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奉天殿后殿离开的朱允熥,正准备回东宫,却被赶来的蓝玉叫住了。
“舅姥爷,怎么了?”
退了朝,自然还是叫舅姥爷亲切点。
“去乾清宫拿兵符。”蓝玉面色凝重道。
因为又要去面对朱元璋了,还要夺朱元璋的兵符。
到时候,朱元璋肯定更吓人。
“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朱允熥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
“是这样的……巴拉巴拉巴拉……”
蓝玉附耳对朱允熥解释道,有些话不能光明正大的说。
朱允熥听后,没有感觉到愤怒,更多的只是心寒。
“所以……在眼下的情况,他都没有想要培养我,而是把我拉下来。”
朱允熥真觉得挺伤心的。
自己不想造朱元璋的反,但是自己不想死,更不想亲人死。
昨晚造了朱元璋的反,自己除了软禁朱元璋,其余一切待遇自己都没说要削减,自己之所以说是无固定期限软禁,就是想着等自己稳定朝局,就放朱元璋自由。
这段时间,也希望朱元璋能好好想一想,宠庶灭嫡这件事情到底对不对。
可是没想到,朱元璋在自己这个嫡孙和权力面前,他选择了权力。
“外甥孙,你的心该狠一点,伤心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蓝玉看出了朱允熥的伤心,但坐在这个位置上,心慈手软不得啊。
朱允熥摆摆手,“你们不用跟着孤了。”
“是。”太监和宫女领命。
朱允熥朝乾清宫的方向走去,蓝玉跟了上去。
“舅姥爷,如果真的能有来世,我不愿再生在帝王家了,真的好累啊。”
朱允熥此刻的心情非常复杂。
天家无情,不是杀戮就是算计,朱允熥不喜欢这种生活。
“每个人都有身不由己的时候,在你选择不束手就擒的那一刻,你就应该知道,你没有回头路了。”蓝玉也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懂朱元璋了。
开国之后,明明说好了让武勋这一脉上位,维护淮西利益。
可是为什么朱雄英一死,在淮西这一脉还有嫡出的情况下,朱元璋要把吕氏扶正,朱标还没有意见。
蓝玉也很迷茫,为什么常氏死后,朱元璋不是从淮西再择一女为太子继妃,延续朱家和淮西的情分,而是要把妾扶正。
朱元璋自己就出身淮西,为什么不帮着自家人。
淮西跟着朱元璋打天下,抛头颅洒热血,忠心可昭日月啊。
朱元璋和朱标,背叛了淮西集团。
或许,从开国的那一刻,朱元璋就不再是淮西的一员了,在他的心中再无兄弟,只有君臣。
“我也是父王和母妃的嫡子,我和哥哥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为什么陛下对我的感情,连对哥哥的一部分都没有。
刚刚圣旨昭告天下,我成为国储,我还在想,陛下会不会因此对我改观,知道我有能力担社稷宗庙之重。
从而教我帝王之术,把对哥哥的偏爱,分我一点,哪怕不足一半!我就不是他的孙子了吗?我就不是嫡出吗?
这十几年里,他来东宫很多次,但不是为了见父王就是见哥哥,唯独没有一次是为了见我而来东宫。”
朱允熥不理解,也不明白。
母妃的死,跟自己何干?自己背负灾星之名十多年,自己的父亲,自己的爷爷,不仅没有宽慰自己,反而更加疏远和嫌弃自己。
自己出生,只有哥哥保护自己,皇奶奶爱护自己。
在他们死后,自己的日子如履薄冰。
继妃和父王乃至皇爷爷的偏爱,全都给了朱允炆。
自己的黑暗时光里,只有自己的姐姐作为一束阳光照了进来,让自己有了一丝慰藉。
“一个人的成见就是一座大山,任你怎么努力,都难以搬动。”
蓝玉老了,这么多年的沉浮,也明白了许多事情,虽然还如当年那么莽,但也懂了很多事情。
从朱元璋扶正吕氏之后开始,其实徐达和汤和他们就已经隐隐感觉到了什么。
直到后来,朱元璋对淮西的打压越来越狠。
汤和直接告老还乡。
汤和知道,朱元璋怕淮西动摇朱家江山。
汤和那时心里只感觉无尽凄凉,这么多年的兄弟情啊,刀枪剑雨里滚过来的生死兄弟情啊,为了那么一把破椅子,兄弟们竟至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他永远只是我的陛下,不再有可能是我的皇爷爷了。”
朱允熥的眼角,一滴晶莹的泪水滚落。
心中最后一丝幻想破灭。
朱允熥本来想着自己证明自己比朱允炆更有能力,朱元璋就会对自己刮目相看,以后耐心教导自己,弥补这十几年的祖孙情。
只可惜……这最终都只是朱允熥自己的一厢情愿。
听到蓝玉汇报过来的消息,朱允熥心中期望彻底破碎。
为什么朱元璋宁愿立一个庶出为储君,教一个庶孙帝王术,都不愿意教自己这个嫡出。
母妃的早逝,父王的冷漠,继妃的苛责,爷爷的嫌弃,又怎么怪自己不亲近朱家,而是亲近常家呢。
“小允熥,你……”
蓝玉想张口劝劝朱允熥,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劝,这点残忍的现实都接受不了,又如何去做一个帝王?
朱允熥走在前面,这一刻的朱允熥似乎有些明白,原来皇家真的无亲情。
“既然不想过了,那大家就都别过了,你我曾经不是爷孙,现在不是爷孙,以后更不会是爷孙了,你我只是君臣,一直都是了。”
朱允熥喃喃自语,正在朝一个合格帝王方向蜕变。
欲登天位者,必先六亲情绝!
高处不胜寒,帝王之路是孤独的。
蓝玉跟在朱允熥的身后,身前那小小的身躯,本该天生无邪的年纪,竟有了一抹沧桑和落寞感。
“屠龙者,终成恶龙,做皇帝的人就真的跳不出这句话吗?上位啊,权力就真的迷了你的眼吗?”
蓝玉仰天长叹。
在朱元璋下旨抓捕淮西的那一刻,就代表朱元璋彻底与淮西决裂。
表面的和谐,都不愿意再维持了。
若非有人盯着乾清宫,洪武时代又一场滔天大案就要出现了。
这一刻,乌云蔽日,天色阴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