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道廉夫妇火化后合葬于郊区公墓。
公墓环境清幽,绿树环绕,立在墓前,能看到金灿灿的九曲黄河和那褐黄色的古塔。
安葬仪式结束后,徐建国陪着长安姐弟去长道廉夫妇出事的地方祭奠逝者。
此路段有多处坑洼,加上弯度极大的山道,车辆自此经过时,即使放慢车速,行驶起来也非常危险。
“道路建成以来,这个路段先后发生交通事故,当地老百姓把这条路叫做‘死亡之路’。”六分局的局长徐建国心情沉重地说。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长安不解地问。
深谙道路施工门道的徐建国说:“主要是道路设计缺陷,加大山道弯度,增大了行车风险。另外,这路段按要求修建的混凝土护栏,不是间隔太远,就是没有,完全起不到防护的作用。”
“那怎么能通过验收呢?这不是害人吗?”长安问。
徐建国摇摇头,叹息说:“这里是国家级贫困县,能有这样一条路已经很不错了。安安,很多住在深山区的乡亲们,因为自然环境恶劣,没钱修路,一辈子都不可能走出大山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是啊。
她再恨,再不甘,再悲伤有什么用呢。
崎岖的山路不可能变坦途,慈爱的父母亦无法重生,她和长宁更不可能变回之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幸福少年。
可她心中存有一个执念,她固执的想为疼爱她的父母做些什么,即使他们再也看不到,听不到,可她就是想用这种方式弥补和纪念她和长宁最最亲爱的父母。
长安在父母罹难的弯道边点上香烛,望着远方蜿蜒曲折的山道默然片刻,之后她弯下腰,捡起地上一块巴掌大小的石头块,用力扔向寂静的山谷。
“啊——啊——”
长宁的脸上不知何时已经爬满了泪水,他上前一把抱住情绪失控的长安,姐弟两人抱头痛哭……
六月。
六分局将四十万元抚恤金交予长道廉的子女,令长知恩如意算盘落了空。
七月。
一年一度的高考顺利结束,录取工作正式开始。高三一班的温子墨成为01年度的市理科状元,而长安紧随其后,以两分之差摘得榜眼。就在一高的师生们打赌两个未来的清华高才生谁更优秀时,一则爆炸性的消息震惊了整个校园。
长安被安吉大学土木工程专业录取,无缘清华。
六局院。
正值伏里天,知了入了夜还在吵嚷个不停,小区里的老人们舍不得开空调,于是像以前在工地大干时一样,每到傍晚时分,吃罢晚饭就拎着小板凳摇着蒲扇到路口树下乘凉。
说的大多是家长里短,柴米油盐的生活琐事。
“老徐头,你说安安咋想的,那么高的分数不去上清华大学,反而挑了个修桥筑路的学校。你说她一个女孩家家的,以后毕了业去工地上和一群糙老爷们干活,这说出去,不像样子啊。老徐头,安安最听你的话,你别光顾着闷头抽烟,去劝劝她啊。”一个头发全白的老头用蒲扇扇了对面的徐建昆一下。
“是啊,老徐头,要是宁宁考这学校,我们也不会说啥,毕竟他是个男娃,可安安不一样,她是个水灵灵的小姑娘,又可怜没了父母,如果再让她去干老爷们的活儿,那不是让道廉夫妻在那边也合不上眼。”一旁的老太太也跟着插言。
徐建昆眯着眼睛吹掉烟头上一截长长的烟灰,摇了摇手里的蒲扇,加重语气说:“你们咋知道我没劝过?为了这事,我家建国还跑去省教委求他们把安安的志愿改过来,可人家说遵从考生意愿,不能更改。”
徐建昆长叹口气,说:“这犟丫头,不知道咋想的,居然只报了这一个学校一个专业。安安呢,打小就是个有主见的丫头,她决定的事,八匹马也拉不回来。我看,也只能这样了。”
“唉,这娃娃啊,到底咋想的呢。难道她父母的事对她还没个警醒……”
“嘘!别说了,安安出来了。”老太太扬起扇子,朝附近经过的长安挥了挥,“安安,出去啊。”
长安露出微笑,“嗯,胡奶奶。”
说完,她又分别问候了几个老人,最后对徐建昆说:“徐爷爷,有同学找我,我出去一下。”
“去吧,去吧。出去玩玩,别总闷在家里。”徐建昆鼓励地摆摆手。
长安走到六局院附近的冷饮店,一推门,就看到温子墨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他穿着一件白色T恤和黑色短裤,头发修剪的很短,愈发衬得他眉目清隽,气质出众。附近的两个女生偷偷看他,他却浑然未觉,指着对面的空位招呼长安:“这里。”
长安走过去,坐下。
“你想喝果汁还是奶茶?”温子墨指着桌上的饮品单。
长安指着橘子汽水,“这个。”
温子墨起身去买饮料,长安拿起桌上的塑料单,从第一个看到最后一个,然后抬起头,望向吧台前的温子墨。
他的背影看起来已经有了成年男人的轮廓,尽管不够健壮,可身高以及匀称的体型弥补了这一不足。
况且他还长得那么好看。
高中三年,女生口中出现频率最高的男生就是他。
没想到他会以一种幼稚却又张扬的方式向她表白。虽早有所觉,可事情真的发生了,她还是感到慌乱和无措。大概是有些喜欢他的,不然,她也不会默许他的提议,与他清华相见。
清华。
提起这两个字,长安已没刚报完志愿后那般失落到流泪的感觉。收到安吉大学的通知书后,她的心情变得前所未有的平静。仿佛尘归于尘,土归于土,她彷徨多日,终于找到了通往未来之路的大门。
有过失落,却从不曾后悔。
温子墨上身微倾,手臂优雅地撑着木质台缘,神情专注地和店员低声交谈着什么。
不一会儿,他端着两杯饮料,走了回来。
“橘子汁。”
他把颜色金黄的果汁递过来,长安接住,攥在手里,低声说:“谢谢。”
各自低头喝了一口饮料。
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过了一会儿,温子墨鼓起勇气,叫了一声长安。
长安睫毛轻颤,抬起头,看着眼中布满血丝的少年。
“忘了我吧,温子墨。”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