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也就是老纪生辰当天,午时许,五匹高头大马由楚州城南门外疾奔而来。
五个人清一色着装,打眼一看就知道是公廨的官差。
城门口的行人立马闪躲到两边,有慢半拍的行人差点就被马撞上,连滚带爬地躲到一旁,五个人五匹马扬鞭策马疾奔进了楚州城。
后面的行人中不免有人愤慨着:“仗势欺人的狗东西!”
五匹马五个人停在知府公廨门前,领头的跳下马就将手上的马鞭扔给了守在门口的牛捕头。
领头的居然是个年轻人,看年龄不过二十五上下。
牛捕头立马迎道:“禀告铁总捕头,昨天我们去催缴税银遇着两个管闲事的,怀疑那两人是四合社的人。”
“四合社的人?我说怎么在泽水县蹲了三天也没见半个四合社的人,原来早已进了楚州城,你可见过那两人?”
“见过,我还跟那男的交上手了。”
牛捕头没别的本事,吹牛耍小聪明倒是无人能及,吃了那个男人的亏就想找回来,他知道,在铁总捕头这里,抓四合社余党才是铁总最感兴趣的。
可铁总也不是傻子,讥笑道:“你还交上手了,就凭你的三脚猫功夫?”
“我真交上手了,虽然没把人拿住,但也起到震慑作用不是。”
“行了行了,我还不知道你那两下子,四合社出了名的心狠手辣,你要真交上手了你还有命在。”
“知府大人在吗?”
“在。”
铁无疾大跨步进入公廨。
到了内厅,铁无疾抱拳行礼道:“大人。”
“无疾啊,回来了,快坐下喝口水。”
“谢大人。”
知府道:“无疾啊,泽水县的事怎么样了?”
“回大人,属下去到泽水县的时候已是案发后一天了,现场并没有留下什么直接证据,不过从何守道和那几个守卫的死状伤口看,像是四合社的手法,都是一招毙命。”
“果然是四合社干的。”
“大人,属下目前只是猜测,并未掌握实据。”
“那就是四合社干的了,还有谁有这个胆量和手段。”
“属下奇怪的是,案发后第一时间就封锁了城门只进不出,属下也蹲守了三天也没见着半个四合社的人,三天里也没有再发生过任何有关联的事,据何夫人说,何府五千两黄金遭劫,他们是怎么把黄金运出城的我是怎么也想不到。”
“没见着人也是正常,这四合社每次犯案都是在很短的时间内速战速决,等官府的人来了他们早已跑了,这就是四合社永远剿不灭的主要原因。”
“是属下无能!”
“铁捕头你也不要自责,楚州城到现在之所以还没发生过一例四合社作案,我想应该是归功于有你铁臂神捕坐镇楚州城。”
“可恶的四合匪徒,终有一日会剿灭它。”
“行了,这事你就不用管了,皇上已下旨锦衣卫沈炼亲办此案。”
“沈炼要来楚州?”
“对啊,泽水县的事不需要你管了,你只需保卫楚州城不出事即可。”
“为朝廷做事,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剿灭四合社是我毕生所愿,有朝一日能用得到我,铁无疾定会首当其冲一马当先,”说道就起身行了个大礼,“大人,届时,还请为我引荐,能效力锦衣卫是我一生的目标。”
“本府知道,你铁捕头一直都有一颗报效朝廷的上进之心,你保卫好了楚州城不也是有功劳的吗?”
“四合社不灭何谈功劳!”
“行行行,你要功劳你想进京报效朝廷,现在就个好机会摆在你眼前。”
“什么机会。”
“有件事需要你和李知事一同办理。”
“何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有个商户一直欠着税银,他有个女儿,相爷府呢又在招侍女,所以我就想让他女儿去相爷府当侍女,一来可以抵消税银,二来嘛,能去相爷府当侍女那也是他一家修来的福分。”
“既能去相爷府当侍女,这是好事啊,李知事一个人就可以办好啊,为何还要我同去?”
