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安坐在客房中的阿尔杰,终于等来了臧冉的拜访。
他主动站起来,颇为关切地用精灵语问道:
“臧道友,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昨天怎么都找不到你,做出占卜后才知晓,你是晕过去了,一直在休养。”
“你还好吗?”
臧冉愣了愣。
他苏醒之后,不是没有得到他人的关切;可比起白师兄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关心,这位阿尔杰前辈的话语,让人暖心又放心得多。
他终于露出了一点笑容:
“多谢前辈关怀。唉,我这是怒急攻心,方才如此,倒连累前辈大半日无人交谈。”
阿尔杰温和地摆摆手:
“我自己有什么关系。眼下重要的是你,怎么会突然晕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吗?”
臧冉摇摇头,露出苦笑:
“不过是观中之事令我怒急攻心,一时厥过去罢了。”
他略作沉默,低低说道:
“开念故去了。”
阿尔杰装出了惊讶的样子。
“我觉着死因存疑,难免耿耿于怀。可没人再去查了。”
臧冉顿了顿,笑了一声。他瞥了眼窗外密布的阴云:
“这些不过是我个人的情绪,也没什么好说的。”
“说来,前辈那边的世界中,可也有受人供奉的神灵?”
他仿佛是随口一问。
来了!阿尔杰仿佛随意聊天似的说道:
“这是当然。”
“我们那里的神灵,相较于你们这里,数量要多出许多。而且,祂们也不像你们这里的神灵,全部是善待信众,教养下民的正神。”
“在我们那边,有的神灵仁慈博爱,在意每一位普通人的生死,帮助每一位非凡者——也就是你们所说的修道之人——对抗疯狂,抵御灾难。”
“可是有更多的神灵,是真正的邪神。只要信仰了祂们,甚至只是不小心受到了祂们的注视,就会一步步走向堕落,走向疯狂。”
阿尔杰叹息着摇头,向臧冉感叹道:
“在我看来,比起我们那个充满疯狂与血腥的非凡世界,你们这里,就像正神的神国那样美好。”
“你们的非凡之路虽然难以攀登,却不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你们的神灵中,也不会有邪恶的存在,时时刻刻都可能投来注视,令人失去自我,变得冷酷与残暴,却毫无自知。”
冷酷残暴,毫无自知……这不正是白师兄,不正是我这几日所见的观中同道吗?
臧冉的心咚咚跳了起来。
难道,被我等奉为正统的尊神,其实,其实是,邪神?
我素日祈望着护佑的,实则竟是邪神么?
臧冉想着这样渎神的念头,难免有些许战栗。但他的双拳却渐渐握紧,指甲狠狠嵌进肉里,仿佛在凭借这样的方式,阻止着自己再次逃避。
我不能再逃了。为了开念,我也不能再逃了。
开念啊……
你的那些渎神之语,也是由此而来么?
……
龙开念难得站得笔直,却立刻就有了气势。
“只看近年以来,太乙救苦天尊纵容授箓弟子,自相残害,混乱无纲。由此上行下效,冤枉了多少无辜之人!”
“当年先首座含冤而死,尚还历历在目;而今君等无过无错,就真能安坐于牢房中等死吗?”
这两句话说完,立刻就有年长的弟子要出言呵斥。然而这些弟子刚刚张开嘴,就无一例外地感受到一种来自至高至远处的威压,顿时产生了本能的臣服,产生了恐惧的战栗,以至于短暂地难以言语。
抓住这个机会,龙开念忍着怦怦的心跳,忍着对父亲下场的担忧,忍着让熟悉的人陷入混乱的不安,高声道:
“仙君承道祖之志,又岂能任由那冥贼为非作歹?故而遣我来此施行教化,予尔等一线生机。”
“你们之中,凡是与我同仇于那冥贼,又对道祖忠心无二的,仙君允你们投至道祖殿下,可获赐神恩,走出这牢房之外。”
这段话说完,他忍不住轻轻舒了口气。
龙开念知道,从这一刻起,玄冥观的命运,将彻底走向分裂与消亡。
他感觉心一突一突的,仿佛长出了棘刺。
虽说我恨透了这些蠢人,可这里毕竟是我从小生长的地方啊!
但我只能如此……太乙救苦天尊视弟子如蝼蚁,肆意操纵弟子心智。若是任由祂这般下去,岂非要祸害一代又一代人?更别说我与祂隔着血海深仇……
故而,我只能投靠结界外的力量,只能任由他们利用,欢迎他们利用,在他们面前积累我的贡献,祈求他们的仁善与正直,让我有资格换取我在意的人的生死……
如果他们没有欺骗我,他们应当不会欺骗我——阿冉的安危应该是不愁了。可是爹……
不论怎样,我总要试一试!万一呢?
不过,这定然极其艰难,须得极强大的力量相助。为此,我要尽可能多做事,让他们对我满意!
他深吸口气,补充道:
“至于走出牢房之后,如何出逃,便要看你们自己的本事了。”
“仙君门下,不收无能之辈,这是道祖对尔等的考验!经此考验,尔等可获赐神恩,永得神助。”
“不过,仙君仁慈,乐意庇佑忠心道祖之人。凡投入道祖门下者,皆可受仙君恩泽,与弟子令牌之间,彻底断绝联系。”
“如此一来,你们只需尽力躲藏出逃,而不必担忧被人用令牌追溯位置。”
这话说出口,不少弟子的眼睛都亮了。
这是解决了他们逃跑最大的忧虑呀!已经有年轻弟子,刚加入玄冥观没多久,没什么归属感,跃跃欲试地想要改信。
这让那些年长的弟子,简直气得咬牙切齿。
终于有人克服了那逐渐消退的威压,怒喝道:
“龙开念,你污蔑冥君,不敬首座,在此造谣生事,其心可诛!”
“我看你哪是什么清池仙君座下之人,分明是为那等邪魔歪道效力!”
龙开念也不生气,又恢复了他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斜靠着牢门说道:
“是呀是呀,我们清池仙君便是邪魔歪道,你们尊贵的冥君才是正统。那不妨守着你的正统,坐在这里等死好了。”
又有年长弟子说道:
“你说的如此冠冕堂皇,可我等被关在这里,难道不是你现身戏弄我等所致?你害了我等无辜弟子,倒反而来做好人不成?”
这些话说出口,就有一些年轻弟子下意识地就要跟着点头,却见龙开念脖子一梗,扯着嗓子骂了起来:
“放你娘的屁!老子好好一个大活人,被摆弄出一副尸体来堆在那么多人面前,老子还不能跳出来,证明一下自己还活着了?”
“你们看见我,你们被关起来要死了,是我跑出来错了,还是关起来要杀你们的人错了?”
他指着那个年长弟子,咬牙切齿的声音仿佛可以燃烧出火焰:
“若不是有你这样的冥贼走狗,当年先首座无辜枉死,怎么可能不明不白?当年我爹被逼至疯狂,又怎么可能无人察觉!”
所有人都看着他。看着他暴起的青筋,看着他喷着怒火的眼睛,看着他因为咬紧牙关而错位的下颌。
这一刻,每一个人,不论是否相信他的话语,都在心中确信:
他的怒火绝对发自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