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徽月收下画,撑着伞准备离开,林寻鹤叫住了她。
这是一种连他自己也没想到的冲动。
触碰到她的眼神,他却忽然晃了神,问:“请姑娘告诉我住址,等我三个月后回家,我就把今天的钱算上利息还给你。”
杨徽月冷冷说:“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她不愿告知自己的信息……
他的心不知为何,竟涌起未知的失落。
林寻鹤眸间闪过一丝难过:“可我该如何报答姑娘的恩情?”
杨徽月道:“凭你的学识,过几天春闱必能高中,为官者做到德、能、勤、绩、廉,便是万民之福,若你真想报答我,就做个清正廉洁的好官。”
林寻鹤苦笑着叹气:“如今这局面,我一个蝼蚁,又能做什么?”
他一个江夏地方小门小户,左右不了申国的政局。
纵然是春闱高中,又能如何?
申国历来是世家掌权,朝中的重要官职均被皇亲国戚和高门世家掌握着。
即使他有雄心壮志,也早晚被现实消磨。
杨徽月笑了笑:“立锥莫笑无余地,万里江山笔下生。人生的路很长,公子又何须妄自菲薄?”雨越下越大,杨徽月不便停留。
她将画卷起来,包好放在怀中,便撑着伞离开了。
林寻鹤目光着她消失在雨夜。
看着茫茫雨夜,他喃喃自语:“我能做到吗?”
杨徽月不会想到,今天的一个无心之举,竟为九州十五国留下了一个千载传奇。
这个轻裘缓带,白衣翩翩的少年,守正道,定新律,
成为人们对申国风度最浪漫的幻想。
金楼街,大申国最令人心驰神往的地方。
这里是居住着整个大申最显赫的王公贵族。若是问它显赫到什么位置?只能这么说,当朝徐淑妃的亲弟弟想住进来,也不可得。
皇族之中,海晏公主、吴王、安王等等,殿下的子女都居住在此。
世家之中,能被接受的,只有顾、景、昭、荣四家罢了。
这里有最繁华的亭台楼阁,最香醇的美酒佳酿,最曼妙的歌舞,最丰富的奇珍异宝,除去各家的私宅,金楼街还有一众玩乐场所。
东风台有得是最时兴的音乐。
飨台可吃到最意想不到的珍奇佳肴。
杨柳阁中常常出现最名贵的植物花卉,奇珍异兽。
千花园里永远编排着让人沉迷的故事传奇。
软红十丈、世间极乐、应有尽有……
虽然达官贵人家里都自蓄了优伶歌女供他们赏玩,但人总是喜新厌旧的。
飨台蓄养着几百妙龄女子,几百个奴仆小厮,训练他们琴棋书画,音乐舞蹈的技艺,这些优伶舞女总是惹得贵族子弟追捧。
风头正盛的安王杨安平就在飨台宴请宾客。
宾客比约定的时间晚了半个时辰,安王杨安平却丝毫不生气,因为那人值得等。
到底是何人,能让朝中炙手可热的安王这般耐心?
玉玲珑展开杨徽月手里的画,阴阳怪气地品评道:“这幅画颇有意趣,怪不得你流连忘返,竟然连跟安王的饭局都给耽误了。”
从她上马车,玉玲珑就开始唠叨。
杨徽月听得头皮发麻。
她求饶:“别骂了,别骂了,我知道错了。”
杨徽月劝道:“我知道这场饭局意义重大,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玉玲珑道:“你就这么确定?”