李知事道:“铁捕头有所不知啊,那女子性子强硬得很,好像还学了点功夫,要她做侍女,就怕她爹娘同意,她本人也不会同意啊,要你同去以防万一嘛。”
“她本人不同意你让我去了也没办法啊,难不成你要我给你把人绑来?这事我做不出来。”
“不是要你去绑人,你只需在那里维持秩序,那女子貌似有人保护。”
“不管有没有人保护,她本人不同意咱也不能硬来啊。”
李知事被铁无疾的话噎得不知说什么了,坐在上座的知府大人也似不悦了,轻声嘀咕道:“榆木疙瘩脑袋,只会抓贼,就这还想往上爬。”
知府大人就是知府大人,能被严嵩看中的人,说话做事面面俱到,这话说的声音要小不小要大不大,一不给人压力二不得罪人,还给别人留个无限遐想。
铁无疾是听得真真的,不免去想:是不是告诉我,那女子是相爷府主动要的人呢?巴结沈炼还不如巴结严相?
这时候李知事就发挥了巨大作用,拿出那柄飞刀递给了铁无疾道:“保护那女子的就是四合社的人。”
铁无疾一听到四合社,条件反射般的惊坐起叫道:“四合社的人?”
接过飞刀上下翻看着。
“对啊,就是四合社的人。”
“好,我去。”
知府刘召良捋着他那不足一寸的山羊须对铁无疾点头道:“无疾呀,这就对了嘛,做事不止要做好当下事,也要时时替上层想想。”
说完还做了个指天的动作。
说话间,五匹高头大马停在了知府衙门前。
五人着装各异,看着像是江湖人,却是腰间挂着佩刀,一把微微弯曲的佩刀,一把人人都认识却又害怕的刀——绣春刀!
五人跳下马,马也不栓径直进了知府衙内。
知府刘召良暗忖道:‘来的这么快’,立马迎上:“沈大人,您来了。”
“刘大人。”沈炼抱拳沉声应道。
刘知府跟在后面进了堂厅,“您上坐。”
“刘大人,你是主我为客,岂有客坐上座的道理。”
“不不不,在沈大人面前,下官岂敢称主,这里是衙门公廨,您乃上官我为下官,当然是您坐上座,否则岂不乱了主尊奴卑乱了纲常?”
“刘大人好口才,这样那我就不客气了。”
“您上坐,各位大人请稍待休息,下官马上吩咐下去准备酒菜为各位大人接风。”
“嗯,好,还真是两顿饭没吃有些饿了,不过接风谈不上,有口吃的就行。”沈炼平淡应着,冷峻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其他四人也是冷冰冰的端坐于两旁的椅子上。
刘知府吩咐完站在堂下,还没说话,沈炼先说了:“刘大人好像知道我要来?”
“本来是不知道,但也猜中一二。”
“看来你是知道其中利害了。”
“知道,在本州府管辖之内发生如此惊天大案是下官失职。”
“是不是失职朝廷自有定夺,说说吧,你对此案有何见解,可有派人去调查?”
“下官派是派了人去的,不过都是些酒囊饭袋,没有查出任何线索。”
铁无疾听了这话十分不爽,本来心里想着:严相是权臣,想巴结的人何其多,什么时候轮到他还是个问题,眼前靠上沈炼才是唯一捷径。
遂上前抱拳弯腰施礼道:“见过沈大人,见过各位大人,属下去过现场。”
刘召良脸都绿了。
“你是…?”沈炼问道。
“铁无疾。”
“铁臂神捕铁无疾?”
“正是在下。”
“你是铁家后人?”
“铁家第十二代传人。”
这时一名下人前来告知酒菜已备好,刘知府起身道:“沈大人,请偏厅入席用餐。”
“好,吃完饭再说。”
进得偏厅沈炼看着那一桌丰盛的美味佳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沉声道:“入席?入什么席?本使是来查案的,搞这么丰盛。”
也不知道他是没去想还是故意这样说,此时正好是饭点,他只是撞上人家的饭点了,你不来人家也是这么丰盛。
“是是是,查案也要吃饭呐,略备薄酒以表敬意。”
“这还叫薄酒?看来你楚州府财政丰盈,你刘大人享福啊。”
“哪里哪里,全靠楚州百姓拥戴,都很自觉缴纳税银。”
他知道,沈炼整治贪腐的手段比剿匪更凌厉,他也知道,沈炼不一定是相爷府的人,但一定是皇上的人。
或许是真饿了,也或许是酒席上都上了,不吃白不吃,一桌酒菜立马就一扫而光。
餐罢换上了茶,沈炼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道:“铁无疾。”
“回大人,属下也是案发后第二天才到的泽水县。”
“案发后第二天才到的?刘大人,你这楚州府的情报网有待提高啊。”
刘知府赶紧解释道:“沈大人,这泽水县位置处于本州府最东边,离这里足有二百余里路程,等那边报上来也是要半天的时间,这一来一去故…”
“嗯,”放下茶杯又道:“现场是怎么个情形?”
