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你们就到了饭店。” 吴和裕努力地回忆着，看起来十分诚恳。

　　看着电脑上收到的调查结果，我加快了手下记录的速度。

　　这场同学聚会共十五名成人参加，其中十二名遇害，而四位孩子都平安无事。这个案子看似不难调查，但由于死亡人数过多，并且涉及到化学药品，已经引起了市民的恐慌和上面的关注，多方压力下，我必须尽快找到凶手。

　　眼前坐着的男人，是这场聚会的幸存者之一。“ 感谢您的配合。那么接下来我会问您几个问题，请您如实作答。” 我凝视着他，试图从他的微表情中找到破绽。

　　“首先，按照您的收入情况，购买三瓶波尔多红酒是很奢侈的事情，更何况是千禧年的，您为什么会这么做呢？”经过调查，致死成分是酒中的化学成分，而作为带酒的人，他的嫌疑无疑是最大的。

　　他愣了一下，扯出一个有些心虚的笑：“呵呵，实不相瞒，我大学一直在被他们嘲笑。而如今好不容易娶到了他们当年的崇拜的女神，我很想证明一下我自己的能力。大概这就是虚荣吧。于是我说服了妻子，购买了三瓶红酒，打算装装面子。”

　　“可根据调查，这三瓶都是假酒，你又怎么解释？”我盯着他，看着他由于心虚额头冒出的豆大的汗滴。

　　“唉，警察终归是警察。如你所见，我们两个人薪资微薄，买真的当然负担不起，所以就在网上购买了三瓶假酒。如果警官您不信，购买记录在我手机上，您可以查。” 手机屏幕上，是一份月售量300+的假酒，好评颇多，字字句句描摹着部分人类虚弱的嘴脸。

　　“如果你所述为实，那为什么我们在后厨门口置菜柜旁的垃圾桶内，找到了一张留有你的指纹的纸？经过检测，上面残留有本次致死的化学成分。那张纸是你的吗？毒是你下的吗？你是不是因为恨意而痛下杀手呢？”我步步紧逼，试图突破他的心理防线。

　　他显得很惊讶而有些慌张：“警察同志，我，我对这张纸完全不知道啊，更不知道为什么会有我的指纹，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我虽然恨他们，但这么多年我早就释怀了！更何况我就是个小作家，我根本没有那个胆量制毒啊！”

　　他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突然，他好像想到了什么，原本四处乱瞟的眼神紧紧地盯向了我，“可不可能……可不可能是我的妻子，她化学好，家里还有她的化学试剂。可不可能是她拿了我的纸，装了那个有毒的药剂。警察同志，我是冤枉的！你们赶紧查查，看看纸上有没有她的指纹！”

　　在警局几年，对于这种夫妻反目成仇的戏码我也是见怪不怪了，只是看着其他的证据，我不由得追问：“ 你说你释怀了？那你连载的小说是怎么回事？春林作者，你在你的小说里清楚地记载了你被霸凌的故事，字里行间都是恨意，你又作何解释？这就是你所谓的‘释怀’吗？”

　　我象征性停顿一下，试探他的反应。

　　看着他紧张地咬住嘴唇，我继续追问道，“实不相瞒，那张纸上确实有你妻子的指纹，所以我们怀疑你们是夫妻协同作案，你有什么证据能为自己辩解吗？”

　　“什么……真的有她的指纹？难道是她为了我报仇吗？不，不可能，她明明已经和那个男人勾搭上了，又怎么可能会想着我呢？”他喃喃着，似乎陷入了迷惘和害怕交织的网中。

　　“那个男人是谁？”我从他细若蚊吟的自言自语中捕捉到了重点。

　　“宋扬清！就是他，他也没有喝酒，他也中途从包厢内离开过！是他！谢警官，真的不是我做的！是他偷偷往我带的酒里下了毒！”吴和裕好像突然醒悟，情绪变得异常激动，大声叫嚷着。

　　我不作声，在案件记录上梳理着三人的关系。

　　“吴先生，请您冷静，我们并没有说您一定是凶手，只是希望你能拿出证据证明你不是凶手。”

　　他深呼吸着，慢慢平复了心情。在长时间的静默后，他突然抬头，对上我的眼睛。

　　“两个证据：第一，我的女儿最近生病所以我给她请了很久的假，如果我在家调配药品的话她是一定能看见的，你们可以问她；第二，饭店肯定是有监控的，你们可以查监控，看看我有没有在倒酒的时候拿出药。”他看起来冷静了不少，如果忽视他微微颤动的肩膀。

　　“好的，谢谢您的配合。请您不要紧张，我们一定会找到充分的证据后再定下结论，也请您理解我们的工作。待会您确认记录无误后就可以离开了。”我合上记录册，带他离开询问室。

