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徽月瞥了林寻鹤一眼,洞若观火。
她心里知道林寻鹤在防范她,但又故意逗他:“你们这个级别的官员俸禄也不低吧?怎么这么抠门?一个包厢也用不起?”
林寻鹤不是抠门的人。
他的收入虽然不多,但寻常请朋友吃饭,他向来不吝啬几顿饭钱。
不与她独处,只不过是担心杨徽月图谋不轨。
他本想解释,但转念一想,没有必要。
跟海晏公主比,全申国的男人都算穷酸,而且他为何要解释?
他又不在意海晏公主的态度。
若是因这次饮食,留下了他抠门没魅力的印象,那说不定是好事。
刚刚进朝堂的时候,他还有少年意气,这两年也被这险恶官场磨平了棱角,他又不想升官发财,犯不着去舔着脸讨好谁。
林寻鹤直言:“京城消费高,过日子自然要精打细算。”
杨徽月心里轻笑。
林寻鹤跟她玩心机还嫩着呢!以为这样就可以恶心到她?
杨徽月故意称赞道:“勤俭持家,这样的好男人哪里找?是我喜欢的类型。”
林寻鹤被杨徽月说得格外尴尬,他假装没听见她的话,端起茶杯,将菊花茶一饮而尽,两只通红的耳朵却出卖了他。
常亮随后将菜品送上,一份特色咸水鸭、一份蟹粉嫩豆腐、一份红烧丸子。
都是些建康极寻常的菜品。
林寻鹤原以为吃惯好东西的杨徽月会很嫌弃这些饭菜,但是她却没有一点不适感,反而边吃边称赞:“这个豆腐不错,很鲜。”
他冷冷道:“还以为公主吃惯了山珍海味,不喜欢这些平民的食物。”
杨徽月用手托着半边脸,慵懒地笑着道:“怎么会?其实有很多听起来名头响亮的食物味道不怎么好,但是它稀有,它贵,所以人人趋之若鹜。”
“你说,这些人蠢不蠢?”她似笑非笑地问。
她的笑倒映在灯光里,这一刻,林寻鹤甚至觉得她挺平易近人。
林寻鹤忽然想起案件的疑点。
这次案件破解得过于顺利,让他觉得古怪。
他见眼下是杨徽月最放松的时候,便直接问道:“这个案子还有一些疑点,如果殿下不介意,能不能请殿下告知一二?”
“我介意。”杨徽月直接截断了他的问话。
他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谁知杨徽月又轻轻一笑,装出一副轻松的模样道:“刚刚是开玩笑的,我怎么会介意?像林大人这么俊俏的男人主动找我,我一定知无不言。”
她的眼睛像狩猎般扫过林寻鹤的脸。
林寻鹤对她的轻浮已经习以为常。
他虽脸色泛红,但早已不是最初一惊一乍的模样。
林寻鹤也不废话,直接开门见山问:“公主那天请我去飨台用餐,期间说了许多话,我细细想来,总觉得公主是在有意引导。”
杨徽月预测过他会很敏锐的猜出自己。
但她没有料想到他竟然敢把这种事情放到台面上来问。
她喝了一口茶,压低声音,凑到他面前,警惕地警告:“林大人,有些事情点到即止,你知道得太多反倒不好。”
说完,又向他露出轻松的笑意。
仿佛刚才的对话如讨论哪道菜好吃一样稀松平常。
林寻鹤听懂了杨徽月的暗示,估计信王整个案子都离不开更深的阴谋,比如党争,比如争夺皇位,王焕和他都只是棋局的棋子。
他费力查的真相,只是为了推动眼前这批人的棋局。
林寻鹤讨厌自己被赤裸裸的工具化。
他实在忍不住,忿忿不平:“皇上说要宽恕王焕,公主为何要阻拦?你们利用了他,难道连一条生路也不留给他吗?”
他质问着,但他早就知道了答案。
对于这批皇族来说,普通人命如草芥,一个工具没有必要同情。
现在不是饭点,大厅没什么人。
杨徽月见周围没外人,也就大大方方回答:“从他决定刺杀信王开始,他就没打算活着,你不知道,有些人不求善终,只求得偿所愿。”
他不打算活着,公主就得让他死?
这是什么歪理?
林寻鹤轻哼:“一条性命,在公主眼里竟然是这样轻飘飘的,草民的性命不值钱,只是你们谋划中最微不足道的部分。”
“林大人,你这么生气做什么?”杨徽月亲自替他斟茶。
林寻鹤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于激烈。
好在现在大厅没什么人,不然若是被旁人看到,一顶藐视皇权的帽子他是带定了。
杨徽月轻声细语地说:“不谈别人,就说说你,林大人,我若真如你所说,把你们的性命当草芥,你知道你现在应该在哪里吗?”
