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门开,映出戚尧一张淡笑的脸。
马均斜睨了他一眼,指着自己眼前的酒楼,问:“我来是拿货的,你又带我进这酒楼干什么?”
他语气中已经有一股不好惹的意味。
陈加一跟在戚尧身后,心知他是为了拖延点时间于是踏进这儿的,也绞尽脑汁地想编出个理由来,可惜还是显得有些牵强。
“……我肚子好痛!”他边说边配上了一个吃痛捂住肚子的动作,又因为慢了一拍显得有些滑稽。
戚尧扫过他一眼,嘴角微有抽搐,但也搭上他的话:“我们走太远路了,现在累了,容我们点时间歇息歇息。”
“这……”他手拍拍陈加一胸膛,脸上一副无奈的样子,“没办法。”
“年纪小,第一次送货。”
马均神色厌烦,嘴角一撇,摇摇头,招了手:“去去去,别烦老子。”
陈加一低头弓腰就跑进了酒楼后堂。
戚尧转回头,同马均攀谈起来。
“马哥,冒犯问一下哈,我们这趟……”他搓了搓两指,眼神探向马均,“……有多少?”
“看货物成色喽,”既然走近了酒楼,他也没闲着,点了一桌好菜,“看上头满不满意,给我们多少。如果好的话,酬劳不会少了你们的,放心。”
他嘴里吧唧吃菜,又灌进嘴了一大碗酒。
鸮市是他的地界,是他心里觉得最安全的地方,谅眼前这两个人也不敢耍什么花样。
如果……货有问题的话,他们两个……
他啃了一口肉,眼神闪过一丝凌厉。
戚尧捕捉到他话语中的信息,眉头一挑,看似漫不经心地追问下去:“咱们这上头有钱吗,我们这一趟可是废了好大的功夫呢,那能不想多拿一点吗。”
“有钱有钱!我保准你这辈子都没见过这样有钱的人!”他吃开了,有些醉意,兴头上又说,“整个漠边谁有他们有钱啊——”
戚尧坐在位置上,眉挑起,眼睛微睁大,不过几瞬,这些细微的表情就又被他不动声色地敛了回去。
整个漠边最有钱的人啊——
他吐出一口气,望向了门外的集市。
希望沈令仪那边能快些,他们时间确实不多了。
*
沈令仪此时脸色凝重,动作一顿,脑中千思万绪想着办法。
门外有人,来者是敌是友犹未可知。
如果只有她孤身一人倒还好解决,但她这里还有两个人要救。
沈令仪又一次想起了自己和戚尧的承诺。
“既然你是要查马均,我也要查,不如我们一同前行。”
记忆中戚尧的声音平静温和,她只能感受到朔雪隆冬里难得的热意和暖气。
漆黑的地窖中看不见戚尧的五官表情,她却觉得,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当时答应戚尧时的表情要差得多。
这个夜晚她应该本在好好睡觉。
沈令仪不知道为何现在很想见到戚尧,但也不是想说什么。
她终究还是要面对推门而入的陌生人,沈令仪沉下气,一把拨过稻草柴木,对小女孩说:“姐姐要是被发现了就不能救你们了,你先躺在这里保护好姐姐好不好。”
小女孩乖巧地应好,小小的身躯连同一旁昏迷的老人家一起挡在了稻草堆前面,算是掩盖住了沈令仪一个人的身躯。
门开了。
沈令仪透过稻草堆的碎隙向外看,最先闯入她眼里的是一双鞋。
大虞周边均有北海东覆南纥西,这其中只有均北纥西两处并非大虞领土,但均北世代承认大虞为天子,故而也就只剩下了个纥西。
纥西与均北风景民俗相近,服饰装束上看起来也就差不大多。
此时这双长靴踏进,靴身皮毛环绕,皮革瞧上去倒像是上好的皮革,高覆小腿,上面还有着只有北境人看得懂的花纹符号。
“你怎么在这里,”高大男子蹲下身望向小女孩,“找到了么?”
沈令仪的视野这才扩大了些,完整地见到了进来人的装束。
他身着厚重的皮袄,她猜应该是用北境的羊皮或鹿皮精心缝制而成的。袄子色泽或深或浅,没有特别再染色。皮袄的袖口和下摆宽大,看来整件衣服用的都是北境上好的野兽皮毛。头发全部扎成辫子,一绺一绺上各有一个小铜环,众多铜环中间,还有唯一的一个银铃!
那银铃中间的响哨被取出,并不会发出响声。
这人长得也和普遍的大虞人不同,鼻梁高,眉骨高,眼深邃。
是……纥西人!
