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州城,离京都一千余里的地方,嘉靖前期年间这里繁华物饶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大到酒楼戏院,小到针头线脑糕点小食摊应有尽有人来人往。
如今却大不如前,各行各业都在苦苦挣扎艰难度日,严党的爪牙早已伸向了这里。
城南有一条老街,名叫宁街,这里不比城中繁华,少有做大买卖的商贾到这里来,周围住的都是一代又一代的老居民。
但就是这么个刮出来的油还不够炒一盘菜的地方也没能逃得了魔爪。
老宁街不过三五百米长,好在街的两头连接着东西主街,人流量还算可以。
街头有个馄饨摊,一个自制灶台两张桌子,随便放哪就是一个露天摊铺,这种糊口小生意也租不起店面。
摊主姓纪,年龄五十上下,街坊邻居都叫他老纪。
这天老纪正常出摊,老半天也只有一个妇女带着孩子来要了一碗馄饨,兴许是孩子馋了吵闹,大人这才带着出来给孩子解馋。
老纪坐在灶台后,等着第二次生意上门,时不时地向街道两头张望,数着过往的行人,期盼有人能光顾一下他的生意。
又过去了好半天也没有一个顾客前来,不由得急上心头愁容满面的嘟囔了一句:“这日子可怎么过啊,以前可是每天都忙不过来,现在是闲的发慌,哎,女儿的学费还没交,这边又还欠着税银,急死个人呐,今天要是再不交税银恐怕这摊也保不住了。”
老话怎么说来着,怕什么来什么,老纪话音刚落,就听到老远就有人喊他:“纪老头,今天总该有钱交了吧?”
话音从远到近,两个官差站在了摊前,后面还站着四个兵丁,老纪像是看见了恶鬼一样,吓得话也说不顺了:“官…官…爷。”
那官爷一听就知道今天又收不到钱了,怒目圆睁道:“怎么滴?”
吓得那妇人拉起孩子就快速离开了。
“官爷,小人这小小的馄饨摊实在难以承受一天一两银子的税钱呐。”
那两个官差瞬间就好似被人打了一巴掌一样难受,可能是没想到有人会忤逆了他的身份,扯着嗓子喊道:“我管你能不能承受,一天一两银子是知府大人定下的规矩,谁也不准违抗,否则下狱充军。”
老纪听到下狱充军四个字,吓得更是两腿打颤道:“啊,官爷,您行行好,一天一两银子你觉得我能拿得出来吗?”
“我们才不管这些,我们只是奉命办差,你要是再不交钱你知道后果。”
“你们这是要人命啊,你们知道一两银子我要卖多少碗馄饨吗?我今天也才卖出去一碗。”
“少啰嗦,交钱。”为首的说着就去抢那钱匣子,可里面只有几个铜板,气到当即就把钱匣子摔在地上,抓住老纪的衣领,把人提个脚尖着地,怒吼道:“你到底交不交?”
“你们要把人往死里逼,我老头子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
“嘿,你个死老头,你当真以为我拿你没办法了吗?”松手把老纪扽了个趔趄,当即就拔出了他的佩刀一刀砍了下去,却是砍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这种当差的,杀人不是他的目的,替主人收刮钱财才是他们要做的。
明晃晃的大刀当头砍下,老纪这样的人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吓得原本拿在手里的一只碗掉在了地上摔了个稀碎,人也跪下了:“官爷,您行行好,我是真拿不出啊。”
“我去你大爷的。”为首的那位差爷一脚就把老纪踹翻在地,另一个也上来补了一脚,不杀你但踹你两脚这些人是不会手下留情的,老纪捂着肚子蜷缩着身子在地上打滚,看样子着实踹得不轻,老纪话也说不上来,脸色瞬间就显得苍白毫无生机了。
“再给你一天时间,明天要是再不交钱你就等着吧。”
两个差爷丢下一句恶狠狠的话走了,临走还掀翻了一张桌子,踢翻了一条凳子。
好一会老纪才缓过来,指着那两个差爷的背影骂道:“畜生,不得好死。”
这时一个邻居妇人过来了,扶起老纪挪到一旁的凳子上坐下,“老纪呀,不能跟他们对着干啊。”
“我也知道的,但实在是太气人了,一天一两银子税钱这不是要命是什么啊!”
