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疍民,世居大疍港、保平港、望楼港濒海诸处。男女罕事农桑,惟辑麻为网罟,以鱼为生。子孙世守其业,税办渔课。间亦有置产耕种者。妇女则兼织纺为业。”
——《崖州志》
越鸟一听这话心里直哎哎叫苦,什么都不怕,就怕卷进官家的尴尬事!眼看那蚌精眼中含泪,越鸟只能放下身段,颔首抱拳,道了一句:“大仙请直言。”
这蚌精可算是遇到一个讲理的了,他心中激动万分,嘴里絮絮叨叨,这才将事情的原委说了个清楚。
龙珠从来难得,没有浑然天成的,练龙珠就如同炼丹一般,要先找千年的老蚌,划开蚌肉,埋下龙血作为珠根。要阳珠就要雄龙日夜给那蚌度龙气,要阴珠则要雌龙度龙气,如此四十九日才能成珠,再四十九天才能采珠,要是想要又大又圆能上供天庭的龙珠,没有十年八年的功夫决不可的得。一海之域通常只有两三个千年老蚌可以产龙珠,因此龙珠才极为珍贵,
“我与东海敖广早有约定,他以龙宫庇佑我,我为他产龙珠,无论产多少,我只要一颗,他也早就答应了,几百年间都是如此。可偏偏这次,他找我讨要这最后一颗龙珠,我不肯给他。他看我不愿意,知道他打不开我的蚌身,就到凡间去找了南海的疍民,疍民传给他开蚌诀和开蚌刃,我难敌他。他将我的龙珠拿走,说是要献给玉帝。我一怒之下,撞开宫室,取回了我的龙珠。你说,我何过之有?”
越鸟见蚌精生气,连忙安抚了他一番——东海龙王确实不该自食其言,但是他焦急也算得上情有可原,随后又把东海龙宫的难处对蚌精一一道来,道:“大仙若是愿意救那老龙王一救,不如你二人商议,让他下次留给大仙两颗龙珠全当补救,不知大仙意下如何?”
东海龙宫巧师出无名,哪敢再巧取豪夺?越鸟是五族的明王,更不能自失身份倚强凌弱,眼下只能和蚌精商量着来。可那蚌精气愤非常,半点听不进去越鸟的话:“不行!还哪有下次!我现在就走!莫说是这颗,以后他东海龙宫也别想再有龙珠!玉帝老儿要是怪罪,将他一宫杀绝,与我何干?”
越鸟有心再劝,可东海龙宫实在不占理,这蚌精又心智颇坚不肯转圜,她夹在中间两头不是人,真是半点主意都没有了。青华远远看着,见那妖怪又气又跳又哭又闹,越鸟倒是恭恭敬敬客客气气,怎么看怎么奇怪。
正在越鸟头疼不已的时候,青华走了过来,越鸟面露难色,将事情原委向他低声解释了一番,事到如今,莫说是青华帝君了,只怕就是佛祖来了也难说此理。可他们若是空手而归,东海龙王到了玉帝面前没法交代,万一强行怪罪这个蚌精,恐怕天兵一到,它命休矣!
青华的思维一向和正常神仙有所不同,他好奇地看着蚌精,问道:“你为什么要留一颗龙珠?”
那老蚌原本正怒不可遏,岂料听到了青华的声音却大惊失色,他抬头看了看青华,看了一眼没看够,又靠近青华左看右看上看下看,还在青华身边转了三圈,一边转还一边拿手直比划。
二仙面面相觑,青华正要开口垂问,可他半个字都没出口,那妖精却突然痛哭流涕,跪在他面前磕头如捣蒜。
“恩人啊!我这千年之身等的就是你啊!我可把你等到了!我这一颗龙珠就是留给恩人您的!”
越鸟愣了,这个妖精自称认识青华帝君,可青华却是一脸的茫然,看来此事还另有蹊跷。
青华看了看蚌精,蹙着眉说:“你怕是错认了本座,本座从未见过你,如何就是你的恩人了?”
“恩人啊!我是妖精,看人不靠眼睛,我绝对没有认错!恩人啊,你忘了吗?两千年以前,你救了一个蚌,那就是我啊!幸得恩人相救,否则我哪有今天啊!”
老蚌哭地肝肠寸断,越鸟看了于心不忍连忙前去搀扶,老蚌握住了越鸟的手,哽咽地说起了千年之前的往事——
“姑娘啊,那时候我还是个小小的河蚌,渔夫将我捞起,开了我的蚌身挖珠子,到了只剩下最后一颗的时候,恰逢恩人路过。恩人对那渔夫说,若是取了最后一颗珠子,这蚌就死了,可那渔夫不肯饶我,恩人便将我买下,把我放生,我这才得活……”
后来,这老蚌修炼成精,每次产珠,他都会留下一颗给自己,希望有朝一日若得再见恩人,用一珠回报当年救命之恩。
蚌精跪在青华的身前梆梆磕头,哭得抽抽噎噎,越鸟心头大动,连忙转身问青华:“帝君竟有如此善缘?”