均北人冬天不会外出。
但她觉得这人气质瞧起来只是个侍卫守卫之类的。
她眼睛又瞟向小女孩。
“你、你、你是谁!”小女孩脸上一阵恐慌,看起来应该是真的不认识眼前的异域男人。
男人叹了一口气,眼眸一暗。
“没用的废物。”
他一剑就要刺下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孩,脖颈之间却多了一物。
是一只飞镖。
沈令仪不久前从许珈的丝绸铺子顺手拐来的。
“阁下贵干?”
她答:“纥西人就纥西人,别拽什么大虞话。”
“对一个小女孩也下得了手。”
这人很配合地扔掉了手中武器:“放下这东西,什么都好说。”
“你怎么进来的?”
“我主人是这监鸮司的贵客,我当然可以在这里随意进出。”
沈令仪趁机要挟:“你想办法,带我们三个出去。”
男人笑了一声,似乎是觉得她天真……又善良。
沈令仪飞镖刺伤了他脖颈,眉眼冷峻:“飞镖上有毒。”
男人似乎是也觉得情况不对,空气里的严肃气氛倒叫他真的重视认真起来了。
“我倒不知,这大虞的女子,还有这样泼辣的一面,主上说的是对的。”
“但这事儿确实有点难,让我想想。”
可脖颈上的毒并没有时间让他想想,蚂蚁啃食的痛苦已经慢慢渗透他的感知,痛觉也愈发明显起来。
不消片刻,他便等不及似的开口。
“监鸮司每天都会处理些死人,你们要想出去,我可以运你们出去。”
“好,”沈令仪已然收起了飞镖,“事成之后,我会给你解药。”
她脸不红心不跳。
其实压根就没有什么解药,这不是毒,只是江湖中捉弄人的一种把戏。
水洗洗就没了。
但是兵不厌诈,从这人的反应中她觉得这招还是很有用的。
*
趴上抬尸车的那一瞬间,她身上顿时觉得有些不适,可能是过去这样的车她躺多了,心中下意识地就生出了后怕。
阿达那目送着三人从监鸮司远去,摸了一把自己脖子,痛感霎时就少了一半。
他冷笑哼道:“主上,我找到她了。”
沈令仪现在却一刻也不能放松。
燕尾巷离监鸮司果然十分近,叫醒了老人家,沈令仪尴尬地接受了老人家的感谢就连忙扯着小女孩奔去救阿土了。
“姐姐你慢点慢点,”她小腿步频已经很快了,但还是赶不上前面人的步伐,“我……我……跑不动了,等等我……”
沈令仪不会停下脚步,她一把抱起她,健步如飞。
“哇哇哇——哇哇——姐姐——好快啊————”
沈令仪冷着一张脸,颇有一些气笑的意味,低头看向那一个狗洞大小的洞,又望向小女孩。
“你说的,就是这儿?”
小女孩眼神坚定:“嗯!”
沈令仪掩面苦笑,很快接受了现实。
现在救人比较重要,这狗洞以她的身躯大小还是可以钻进去的。
戚尧,下一次这狗洞给你钻。
她在心里暗暗想道。
狗洞里的应该是一个院子,院子里停着一副……棺材……?
小女孩先跑了出去,敲了敲棺材板,幼声道:“阿土哥哥,你怎么样了?我找到你告诉我要找的人来救你了!你坚持一下下!”
良久之后,棺材板里才传来了微弱的叩击声。
沈令仪环顾院子四周,直觉这里不对劲,但现在容不得她考虑这些,她一把挪开了棺材盖子。
阿土苍白着嘴唇,呈蜷缩态,精神意识都迷蒙地躺在里面。
见到头顶天光大亮,他只默声地张了张嘴,沈令仪却看懂了他唇齿之间要吐出的话。
沈大侠,谢谢你。
沈令仪此时心中才真的切切实实有了一点涟漪,眼睫扑闪,咽下了所有想说的话,又重新组织了语言,道:“不要担心,先睡一觉吧。”
陈加一恍如梦醒,听得外面人的叩门声才揉了揉眼。
他、怎么、在后厨、就睡!着!了!
他不是要假装去便所的吗?
他何时这样愚笨了?!
陈加一一直觉得不对劲,直到摸到了自己鼻下的粉末。
什么东西!
无色无味。
他手里摩挲着粉末,心里早就把戚尧骂了一千次一百次了。
枉他以为戚大侠是什么正人君子,没想到……
真如阿姐所说的——江湖险恶!
陈加一气冲冲地打算出去找戚尧算账,过来的这几步略微有些想清楚了。戚尧应该是拿他当和马均拖延时间,好给沈大侠多点时间救人的借口。
他觉得自己原谅戚尧也没关系,毕竟阿姐说了,做人还是要善良点的。
但当他到了酒楼外面,哪里还有戚尧和马均一干人等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