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在年末的最后一天,我和优子约了见面。
一方面是因为优子也在东京,或许她会知道什么线索,另一方面则是出于我的直觉,我感觉我应该去找她聊一聊,她很有可能会让我回忆起什么。
当然,就算优子什么都不知道也没关系……这是我第一次来东京,总应该见见熟人。
优子来新干线车站接我的时候,我差点没认出她,因为我印象里的她是那种可爱的胖乎乎的女孩,结果她现在长高了好多,体重也减轻了不少。
更重要的是,她看起来更自信了,这真是一个好消息。
相较于优子,我好像是没什么变化,优子也说我和之前一样,因为我还是很喜欢穿戴帽子的卫衣,连准备的礼物都是我爱拼的拼图。
她问我等会想吃点什么,我想了想,既然是冬天,那我有点想吃热乎乎的拉面或者盖饭。
优子露出一点为难的表情,她提醒我说,在只有女孩子的情况下,去这种店实在不太方便,因为那里的男人太多了,容易被他们盯着看。
我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对她道歉,心底却觉得和她见面果然是正确的选择,她确实提供了新线索,虽然让我有点惆怅就是了。既然之前我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件事的不妥,由此可以推断,我曾经去这种地方的时候,身边应该有人陪同,但如今……
不,现在不是怅然的时候,我要赶快振作起来!
“换成回转寿司怎么样?我记得你之前说过想去吃。”优子提议道。
啊,我好像确实念叨过这件事,没想到她居然还记得这种细枝末节啊。
优子不好意思抚了抚头发,说虽然这话有点奇怪,但和我有关的事情她记住了好多,可能是因为我那时候的位置离她比较近吧。
“对了,你来东京想去哪些地方玩?”她笑眯眯地说道。
我思索了一下,决定对她坦诚相告:“我不是来旅行的……我来这里,是为了找人。”
6.
在去餐厅的路上,优子捋清楚了事情的经过,她沉吟了一会,说她虽然也不记得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但她的确发现了两个有点奇怪的地方。
一个是我提到的照片的不对,她有一张毕业时在学校门口拍的单人照,但她自认对这所学校没有太多的好感,应该不至于自己跑去拍单人照,所以她怀疑旁边可能还有别人。
另一个则是——
“我的手机里有一个名字是‘钉崎野蔷薇’的女孩。”优子托着脸说道,“在我的记忆里,我和她在街上偶遇,一起去了咖啡厅,最后交换了联系方式。”
虽然优子现在自信了很多,但她仍然有些内向,所以她觉得她不会随便和路人搭话(哪怕是女孩子),因此,她和野蔷薇的联系中一定存在着某种能让她鼓起勇气的理由。
……嗯,感觉疑点越来越多了。
事已至此,先吃寿司吧!
在食用过美味的寿司后,优子忽然试探地问我:“你确定你要找的人,是个少年吗?”
我点了点头:“非常确定。”
如果是女孩子,她应该不会被高桥当成情敌。
“唔,那我就明白了。”优子露出一个释然的笑,“我想,可能我之前是喜欢他的……啊,你千万不要多想,那应该只是我单方面的好感。”
优子说,可能是因为我和那个男生总是会一起出现,所以她在留意他所说的话时,也记住了我一些关于我的细节,比如想吃回转寿司什么的。
“所以你能来找我,我很高兴。”她垂眸道,“我这样不起眼的人,那样不自量力的、肤浅的喜欢,居然能够被你注意到,甚至能够成为线索……”
我握住了她的手。
“优子,喜欢是没有轻重之分的,这是最不需要理由的情感。”我认真地说道,“如果像你猜测的那样,我或许早就注意到了你对他的好感,那只能说明……优子的喜欢不是肤浅的,而是闪亮亮的,所以我才会发现。”
7.
优子把钉崎野蔷薇的联系方式推给了我,然后与我道别回家了。而我在和野蔷薇说明来意后,过了两个小时,她在一家咖啡厅里和我见面,还带了一位同伴。
一见到我,野蔷薇就睁大了眼睛。
“……伏黑!”她一把将同伴拉了过来,同他嘀嘀咕咕,“你就说吧,像不像?”
“有点,但也还好吧,毕竟他只是喜欢个子高……的女生。”和她同来的少年说道。
“你不懂,因为你们的审美不一样,所以有些细节你发现不了的。”野蔷薇说。
我:?
那个,能不能不要把公共频道聊成私聊?
“抱歉抱歉。”野蔷薇连忙对我说道,“就是你长得比我想象中高上不少,身材也……嗯,而且仔细一看眼睛居然是灰蓝色的,就很像那个人留下的詹妮弗·劳伦斯海报。”
好耶,他们果然知道些什么!