铁无疾道:“现场一共五具尸体,何守道和四个守卫,何守道死在卧房床榻上,未见有任何打斗痕迹,四个守卫两个倒在卧房内的门口,两个倒在卧房外的门口,均是一招毙命,当晚何府其它房间的人均被迷晕,何府五千两黄金被劫。”
“房内有两名守卫,何守道也是武当俗家弟子,竟会来不及做出反应。”
“还有,在金库的地上有一块吃剩的半块饼,而这饼在泽水县的各个街市上未见有卖。”
“半块饼?”
“对”铁无疾从怀里拿出用手巾包着的那半块饼递给沈炼。
沈炼接过来,麦麸加粟米做的饼,还夹杂着几粒葡萄干和红枣。
沈炼拿着那半块饼,思揣片刻后道:“进入房内的应是一人,这个人武功必是几人当中最好的,杀完人后取了金库钥匙,后面的人才现身搬金块,这半块饼应是其中一人在等候时吃,又来不及吃完揣怀中,又在搬运金块时不小心掉在了现场。”
“属下也是这么分析的。”
“杀人越货如此作案手法定是四合社所为。”
“属下也这么认为。”
“此案重大,五千两黄金足够四合社招兵买马折腾好一会了。”
“好在县令第一时间下令闭城只进不出,属下也已吩咐闭城时间直至破案之日,黄金和作案人员定还在县城内。”
“嗯,做得好,不愧是铁臂神捕。”
“多谢大人夸奖,剿灭四合社是属下毕生所愿。”
“好,有志向,本使向来是有功论赏有罪当罚,剿灭四合社是朝廷第一要务,此际正是尔等有志之士建功立业的好机会。”
“属下定遵大人使命。”
“好,铁无疾,你可愿追随本使前去泽水。”
“现在吗?”
“怎么?你还要挑时间?”
“不是,大人请看一下这个。”铁无疾拿出那柄裹着布块的飞刀递给沈炼。
刘知府脸更绿了,他知道沈炼的作风和脾性,自己没问题,四合社不会找他。
沈炼看完沉思片刻后突然将飞刀拍在桌子上,怒道:“刘召良,你之前是不是一直干着欺压百姓之事?”
刘知府吓得两腿发软,颤声辩解道:“没有啊。”
“没有?没有四合社怎么会找上你,都知道,四合社专门对付贪官恶吏,你要是没事他们怎么可能会找上你,还不如实交代。”
刘知府已吓到快瘫在地上了,但他的脑袋还没糊涂。
“选美”是相爷的秘事,就算是死也不能交代“选美”一事。
便把税银的事交代了,“选美”一事只字不提。
税银是皇上的旨意,建道观修神社可不得要很多钱。
沈炼拍桌而起:“刘召良,你好大胆,皇上提税的政令针对的是那些商贾巨富,而你却一刀切让所有百姓承担巨额税率,我看你是借机中饱私囊吧?!”
刘知府吓到跪下了,用哀求的语调辩解着:“没有啊,收上来税款下官全数上交了啊,不信有账本可查啊。”
“哼,账本?本使整治贪腐靠的是看账本早就死一万遍了,尔等污吏的手法本使一清二楚。”
“冤枉啊。”
“是不是冤枉本使一查便知。”
刘知府还在喊冤:“真是冤枉啊。”跪在地上脑袋磕得砰砰响。
“行了,眼下查案剿匪是要务,不是特意来查你,你的问题,待查清后若属实,本使绝不轻饶。”
这话让刘知府暂时放下心来。
“铁无疾,随本使前去泽水。”
“遵命。”
一行六人出了知府衙门,后面刘知府李知事目送沈炼等人出了门去。
人一走,刘知府就露出了本来面目:“哼,老子中饱私囊怎么了?老子一刀切怎么了?查我?你不可能挨家挨户去问交了多少吧?收了多少还不是我说了算,呸。”
李知事问道:“他还不知道那个事?”
刘知府瞪了他一眼,道:“他怎么可能知道,那是相爷的秘事,你嘴巴给老子闭紧点,走漏了风声,你我没死四合社手上,就先死他手上了。”
“大人,那件事尽快提上日程为好呀。”
“此事还得从长计议,不能再拿税银做文章了。”
老纪怎么也想不到,那男人的话间接被沈炼给促成了,让他不再为税银的事操心了。
他哪里知道,还有个更大的阴谋在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