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蒙走后,佛母屏退左右独自苦思了许久,她太了解她这个女儿了,越鸟入世历劫,前后一万四千七百九十八世,虽是没能修成金身正果,却久经历练,出落得足智多谋慧心巧舌,心智之坚更是为常人所不能及。
从前越鸟一入灵山就是三千年,可等一日落入红尘,她就干干脆脆地回到苏悉地院,做回妖王迎青华入赘。她如此敢想敢做,又懂周全会算计,如果真如鸿蒙所说,越鸟有意让位于青华,推他成为五族之主,恐怕三界五族没有人能拦得住这位明王殿下。
佛母从前满心要为越鸟在五族立威,现在明王宫建成了,越鸟也回来了,越鸟是东极帝后的传闻刚传进五族的时候,五族几乎都在唱衰这对仙妖配,可自从越鸟大婚那日起,五族的口风就变了,现在妖精们十中有五六都信了越鸟和青华是真的天定姻缘。
越鸟困在天庭二十一年,佛母原本还怕她会意志消沉自暴自弃,无名无分受人轻薄,谁成想到头来她竟是怕错了——如今北海南海皆归附越鸟,西王母更是对越鸟青眼有加,就连玄武的四神宫里也都是越鸟的好话。她用了短短二十年就将青华这个从前五族的眼中钉,变成了苏悉地院的好女婿,若是再让她筹谋百年,保不齐她真能让青华顺理成章地成为五族之主。
圣王愚蠢毛躁,但总算还是懂得分寸,知道将这样一件天大的内情告诉佛母,可正所谓作茧自缚,如今越鸟羽翼渐丰,就连佛母也没有完全的把握能够压制她。
“阿苏罗,你带着黑鹤郎君和白孔雀去拜见明王,见了明王,你就说黑鹤和白孔雀是去献舞的,等明王和青华帝君观舞的时候,你得去帮老身办一件事情……”
佛母踌躇半刻,终于艰难开口——
“你去偷回明王的金印、虎符和宝册……”
阿苏罗大吃一惊,佛母和明王一向母女情深,明王宫新建,明王成年三千多年终于自立门户,可眼下佛母的言下之意,却似乎有些与明王离心之意。金印虎符和宝册是明王的大宝,没了金印,明王不得颁旨,没了虎符,明王无法调兵,没了宝册,明王不能受天庭册封。明王刚刚大婚,佛母为什么要取回她的大宝?如此一来明王岂不是只剩下一个虚衔了?
面对瞠目结舌的阿苏罗,佛母长叹了一口气,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为人君主者若是不能以理服人,就不能怪下面的人不尊不敬,乃至于违拗背叛。终归往后还少不了要让阿苏罗辛劳,今日若不跟他说清楚其中的利害,只怕他迟早会生异心。
“阿苏罗,你听好了,下面的话你绝不可外泄,天地之大,若有第三个人知道老身跟你说了什么,你必定人头落地……”
越鸟一向不贪名利,若她真是一心要做青华的妻子,大可将明王之位脱去,在妙严宫陪着青华,即便是叫人议论她是贪恩望宠的无道妖精,她也绝对不会在意。她大费周章地迎青华入赘,为的绝不可能只是他们的夫妻之情。
今日鸿蒙点破天机,佛母思前想后,觉得这妖道说的不无道理。眼下青华已经是越鸟的夫君,来日越鸟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按律青华的确有资格继位明王,到时候五族齐聚,青华天姿出众不说,更兼有九重天的庇护,说不定真的能够登基大位。可越鸟要是有这打算,就必须趁在位的时候留下遗诏,将明王大位托付给青华,正因如此,佛母才让阿苏罗取回明王的大宝,以免越鸟先下手为强。
“弟子愚笨,怎及菩萨深谋远虑。但是弟子有一事不明,即便是明王殿下有意退位,五族最配继位明王的就是菩萨,即便明王有旨,也大不过当年菩萨封禅时的佛旨啊。”
佛母露出一个苦笑,如今她心有苦衷身不由己,这件事情就连越鸟都不知道,普天之下除了她,就只有王母知道此中因由。
“老身不能再领明王之位了。”
阿苏罗大惊失色——佛母金孔雀是凤凰之女,天下飞禽本就以她为尊,五族皆以为佛母让位于女是因为爱女心切,谁知她的让位之举竟然还另有原因。