不过,就算我对自己的评价一向不错,可拿我和奥斯卡影后相比,实在太过高攀啦……
“不是啦,就是那种风格。”她看起来似乎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于是直接岔开了话题,“是这样的,杉泽第三中学之前的那个撞鬼事件,刚好是伏黑处理的,所以我就把他带过来了。你们彼此之间有印象吗?”
“好像见过。”我说。
伏黑的回答比我更确定,他说确实见过。他那时去我们高中找东西,没找着,但嗅到了一点线索,于是就找我打听了一下。但等他在晚上赶到案发现场的时候,我已经昏过去了,所以我对他的印象很浅。
唔,原来如此……
“OK,”野蔷薇同我确认道,“所以你能看到咒灵,对吧?”
没听过的词,但如果我那晚撞见的奇形怪状的鬼的别称是咒灵,那我确实能看到它。
“太好了,看来你应该就是五条老师所说的那个人啦。”她确信地说道。
“……”
我的心脏控制不住地狂跳起来。
野蔷薇说,用他们咒术界的话来讲,某个人被从所有人的记忆中抹消了,应该是某种“诅咒”。
大部分的诅咒都是有解的,比如把身为始作俑者的咒灵祓除即可,施咒者都死了,诅咒自然也不复存在。再比如,某些特殊的咒具也能够对应解决一些诅咒。
就在前几天,他们刚结束了一场“战争”,为此付出了不少代价。但在结束后的第二天,她和伏黑立刻察觉到了自己记忆的不对……如果不是伏黑隔壁的房间里有那个少年留下的物件,她会怀疑自己在说梦话。
“五条老师……就是我们这里非常厉害的一位前辈,他说除了上述解法之外,还需要一些特定的存在。”伏黑解释道,“特定的人,或事。”
……我吗?
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窗外。
东京没有下雪。
8.
尽管我并不能确定我就是那个特定的人,但野蔷薇和伏黑都给予了我肯定。
咒术师在诅咒的影响下还能发现记忆有所不对,是正常现象,可是非术师是很难发现自己的记忆存在问题的,除非是和当事人之间存在着某种“连结”。
但是,优子也察觉到了细节上的不对呀……
“不是发现不对就符合的。”伏黑解释道,“和选择有关。可能是‘诅咒’选择了你,也可能是他本人的选择。”
我听得糊里糊涂的,只觉眼前一团迷雾被拨开了一点,然后又逐渐变得浓郁。但也不是毫无收获,至少我知道了一些前因后果。
在野蔷薇问我要不要带走对方留下来的物品时,我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我不想错过他所留下的任何痕迹。
于是野蔷薇给学校那边打了报告,在获得批准后,说五条老师安排了伊地知先生来接我们,虽然后者大概是被突然要求加班的——我在心底对伊地知先生道了个歉,心说给他添麻烦了,然而在汽车路过某条街道,我给他添了个新麻烦。
不知为何,那时我心中忽然涌现出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像是树上突然坠落的一大捧雪,砸了我满身,厚重的情感压住了我,令我一时间呼吸困难。
有人在唤我的名字。
有人正在对我说些什么。
“哈哈哈你还记得那件事啊,我也记得,差点就搞砸了呢!”
“诶,那三份巧克力都是你给的?难怪味道很像……啊,我也说不上来它们的区别,就是都很特别。”
“嗯……我有件事想要告诉你,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少年的声音和身影一起渐渐地模糊起来,像是天边正在落下的太阳。我从那种被绊住的感觉中惊醒,连忙大喊一声:“对不起,请等一下,麻烦你停车!”
伊地知先生被我吓了一跳,不过他还是把汽车停稳了。在他停好的瞬间,我来不及道歉,直接拉开车门冲了出去,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往回跑,拼命跑!
直到站在一个十字路口时,我这才停住了脚步,气喘吁吁地看着眼前的人流。
野蔷薇和伏黑很快就追了上来,问我怎么回事。
我盯着这个路口看了好一会,只觉心跳都短暂地停了几瞬,有一种被什么东西击中了的感觉,心口是麻麻的痛感。
“……请问,这附近是不是举办过花火大会?”我艰难地说道。
“哦,这里啊,确实举办过。”野蔷薇回忆道,“我们当时还被安排过巡逻任务来着,对吧,伏黑?”
伏黑应当是回答了什么,但周围的声音我已经听不清了,我只记得那种茫然无措的心情……这是东京很热闹的一条街道,人潮如海,命运微弱的声音宛如游进海里的小鱼,转瞬就消失不见了。花火大会,灿烂的花火,被点亮的夜空,我身边的少年,卫衣……今天并非我第一次来东京,我之前就来过!记忆拼图的最后一片,此刻近在眼前……
然而人来人往,他被挤散,我无法抓住。
后知后觉地,我体会到了小林一茶写俳句时的心情。因为几天之前所落下的仙台的雪,此刻就在我心头落下。
……是谁,他是谁?
我到底,忘记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