次芙城地月管理处发射基地爆炸，总算是给了ITS组织一个突破口，搅起了舆论，鼓动民众上街游行，最好阻碍或者逼停月球基地计划。
明骞自然被派去维护秩序。
作为警员又是鹿城安理会的人，他只能向着安理会说话，劝告大家不要有过激行为，合理诉求可以提交到安理会平台等待处理。
他对月球基地计划倒是不反感，人类迟早要走出这一步。只是安理会这样做，目的性过于明显了。
有游行的人认出了明骞，“我还给你投过票呢，让你进安理会是为了争取民众利益的，如今你却站在我们的对立面！”
明骞说：“对不起，但我穿着警服，这是我的工作。”
那个人瞪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很快淹没在游行队伍里。
和平游行并不违反治安条例，所以这时候前来维持秩序的警署和民众双方还算友好。
然而这次游行背后似乎有人有意闹大，发展到第三天，又同以前的数次游行一样，从和平游行上升到了肢体冲突和沿街打砸。
几个区的警署都逮捕了近百人后，还不断有市民上街加入游行队伍。
部分平台上甚至出现了要大家给三个子城捐款，雇佣子城市民推平地月管理处的发言。
虽然这番言论和发表这番言论的人很快被处理了，但传播之快，影响也不可预估。
如此几天后到了周末，明骞站在涌动的人潮中，在心里感叹了一句：“真热闹啊。”
这么热闹的场面，来鹿城一年多就见到了两次。
还是大城市机会多。
眼见事情愈演愈烈，鹿城安理会不得不让高层成员也走上街头演讲安抚，以示诚意。
赤北区来的是十二个高级成员之一的奥斯汀，时任环保署署长。
当然现在十二席位实际只有十一个人，空出的位置谁都想让自己人顶上好多得一份利益，争来争去最后干脆拖着，结果就是谁也没坐上。
要说鹿城安理会的诚意，有但不多。
明骞仰着头，奥斯汀站在四个警用飞行器拉起来的大概三米见方的平台上，一个防弹玻璃罩保护着他。
看来沃尔夫遇袭死亡的事给他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只是这样真的能安抚游行的民众吗，明骞对此持怀疑态度。
快到中午时，明骞和同事确认了换班信息。
奥斯汀看起来有些疲惫，毕竟他已经连续“劝说”了两小时，不断有人被他和警员劝离，又不断有人加入。
但站在人群中的明骞感觉气氛是逐渐偏向更不稳定的。
明骞不放心，联系了换班的同事，让他记得给警署机器人填充防暴装备再过来。
“你是……明骞吗？”
一个穿着棒球服的长发少女在几步之外走向他。
“您好，我是明骞，隶属鹿城赤北区警署，请问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吗？”
明骞一只手垂到身侧，一只手拿着传讯器看着少女。
少女声音软糯，“啊，你身上好香啊，可以问问你用的什么香水吗？”
明骞一向只会在手背或者家里喷一点京栒霜的香水，他很确定不是特别近，单独相处的话基本闻不到他身上有什么特别的香气。
这里这么多人，怎么可能会隔着那么远闻到他身上有香味呢？
他按住腰侧的枪柄，“抱歉，我……”
下一秒他看见少女不怀好意的笑，接着眼前一黑，四周的声音变得浑浊，他倒在了地上。
“哈哈哈快跑快跑！”
少女和另一个男人对视一眼，钻进了人群中。
明骞身边的警用机器人上报了此事件，通知附近待命的急救机器人后，联系了周围的警用机器人和警员一起抓捕袭击明骞的两人。
但明骞受伤打破了本就岌岌可危的“平和”气氛，瞬间四周就像沸腾的岩浆一样，喷涌着混乱与危险。
随着一声巨响，载着奥斯汀的平台因警用飞行器失控坠落，砸到了路边的花坛里并冒出了浓烟。
人群爆发了更激烈的冲突，伴随着推搡、踩踏和拳脚交流，警方完全无法控制局面。
明骞被两个警用机器人紧紧护着，让他不至于被人群踩踏。
几分钟后明骞恢复了些许意识，一双手将他扶起，带着他去了一处安全的地方。
“明骞。”
他揉了揉眼睛，看清了眼前的人。
“闻人盼仙……”
女人一身正装，过肩的长发微卷，浑身散发着温柔知性。
明骞认识她，她是鹿城安理会的普通职员，平时负责传递文件等一些杂活，年龄四十出头，但看起来刚过三十岁。
两人交集不多，但她在鹿城安理会里似乎有着相当不错的人缘，明骞偶尔能听见有人谈起她，言语间都是羡慕与夸赞。
例如保养得当，夫妻恩爱，孩子懂事听话等。
闻人盼仙笑着没说话，让急救机器人帮他包扎好了头上的伤。
明骞用药后舒服了一些，头上敷着修复液做成的凝胶那块凉凉的，只有微微的痛感了。