她一双半眯的桃花眼忽然睁开,那是一双侵略性很强的眼睛。
仿佛是一只猛禽在锁定自己的猎物。
林寻鹤吓了一跳,背后出了一身冷汗。
杨徽月笑了笑,给了他一个回答:“在我的寝宫,或者在乱葬岗。”
她实在是阴晴不定。
上一秒还笑如春花般灿烂,下一秒就立刻严肃得像北地寒冬。
虽然她看起来是个人畜无害的女人,可是林寻鹤对她的恐惧却从骨子里渗出来,感觉眼前的人有一种随时杀人的疯感。
他不再说话,只是低着头吃饭。
常亮端着一碟水果和两碗银耳百合汤走进来,打破了此刻的宁静。
林寻鹤皱眉问:“我没点这些东西。”
常亮热情大方地表示:“免费送的。”
林寻鹤像审犯人一样,警惕地问道:“为什么?”
现在世道不好,他的同事喜欢借着官家身份去向做生意的小老板吃拿卡要,他不喜欢做这些事,所以从来不接受店家的免费服务。
常亮心想:当然是我今天炖的汤格外好喝,想让徽月尝尝。
但他又不能暴露自己与公主的关系。
杨徽月轻轻笑道:“自然是因为我风华绝代,美貌无双。”
常亮内心给杨徽月翻了个白眼。
他暗自腹诽:不愧是杨徽月,这么说也不知道害臊。
他见林寻鹤这么谨慎,也只好顺着杨徽月的话说:“公子,今天你带来的小姐美貌无比,实在是让我们店增光不少,这是你们应得的。”
林寻鹤奇怪地打量着杨徽月。
这是他第一次认真地观察杨徽月的样子,抛开品德不谈,确实是个美人。
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拉扯打架的声音,三人往窗外看去,慎刑科的人正在外面忙碌地抓捕鸟匪,店外时不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常亮向两人解释道:“最近京城天天抓鸟匪,搞得人心惶惶的。”
杨徽月瞥了一眼林寻鹤。
她眼角带着一丝戏谑,指着他笑道:“店家,这位在朝中就是专门抓鸟匪的大人。他方才义正言辞地跟我讲人人平等,我差点将他认作了鸟匪。”
常亮大大咧咧地说:“若真讲人人平等,要我说,那些鸟匪也不全是坏的。”
杨徽月的脸色微微一沉。
说了多少次,祸从口出,常亮总是记不住。
如今京城正在大规模抓鸟匪,大家即使在私下议论,也不敢在明面上讨论,像常亮这样当着慎刑科的面说鸟匪好话,估计得被抓去。
她故意岔开话题。
她对着林寻鹤道:“要真如鸟匪所说,选官用官靠考试,那世界岂不是乱了套?让泥腿子都当大人?那让大老爷们做什么去?难道让他们去种地?”
她一边说,一边偷偷打量林寻鹤的脸色。
生怕他将常亮的话听进去,把常亮当作怀疑对象。
林寻鹤脸色凝重,他缓缓开口:“其实这位大哥说的也不无道理。”
杨徽月微微一怔。
她没想到,身为慎刑科的人,他竟然会说这种话。
林寻鹤道:“我搜捕百鸟军团期间,过手的文件千千万万,他们有些举措未尝不可,尤其是他们的首领凤凰,是个文韬武略天下无双的人才。”
他谈论起百鸟军团的前首领时,言辞充满了热情与崇敬。
但他立即意识到这么做的危险性。
他立刻话锋一转,道:“若是朝廷可以招揽,绝对有利于天下社稷。只是可惜他的才华没有用到正途上,偏偏用来造反。”
杨徽月脑海中又浮现杨惊鸣的影子,绝世佳公子,文韬武略天下第一。
不然,何至于让敌人都敬佩他?
常亮的眼底闪过一丝忧愁,但随即掩饰了过去。
因着林寻鹤那张酷似故人的脸庞,常亮总是对他有种莫名的信任和亲近感。
常亮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可大家不是说他死了么?据说百鸟军团现在的首领叫伯劳?”
林寻鹤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他素来谨慎,迅速反应过来:“这是我们查案的机密,便不好透露了。”
常亮听罢,轻轻一笑,礼貌地退了出去。
杨徽月饶有兴趣地替他布菜,他吓得一醒灵。
盯着菜,不知该不该吃下去。
却听到杨徽月慢悠悠问:“林大人,我是公主,大申的机密,我应该有听的资格吧?”
林寻鹤将身子往外挪了挪,紧张得结巴道:“公主想知道什么?”
杨徽月被他的举止逗笑了。
她好久没见到这么有意思的人。这朝堂中的男人,不管刚刚入朝的时候多么正直,待你在前途上冷落他个两三年,再次给他机会,他便乐得奉献自己。
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君子固穷?
杨徽月停手,将双手撑在桌面上,拖着脸,轻声细语问:“你觉得伯劳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多长时间能抓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