“老身因为见越鸟久久不得金身,所以才冒天下之大不韪,从孔雀仙凰眼中偷得天机。只可惜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没能救下越鸟不说,还叫如来发现我泄露天机。老身身份贵重,如来不敢罚我,便让老身永远让出明王之位。”
阿苏罗恍然大悟,如此说来,越鸟殿下一旦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依制便该由青华帝君继任明王,难怪佛母让他拿回明王的大宝,这位越鸟殿下生来悲天悯人,如今三界情势迫人,佛母若不先发制人,只怕殿下真的会做出糊涂事来。
“弟子明白了,弟子即刻就去安排。菩萨放心,弟子会让黑鹤郎君和白孔雀带一坛光明殿的陈酿拜见明王殿下,午间去,安排宴饮,殿下向来不胜酒力,到时候必定松懈。”
佛母点了点头,阿苏罗办事一向妥帖,这件事交给谁都不如交给他。
“对了,除了大宝之外,你还要为老身誊录这些天明王宫送出去的礼单。老身怕这丫头太过聪明,知道老身终有一日会发现她的计划,因此早早将遗诏送出去。”
“弟子明白,弟子一定照做。”
话分两头,各表一枝。鸿蒙今日先闹明王宫,再闹光明殿,眼下佛母长吁短叹,青华也少不了惴惴不安。
青华早知道鸿蒙不安分,可没想到此贼居然如此胆大包天,敢在明王宫对越鸟动手,根本就是个亡命之徒!他如此凶狠狡诈,今日吃了越鸟一个大亏,保不齐会动些歪心思。
越鸟一眼就看破了青华的心思,有道是关心则乱,青华不是愚笨之辈,可他初来乍到,难免不明白五族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局势。
“你我新婚大喜,帝君何故愁眉不展?难道帝君是怕鸿蒙今日吃了亏,来日伺机暗害小王?青华,这一次恐怕是你会错了意,只怕现在天下最舍不得小王死的就是鸿蒙。”
鸿蒙的抱负是壮大五族,让妖精们自立门户,脱离二道的制约,他满心想要在五族中证明自己,他盼了这么多年,焚风终于就要来了,如果越鸟被天灾诛杀,五族民意沸腾,那就是他最好的起事之机。可若他轻举妄动动手杀掉越鸟,那么他立刻就会成为五族的靶子,成为同室操戈的罪人,那个局面才是鸿蒙最怕的。
“殿下言之有理,这贼道人嘴上说是要为五族立身,其实不过是贪图五族之主的大位,想行兵起事为自己建功。如此说来,他最怕的就是被五族厌弃,可今天……”
“今天鸿蒙既是试我,也是试你,以往我多在灵山来往,你更是遥居九重天跟五族毫无关系。他拿不准我们的性子,所以想看看我们在危局之中会如何自处,也想看看夫君的本事到底胜他几分。”
说起本事,青华面露骄傲,他把脸仰得高高的等着越鸟来夸他,丝毫不掩饰他的那些小心思。
“论造化,鸿蒙和夫君差的太远了,夫君是女娲之心所化的昆仑水精,鸿蒙是万丈冻土里孵化万年的血蚊。不过说起来,就连五族都对鸿蒙所知不多,当年他杀龟灵圣母,毁佛宝金莲,可五族却没有人亲眼目睹过他的本事,更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原来这厮是冻土里的蚊卵,难怪他怕火,当年还好本座习得了东王的阳炎术,如今倒是正好对付这个妖道。”
话说到这,青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看了一眼越鸟,可越鸟心中有鬼,不动声色地避过了他的眼神。
青华的心突然收紧了一下,彷佛一个失忆的人骤然想起了什么顶重要的东西——是啊,他忘了越鸟是多么滴水不漏的心思,当年他身中寒毒,是越鸟说要找东王公的,其实天庭多的是有本事的神仙,别的不说,三清未必会把区区寒毒放在眼里,可是越鸟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东王公。
“越儿,当年你让我习阳炎术,就是为了让我来日压制鸿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