“你能记得我，真是很不错的孩子。”
闻人盼仙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一把伞，明骞疑惑地抬头，后知后觉发现天上飘散着黑烟，然后面上有湿润的感觉。
下雨了。
鹿城的中午，在没有预告有雨的情况下，下雨了。
闻人盼仙打开伞，把明骞也遮了进去，“你的头受伤了，小心不要淋到雨。”
“为什么下雨了？”
“今天本来就多云，下雨不是很正常吗？”闻人盼仙笑着看他。
“哦……”明骞模糊地应了声，又问：“刚才发生了什么，那边的烟是怎么回事？”
街上游行的人因为突如其来的大雨作鸟兽散，给消防车空出了不少地方。
闻人盼仙随着他的目光看向黑烟升起的地方，“那边……可怜的奥斯汀，老天保佑他还活着吧。”
明骞很快反应过来，“奥斯汀……”
载着奥斯汀的空中平台坠毁了。奥斯汀生死未卜。
作为赤北区警员，又是鹿城安理会成员的明骞理应过去查看情况。
只是这雨，好像有点太大了，他也没有伞。
明骞犹豫了一下，打算脱下外套罩在头上挡雨。
“没事的，消防署和安理会会处理好的。”闻人盼仙说，“我带你去医院吧，头上的伤口还是要再让医生看一下才是。”
“哦，好，谢谢。”
明骞在警署的系统上提交了现场图片，请假和闻人盼仙一起去了最近的医院。
有不少因街头游行冲突受伤的市民在急诊排着队，明骞是警员又伤了头部，有负责引导的智能机器人带他去了优先队列，很快排上了急诊医生。
半小时后，明骞得到了一张住院观察书。
头部受到重击，一定时间内脑内有形成血块的可能，需要住院观察一到两天。
明骞无奈，本来今天和同事换班后他就有24小时假期了，这下全毁了。
真是糟糕的周末。
他想了想，暂时还是先不要告诉京栒霜和南茜了，今天南茜陪京栒霜去了医院复建，说了他受伤这事的话她们一定会抽空过来，平白耽误她们的事。
明骞打开安理会内部网站，想看看有没有关于奥斯汀的消息报道。
毕竟当时情况看起来挺严重的，而且奥斯汀作为鹿城安理会十二位高级成员之一，要是死了肯定又会引起一波混乱。
好消息是奥斯汀没死，坏消息是奥斯汀身上大面积烧伤加上坠落导致的骨折，送医后还在抢救室抢救，目前没有苏醒的迹象。
但报道里没有说为什么那几驾警用飞行器会突然失控。
明骞随手往下翻，下一条就是鹿城安理会预备中午降雨以驱散街上人群的通知。
奥斯汀坠落后就下了大雨，还真是巧合。要不是这场雨，他当场被烧死也不是没可能。
闻人盼仙给明骞带了医院食堂出售的午饭过来，“不好意思，明骞，只能让你吃食堂将就一下了。我接到了会里的消息，稍后有事情要让你配合。”
“什么事？”
鹿城安理会找他有事不应该直接通知他吗？
“先吃吧，不是太要紧的事。”闻人盼仙把病床上的小餐桌拉出来掰正，将午饭放上去，又给明骞拆了一次性筷子。
“谢谢，不用这么周到，我的手没受伤。”明骞有些不适应。
闻人盼仙点点头，“好。我丈夫过来找我吃饭了，稍后你吃完饭联系我，我再上来。”
明骞说：“你和你丈夫感情真好。”
“谢谢，还行。”
明骞吃完饭才过了不到十分钟，他不好意思打扰闻人盼仙和丈夫相处，又实在好奇鹿城安理会找他什么事，硬生生又等了二十分钟才联系她。
闻人盼仙很快回来，给明骞播放了一段他值勤时附近的监控。
“会里想确定袭击你的男子是随机伤人还是蓄意报复，让你看看有没有什么头绪。”
明骞仔细看了几遍，最后确定拿棍子砸他头的是几天前指责他给他投了票却“站在对立面”的那个人。
明骞感到荒谬，荒谬到他有些想笑。
他把事情和闻人盼仙说了，闻人盼仙安抚他：“你没有做错什么。”
她又问：“对于视频内容你没有其它发现了是吗？”
明骞肯定道：“没有了，他们应该就是因为那事故意来找我事的。”
闻人盼仙看着他，停顿了大概十秒，才说：“好，那我就和会里这么上报了。我还有事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有需要会里帮忙的直说。”
明骞目送闻人盼仙离开病房。
他发了一会儿呆，才登入了警署内网。
他没有和闻人盼仙说的是，他在视频中看到了一个粉色短发的女孩。混在人群里，挥舞的旗帜中，粉色也变得不太显眼。
在警署内网的平台输入“敛初”，她的全部信息只有一张不太清晰的正脸照片，以及姓名年龄和性别了。
——真是少见的能完成苛刻条件消除自己犯罪记录的无身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