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北海道有时候会在夏日下雪，但绝不会是这样的鹅毛大雪——这太反常了，五条悟想。事实上，他早在之前就察觉到了反常之处。

　　这个世界不对劲，他想。

　　一切是从和这位不专业的占卜师小姐相遇的那一刻出现异常的，她像是一个bug一样，搅乱了所有的秩序。

　　五条悟记得，在那之前，他在正常地执行自己的任务，他有着从小到大的完整的记忆，他确确实实是从高专出发，坐飞机抵达北海道的。

　　任务并不难做，击中咒灵的实感是真实存在的……但在她出现之后，除了她，他的六眼竟然失去了判断力。

　　当然，五条悟到底见惯了风浪，于是他不动声色地将这件事藏了起来，出于好奇，也是出于警觉，他选择了帮忙。

　　“死劫”……有意思，如果这是针对他设的局，那么他只有入局，才能把棋盘上的棋子连同桌子和执棋者一起，通通掀翻。

　　第一波追杀者，每个人都挺能打的，虽然远不如他——可他们的表现太机械化了，像是被设定好的程序一般，是被操纵的傀儡。

　　不像是被专门雇佣过来追杀她的。

　　第二波，直升机高空抛物……这么大的动静居然没有引起警察的关注，而且也没有波及任何路人，像是因为卡顿而没有完整显示世界观的游戏一样。

　　于是，他偷偷地用电话联系了杰和硝子他们，但高专那边的所有的电话都打不通。

　　第三波，避开的海啸。

　　即使其他的存在都或多或少地带着些漏洞，可五条悟有预感，如果真的被海啸卷走，那么，在这个缺乏真实感的世界里……“死亡”会成为唯一的真实。

　　让他最终确定不对的是，在花火大会上受伤的路人，第二天就全部痊愈了，像是一键修复一样——这才是他建议她去玩的原因。他不在意那些路人的伤亡，这固然是因为他有点冷漠，也是因为他足够理智。

　　果然是假人啊。

　　……无论真相如何，五条悟想，他的内心已经做出了选择。

　　他听不惯她谈论死亡。

　　他想要保护她，又不只是保护她。

　　23.

　　这是喜欢吗？在极短的时间里喜欢上一个人，恐怕只有见色起意——这很肤浅，他才不会做这么轻浮的事情。

　　但如果说……他在之前就已经喜欢她了呢？

　　那个女孩，真的很了解他，尽管她有在刻意收敛，但五条悟能感觉到，那种相处时所透露出的熟稔，是怎么也藏不住的。

　　她是什么时候和他认识的？她认识的他是现在的这个他吗？

　　……他真的没有来过最北端的这个纪念碑？

　　冰淇淋，摩托车，庆典，狐狸面具，花火大会，风信子，婚礼，教训猥琐的路人，蛋糕……咔嗒、咔嗒，像是钟表里的指针在倒向转动一样，有很多流失了的时间与事件，在他的人生清单上逐渐显现出来，每件事都不是他独自去做的。

　　所以她才会被各种追杀，遇到各式各样的危机。

　　因为这是这个世界意志在针对她，想要抹消她，是所谓的“排外”。

　　……如果这一切是假象，五条悟打算醒过来。

　　然而，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是特意来唤醒她的吗？那么，她为什么不告知他真相？因为和真相有关的句子被禁言了，所以她无法说出那种超纲的话，否则会被惩罚？

　　难怪她假装不熟，然后带他去做那些事情，大约是想要通过这样的熟悉感，怀揣着渺茫的希望，期待他能想起来吧。

　　真是可怜又可爱。

　　还有一点让五条悟非常在意……他总觉得，她所说的倒计时和死亡不是假的。

　　五条悟有一个较为大胆的推断——如果他无法醒来，或许她会就此沉眠，这是她来到这里所付出的代价。或者说，她本来打的就是这种主意……尽管他还没完全记起来所有的细节，但他对她的性格已经有所了解。

　　她并不是胆小鬼。

　　胆小鬼怎么可能独自赴险呢？她是来救“最强”的“勇者”——为此，她不惜牺牲自身。

　　……该死的理想主义殉道者。

　　他就不一样了，他不想死，因为死了就没办法和她一起继续生活……那么，一起活下去吧。

　　五条悟想，即使他的记忆还不完整，但他的心脏是完整的，它可以全心全意地为她跳动。

　　随着他的逐渐醒来，这个世界应该会在下一个日出之前崩塌，因此，最危险的时刻就是黎明前的时刻……只要守住最后的这段时间，太阳会再次升起。

　　……啧，话说回来，原来她口中的短命老公是他啊！他居然把自己当情敌了。

　　24.