“谁说不是呢,我家那位在渡口摆渡也是要一天一两银子税钱啊。”
“哎,这天下彻底黑了。”
“可不是嘛,这天下到底是姓朱的还是姓严的,”那妇人说到这,小心翼翼的两头望了望后凑到老纪面前压低了声音道:“听说了吗?新来的知府大人以前是严嵩的门生。”
“这是真的吗?如此以后恐怕更难了。”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反正都在传呢,不能再跟他们对着来啊,他们真的会打死你的。”
“不对着来还能怎么来,要打死就打死,反正没钱也是死。”
“话不能这样说啊,办法总是有的吧。”
“能有什么办法,我家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女子还欠着兰音坊的学费呢。”
“你家纪芙在兰音坊学那什么女红刺绣琴棋书画?”
“是啊,她就喜欢这些,非学不可。”
“也好的,纪芙那孩子,长得真是美若天仙,学那些是应该的,难不成跟你出来摆摊啊。”
正说着,从街头处走来一个少女,少女身穿浅绿素色长裙,小家碧玉模样,身上没有过多的装扮,更没有任何首饰的点缀,但她的一张脸美到了极致,美到用任何字眼去形容她都是对那张脸的亵渎。
那妇人首先看到了走来的少女,脸上立马展现出笑容道:“哈,你看,说曹操曹操到,纪芙来了。”
纪芙也看到了馄饨摊上的情形,桌子和凳子都四脚朝天在地上,爹爹也佝偻着背坐在那里身体似有不适,立马小跑着过来。
“爹,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样?”
“芙儿你怎么回来了呢?”
“爹你忘了吗?明天就是爹爹的半百生辰日,我特意休学五天回来给你祝寿啊。”
“哦,呵呵呵,你不说我还给忘了。”老纪听到女儿的话啥烦恼都没有了,咧嘴笑着说话,却笑大了刚才那一脚的疼痛又回来了,捂着肚子猛咳嗽。
“爹你怎么样?身体不舒服吗?”
“爹没事。”
“那这些是怎么回事?谁干的?”纪芙指着地上的一片狼藉问道。
“别问了,你先回家,爹也马上回家了。”
“爹…”
做父母永远都是为了儿女好,不会让儿女担心哪怕自己受点委屈也是如此。
“纪芙啊,”那妇人立即把纪芙拉了过来,“你就别问你爹了,他是不会告诉你的。”
“陈姨,我爹这是怎么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哎,你爹让人给欺负了。”老纪想阻止她但她还是说了。
“谁?谁欺负我爹了?”
“官府。”
“官府?官府为何欺负我爹?”
“你这孩子,如今的天下,官府想欺负一个小老百姓还需要理由吗?”
“官府可以想欺负谁就欺负谁吗?官府不讲律法吗?”
“嘿,律法?官府就是律法,严家就是律法。”
老纪知道,说再多也是于事无补,只会堵心平添烦恼,甚至祸从口出,“陈婆子,少说两句吧!说这么多有什么用?”
可这陈婆子是个直肠子,指着老纪就道:“你这老纪,都被人欺负成这样了还不兴发泄发泄?刚刚是谁厉害的说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的,怎么现在却又不让说了?”
“哎呀,这种事不要跟孩子说嘛!”或许老纪知道,女儿的脾气比自己还执拗要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是有时候,事,你不去找它它会来找你。
“陈姨,到底是怎么回事?”纪芙是越听越惊,这咋还升级到性命攸关呢。
“官府来收银子,你爹拿不出来被打了呗。”
“收银子?收什么银子?”
“你这孩子,不是我说你,学那什么琴棋书画,你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啊。”
“陈姨,你就快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吧。”
“新来的那个什么狗屁知府,定了什么狗屁规定,凡是经商的,一天一两银子税钱,也不管买卖有多小。”
“一天一两银子税钱?这跟明抢有什么区别?”
“可不是嘛。”
“简直没有天理了。”
“孩子,这世道本就没有天理的,哎!我先走了,哦,纪芙,那些人明天还会来的,你可千万要小心呐。”
“嗯,谢谢陈姨。”
陈婆子走后,老纪也彻底绷不住了,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的。
“爹,身体怎么样?”
“爹身体没事,只是…哎!”
“爹,我明天跟你一起出摊。”
“可不行啊,你一个女孩家家哪里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