青华露出了一个古怪的表情——他眉头紧蹙,下巴发颤,喉头涌动,未及说话就哇地吐了一口鲜血出来,他摇摇欲坠,浑身冰凉如雪,片刻之间眉梢就结出了霜花。
越鸟连忙扶住青华,蚌精大惊失色,连忙对越鸟说:“姑娘,我即刻现出真身,我这蚌中具是挥散不尽的龙气,你驮了恩人到我蚌中休息,便是天兵天将也伤不了你们分毫,快!”
这千年的老蚌龙气翻腾,正是化去寒毒的妙处,越鸟扶了青华入蚌,原想让他打坐调息,无奈他已经是浑身瘫软,根本坐不起来,只能平躺着。蚌肉不平,越鸟怕他吐纳不畅,于是便盘起身子让青华枕在她的腿上,又唤出青焰与那龙气归于一处,在青华身边萦绕不散。
青华不知为何如此惊动,他浑身无力,越鸟怕他翻滚下去,只能略微抄着他的肩膀,将他半抱在怀里。他眼皮微颤气若游丝,一双手冷如冰寒如雪,越鸟连推了两朵青焰入他的掌心,可他眉间的霜雪就是不化。她一时情急,干脆像个大蛤蟆一样手脚并用扒在了青华身上,随即把整个身子都化成了一团青焰,将青华围在了跳跃的火苗里。
透过青焰,越鸟紧紧盯着青华的脸。没想到这乃穷神冰竟是如此厉害,她已是不惜余力,可却依旧不能为青华拔去毒根。说来说去,终究是她无用,若是观音大士,定是早就解了青华的苦楚了。
眼看青华昏迷不醒,越鸟心里不禁自责,佛祖让她为青华护法,她却屡屡为他惹麻烦。昨夜她逞强答应降妖,眼下却要青华受罪。反正她来日也难敌那焚风,若是让太上老君把她练了,化成一颗丹给青华服下,不知道能不能拔除此毒?
青华逐渐转醒,他身上寒意尽消,整个人都热烘烘的,身边环绕的青焰比往日的更烈更暖,他定睛一看,这才发现越鸟正四仰八叉手脚并用的扒在他身上。
越鸟以身为火,这才解了青华的寒毒之苦,他心中动情,忍不住伸手轻抚越鸟的一头青丝,越鸟回过神来,见青华虽然面如秋霜,但是总算终于转醒了,这才破涕为笑。
“帝君醒了?”
青华眼看越鸟眼圈通红,她还从未在他面前哭过,难不成她以为他冻死了?
“殿下哭什么?”
“我没哭啊,帝君再歇歇吧?”
越鸟只顾着揩泪掩饰,脸差点儿埋进了青华胸口了这才察觉失礼,她连忙从青华身上爬下去,略略整了整衣衫,拱手请罪道:“小王冒犯唐突了,帝君方才昏迷不醒,小王实在是没办法了,帝君恕罪。”
青华强撑着坐了起来,他胸前尽是血污,越鸟也由腰到脚被他吐了一身的血,她从来不着纤尘,偏叫他弄了这一身污秽。
“污了殿下一身,实在难堪。”
“小王如何计较这些,方才帝君寒毒发作实在要紧,现在切莫多思。”
越鸟说着就和青华四掌相对,缓缓地度了些青焰进入他的掌心,青华有气无力地抬眼看着越鸟,可她却闭着眼睛,双唇嗡嗡地动,大概是又在念经吧。
“你不问我为何惊动吗?”青华虚弱地说,一句话轻得不像是从喉头说出来的,而是从唇间飘出来的。
越鸟惊讶地看着青华,她生怕再勾起青华伤心,思索再三后答道:“不是不问,是不忍心问。”
乃穷寒冰之所以是鬼冰,就是因为它的发作根本没有任何规律,可即便如此,青华方才突然发作来势汹汹,越鸟怎么会不好奇?可他乍然受惊,此刻如惊弓之鸟一般,她若是追问缘由,青华岂不是要苦上加苦了?
从越鸟掌心传来的温度一波波地流进了青华的身体,他想再看看她,可越鸟却垂下了眼,青华刚暖起来的心中泛起苦涩,他发白的双唇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将已经涌上喉头的话说了出来。
“殿下可知,两千五百年前,本座一战梼杌,虽得脱险,却沉睡了一年之久。彼时,本座的一丝元灵,随血莲池坠入人世,在梦中曾七世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