杨徽月目光忽然冷峻如刀:“这场饭局,哪怕我晚安王一个时辰,甚至两个时辰,他都不会生气,因为我会给他最想要的东西。”
玉玲珑见杨徽月这么自信,便也放下心来。
从认识杨徽月开始,她就算无遗策。
有时候她甚至在想,如果杨徽月是个男人,只怕申国早就是她的天下。
不过即便是女人,申国早晚也是她的……
直到飨台的歌舞跳完第三场,杨徽月才姗姗来迟,见她来了,安王立刻站起身来小心迎接:“我的好姐姐,你可算来了。”
他一边招呼着人上菜,一边亲手替杨徽月推开椅子。
简直恭敬得像杨徽月的随从。
杨徽月轻轻笑道:“对不住了,刚刚跟丞相夫人多话了几句家常。安王现在是父皇身边的红人,是我耽误了你的时间。”
杨安平摇摇头,恭恭敬敬替她斟茶。
他道:“姐姐哪里的话,没有姐姐教导,我还不知在哪里。”
杨安平递上茶,杨徽月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松香。
这是她最喜欢的正山小种。
杨安平恭敬地递上茶:“刚刚泡好的正山小种,千亩茶山就选出这么两盒,松烟香浓,最是典雅,姐姐真是好品味。”
杨徽月轻笑,不接他吹吹捧捧的话。
虽然在外界眼里,杨徽月是个荒淫无道的女人,是大申皇室的耻辱。
但只有杨安平知道,杨徽月多么聪明。
这些年,她做出了种种恶行,换做其它公主,早被当成异端杀死。
可是偏偏杨徽月拿捏了皇帝的喜好。
即使作恶多端,依旧是皇帝最宠爱的女儿。
杨安平不会忘记前半生的辛苦。
三年前,他还是宫里无名氏,是个任人欺负的皇子。
他生母长相丑陋,是宫里照看梅园的宫女,一次皇帝喝多了酒,进来梅园醒酒,见到了他母亲,酒劲上头,催得情动。
便是那梅园的一次,他母亲怀了孕,有了他。
皇帝酒醒之后,嫌弃他母亲的长相,即使怀了孕,也只封了最低等的位分。
都说子凭母贵,这些年,杨安平没少被其它皇子欺负。
他本以为,他这一生就该如此过去。
但有一天,他被其它兄弟排挤的时候,杨徽月走到他面前,问他:“你的品性才学、言行举止没有一点比他们差的地方,难道你就甘心这样下去吗?”
“人的命运是可以改变的,你想出人头地吗?”
“都是皇帝的儿子,你为什么不行?”
她的质问宛如火炬,点燃了他内心关于权力的欲望。
当天晚上,他夜访海晏公主府。
他与杨徽月达成合作。杨徽月负责将他培养成大申最耀眼的皇子,帮他夺得皇位。而他上位之后,要保证公主府荣华富贵长长久久。
这是一场无人知晓的政治交易。
外人只知杨徽月私生活混乱。
却不知,在颓靡的外表下,她是运作政治的天才。
短短三年,杨安平从文武百官记不得名字的皇子,变成了如今的安王殿下,就连他那个被嫌弃的母亲都母凭子贵,被封为妃。
他既感谢上天给自己机遇,又感谢上天把杨徽月生成了一个女人。
若杨徽月是男人,凭她的手段,只怕是谁都斗不过她。
哪里还有他的出头之日?
见杨安平今天这般殷勤,杨徽月知道,他一定是遇到了麻烦。
她问道:“这么急着见我,有什么事?”
杨安平叹气道:“前两日我进宫看望母妃,正好见到了父皇。偶然谈话,说起每个月只有十五能见母亲,不是很方便,父皇听了这话,便许我每天都能进宫见母妃。还说我最近劳苦功高,问我想要什么奖赏。”
杨徽月放下茶杯,正色道:“每天都能进宫?这是紫冠亲王才有的待遇?”
大申朝中,皇子成年即可赐予封地,封王。
其中若有功劳卓著者,可封为紫冠亲王。
按照以前的规矩,太子将在紫冠亲王中产生。
如今的朝堂上,已经有两位紫冠亲王。
若这个消息可信,安王杨安平,可能成为第三个。
杨安平点头,紧张地凑到她耳边:“听父皇身边的苏公公说,荆州州牧徐诲最近中风了,荆州州牧的位置也要退,父皇有意要我顶上去。荆州战略位置极其重要,要是我成为荆州州牧,便是为自己夺嫡添了一笔辉煌政绩”
杨徽月轻轻一笑:“应该是这个意思。”
杨安平听此,呼吸忽然沉重了几分:“近些年父皇沉迷炼丹求仙,早就动了舍身道观的想法,此时让我上去,只怕是想……”
他不再说下去。
再说下去便是觊觎,便是大逆不道。
这些年皇帝沉迷修仙,想要寻求长生不老之术,朝中大事多半交给皇族和大臣打理。
三个月前在玄天观,甚至还说要退位做太上皇。
这句话就像一块巨石,打破了朝堂表面的平静。
这三个月,朝中暗流汹涌。
皇帝没有册封皇后,大申现在还没有储君,各个皇子都蠢蠢欲动。
有的东西,明明大家都心知肚明。
皇位,所有皇子都想得到,但就是不能宣之于口。
杨徽月何等聪明,岂会不懂?
她将他的神情看在眼里,只是冷笑道:“荆州州牧是实权位置,但是——”
她忽然停顿,眼神里写满了神秘。
“但是什么?”杨安平着急得凑近她问。
“如果是我,我会劝你,不要去做荆州州牧。”杨徽月冷静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