　　我补充道：“请您注意安全，如果不是您作案的话，很有可能是下一位受害者。”

　　他走了，背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落寞。三十岁的男人，怎么佝偻了腰？

　　我回到询问室，叫来了赵祉涵女士。“您好，这只是一个例行询问，请您不要紧张，尽量详细地介绍一下事情经过。”

　　她好像还陷在恐惧中，颤颤巍巍地开口讲述了事情经过：“同学聚会时，先是我的丈夫吴和裕离开了房间，他是要去吩咐服务员倒酒；大概五六分钟后，班长也起身离开了包厢，大概又几分钟后，两人一前一后回来了。宴会正式开始后，大概半小时，大家就纷纷口吐白沫倒下了。我很害怕，和裕报了警。”

　　“另外，请解释下你、吴和裕、宋扬清的关系。”她听见最后一个名字，显得有些慌张，犹豫了许久，终于开口。

　　“我们三个人是大学同学，当初是一帮同学孤立吴和裕，而我选择帮助他，带着和裕和一些人社交，其中就有班长宋扬清。其实宋扬清就是当年带头孤立他的人，只是社交后两个人关系就慢慢变得好起来了，也就没人在乎这件事了。结婚后，宋扬清经常对我嘘寒问暖，我们两个人渐渐重新熟络起来。”

　　她抬头瞥向我，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去年他在我下班路上等我，请我吃饭，再之后……就想带我去酒店，而我也很寂寞，就答应了他。之后我们维持着这不轨的关系……直到今天。”

　　我淡定地记录下这些内容，心中替吴和裕感到一丝悲哀，又很快抹去。“这次的制死成分是酒中的三氧/化二砷，作为化学系的高材生，你应该明白这个药品的威力，请问你家中有吗？”

　　赵祉涵愣了一下，思考了一下说道：“有，那是我一周前为了实验磨好的，带回家和其他溶液融合来做实验来着。但是这件事和我没关系。”

　　“具体哪一天？”

　　“上周二，那天我还和宋扬清见面了，所以印象很深。”

　　“据我所知，把化学药品带出实验室是明令禁止的吧？”

　　她叹了口气：“的确，我带出的任何一样药品被导师发现后都会面临极大的危险。我最近在研究一项实验，要写两篇论文，这决定我能否继续留在实验室，能否留校当教授，所以我对此十分在乎。我上一项实验就被抄袭了，同样的事情绝不能再发生第二次了。为了防止被不轨之人抄袭，我就打算带回家做一部分实验。”她顿了一下，“我会向校方坦白的。”

　　原来你怕被人抄袭吗？那当年你为什么也会抄袭别人？这两句无声的质问，被我埋在了心底。

　　“那您的三氧/化二砷是否有减少？”我问道。

　　她皱着眉回忆了一下，说道：“我记得在上次实验之后，瓶中粉末似乎并没有减少。”听到这里，我不由得深思：药品无疑是好证明的，实验室是存在监控的，我们完全可以按照监控的量和实验用量来判断出剩余量是否正确。如果合理，那么夫妻二人似乎都要排除怀疑。

　　但，那张纸呢？

　　“我们在后厨柜子旁的垃圾桶内，找到了一张纸，经过检测，上面残留有本次致死的化学成分，上面有你的指纹。你又该怎么解释？”我再次抛出了这个问题，期待不同的回答。

　　“这种纸要比正常的打印用纸更加特殊，我想你应该了解。”

　　“是一张正方形，稍薄，光滑吗？”我点头。

　　她陷入了沉默。良久，她说道，“ 这是实验室的统一用纸，纸会更加轻薄，常用于称量等用途，我包里经常带着……既然有我的指纹，就说明是我身边的人，那便只有他们两个人。”

　　我详细记录下这番说词，又询问了几个小问题，便送她离开。

　　“如果您还有关于吴和裕和宋扬清能补充的，请随时联系我，期待您能摆脱嫌疑。”

　　回到询问室内，我捏了捏鼻梁。一个多小时的询问使我有点疲惫。

　　共同作案还是单人作案，是报仇还是报复，我想不通。

　　如果赵祉涵说的是真的，药品真的在实验后并未减少，或许真相就要水落石出了。

　　但，我想查下去，我想查到八年前，我想看看当年的真相。

　　真相昭昭，我是警察，我想找到真相。

　　我给队员们发了条微信，安排去联系那个班级里其他的大学同学，务必还原出当年班级里发生的霸凌事件的前因后果。

　　“春林……春林……”我喃喃着吴和裕的笔名，看着小说中熟悉的内容，脑海里浮现出她的笑颜，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让宋扬清进来吧。” 我冲着门外说，在脑海里整理接下来要问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