　　“……”

　　我无法回答五条悟的问题。

　　不过，五条悟看起来似乎不需要我的回答，他是那样的聪明，恐怕早已察觉到了这个世界的不对——意识到这一点，我松了口气，整个人都因为懈力而差点坐到地方，还好他及时地捞住了我。

　　“辛苦了。”他说，“接下来交给我吧。”

　　“……但那会很危险，是真的‘死劫’。”我忍不住说道，“两个人是无法……”不行，我说不出来那些话，一旦我想要表达更多，我的身体就会感到剧痛。

　　五条悟似乎明白我的意思，他露出了不赞同的神情——两天下来，我第一次看到他真正生气的模样。

　　“只能离开一个人？”他沉着脸说道，“你听好了，我绝对不要去参加你的葬礼，没有人能够让你去死。可恶，杰和硝子还有夜蛾老师到底是怎么同意你进来的……”

　　“不要把你的性命看得太轻，生命是没有重量的区别的——你是不是觉得我能够救更多的人，所以我一定要活下来？”五条悟冷声道，“别开玩笑了……我现在不想管任何人。”

　　“我只想救你一个。”

　　少年看向越来越近的危险：“连自己的恋人都救不了，还算什么最强啊？！”

　　“……”

　　预言是我的术式。和狗卷家族的“言出必灵”不同，我的侧重点在于感知未来，帮助大家防患于未然……然而遗憾的是，命运怎么样都会发生。

　　比如我阻止了一场车祸，那么在我阻止的同时，另一个地方就会出现同样的事情。它好像是带有固定的变量一样，只能通过一比一去抵消。

　　因此，如果我想要五条悟活下来，就要一换一。

　　五条悟是咒术界的最强，如果他不能回到现实世界，那么咒术界的力量会重新洗牌（他们已经在蠢蠢欲动了），搞不好会出现很糟糕的地方……我不希望发生这样的事情。

　　而且，五条悟一定能够比我拯救更多更多的人。

　　杰和硝子都劝我不要这么做，他们相信悟一定可以凭自己的力量离开，如果他醒来发现我没了，可能会毁灭世界。

　　……我本来觉得他们有点夸张。

　　是这样的，我说过了，几年前我还在女子中学读书，是很普通的学生，我是直到高中念到一半才转到东京咒术高专的——在被卷入咒灵事件的时候，五条悟救了我，他发现了我的特长，认为这属于术式。

　　后来的故事就很简单了，打打闹闹，交往……有时候我会想，我们之间的感情并不算刻骨铭心、轰轰烈烈的那种，但如果说我是否愿意为他去死，我不会犹豫。

　　不只是因为我喜欢他，还因为我那经常被他吐槽的理想主义。

　　那么，五条悟呢？

　　柜门的玻璃被打碎了，丑恶的咒灵在嘶吼着。

　　我看到五条悟挡在我前面，他说：“有我在这里，谁也别想杀她。”

　　25.

　　……幕后的主使咒灵异常强大，是我见过的最强的特级咒灵，不然他也无法虚构出一个和现实如此相似的世界，以至于连五条悟都因为一时不察而被困在此地。

　　我是求了天元大人帮忙才进来的，在杰和硝子以及夜蛾老师赶到之前……我知道代价，但我仍旧没想到，世界毁灭时的景象会这么可怕。

　　我理解硝子和杰说的话了……只能看着对方为自己付出，是最恐怖的事情，所以如果五条悟醒来看不到我，他会发疯。而我此刻也是如此，我的精神濒临崩溃，因为世界意志想要抹杀我，而我的恋人为我挡住了一切，于是它转而抹杀他。

　　我从来没见过他受这样严重的伤。

　　……内心有一个声音在叫嚣，到此结束吧，到此结束吧！只要我主动牺牲自己，这一切就可以结束，悟不用再受罪，我也不用。

　　“喂，你不准想那些乱七八糟的！”隔着坍塌与飓风，我听到了五条悟的声音，“你跟我之前约好了，要去参加你朋友的婚礼，就在下周是吧……我还想要问问她是怎么被求婚的呢！”

　　小真奈确实要在下周结婚……她过得很幸福，以至于才高中毕业就要英年早婚，那个男生送她的花就是风信子。我早就预知到了，她会是很幸福的新娘。

　　什么啊，他是想要学一学吗？好没创意。

　　我咬了咬牙，冲进了飓风中。

　　不管了，五条悟还没跟我求婚呢！要活活一双，要死……就死一起！

　　少年接住了我。

　　“……可是悟，我的生命线真的很短！”我抱着他说道，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怎么办啊……这可能真的是命运。”

　　“没事，我给你改命。”五条悟回答我。

　　他的额头上已经流下了鲜血，脸上也有伤口，其他地方也是……我看到他抹了一下额头，于是手指上沾满了血迹。

　　“悟？！”

　　“伸手。”五条悟说。

　　我茫然地伸出手，只见少年的指腹落在了我掌心的生命线那里——以他的鲜血所画出的延长线，从我断掉的脉络那里，一路延伸到手腕。

　　绵延的，没有中断的。

　　是我们的红线。

　　26.

　　“老子不准你死。”五条悟得意地说道，像是完成了一幅伟大的作品一样。

　　我睁大了眼睛看他，眼泪控制不住地落下，泪流满面。

　　混蛋啊！老师和朋友们都说过多少次了，不要用这样粗鲁的自称啊……好吧，从始至终没有改变过的人不只是我，五条悟也是如此。

　　“……你太过分了，我真的会记到八十岁！”我大喊。

　　虽然那恐怕不是在回想起来由于开心而露出笑容。

　　“知道了，你想和我一起活到八十岁。”五条悟选择性地听重点，“该死，怎么还没到天亮的时刻……不要打扰老子求婚，这可是我人生清单里……咳，最重要的一条。”他吐出一口血，“你现在预知到的未来，还没有改变吗？”

　　“……我看不到，我看不清……”我哭着说道，只觉眼前被他的鲜血所模糊，“但我想要相信你……被预知好的未来，是可以改变的，只要有悟在！”

　　在我当年卷入咒灵事件的时候，我预知到，两天之内我会死。

　　然而五条悟来了。

　　……未来早就是可以被改变的，从我遇到他的那刻开始。

　　“是只要有你在。”五条悟说，“还没等到你说‘我愿意’呢，放心，我不会输。”

　　血的腥气落在了我唇边……在世界毁灭之前，热烈地恋爱吧。

　　在这个世界中，爱足以对抗一切关于死亡的诅咒。

　　距离日出还有4个小时。

　　27.

　　日出在很久之后到来了，这是我度过的最漫长的黑夜。

　　因为抹杀失败，咒灵自己灭亡了，而被传直接丢出去的我们俩非常狼狈。守在外面的硝子急忙过来医治我们，杰也想要说些什么，结果被五条悟给了一拳——力道很轻。

　　“行了，扯平了。”五条悟说，“我不追究你们干嘛放我女朋友进去了……”然后他就直接昏了过去。

　　“他没对你发火吧？”硝子关切地说道。

　　“没有，还跟我约定了未来好几辈子都要在一起。”我虚弱地说道，“看来我墓碑上的内容要改改了，应该是‘我们一起准备好重生了’才对。”

　　硝子感叹道：“辛苦了，要和这家伙捆绑这么久……亲爱的，你的嘴唇上有血，不要紧吗？”

　　“……不要紧。”我确信地说道。

　　“某种意义上，我觉得你们确实很般配。”杰跟着感叹道。

　　他们似乎又说了点什么，但我已经听不清了。我大约是睡着了，因为我梦到了在女子中学念书的时候，真奈坐在我的旁边，她问我：“亲爱的，你就没有什么愿望吗？”

　　……今生一定要尝试一次的事情吗？

　　我想了想，在我空空如也的人生清单上，写下了一行字。

　　「在五条悟求婚的时候，说我愿意。」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