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子涵在小巷子内生活了小半月，同楼下的冯大娘一家交好，和书局的老板关系处的也还不错。

　　于秋水的事情仿佛过去好久好久，如同一粒石子沉入池塘，再也没有泛起涟漪。

　　每天上工总能瞧见小妹带着弟弟在巷子角偷看张子涵，眼睛亮晶晶的，实在让人怜爱。

　　小妹小飞是邻居冯大娘的一双儿女，是院内最喜欢张子涵的小朋友。

　　张子涵每回见了忍不住给小妹带点饴糖、糕点吃，小丫头嘴馋，从此带着弟弟跟在张子涵身后，带着江浙腔调软软的喊着“子涵哥哥，子涵哥哥。”

　　其他小朋友有样学样，也从张子涵这里分来小零嘴。

　　一次，张子涵傍晚回来，听见小妹得意的说“我哥哥在书局挣钱，他可会认字呢！”

　　“你哥哥，你只有一个弟弟，子涵哥哥不是你哥哥。”其他小朋友嘘她“子涵哥哥是大家的哥哥。”

　　小妹急了，“子涵哥哥是我家的哥哥，他在我家吃饭呢，我和我娘说长大我要嫁给子涵哥哥。”

　　张子涵听到这里只觉得小女孩天真浪漫，以前他从未这么讨小孩喜欢，家里的小孩不是要玩手机就是要吃kfc，哪里是小丫头这样，两块糖就能哄好的？

　　张子涵亲切地呼唤小妹，小妹一见她的子涵哥哥，羞红了小脸蛋，噔噔噔跑开了。

　　那天傍晚，小女孩低垂的睫毛藏在红头绳麻花辫后，连带着夕阳都变成淡淡的粉色。

　　张子涵逗小姑娘，摘了一根狗尾巴草，编成小指环，寻了朵小野菊插在中间，牵起小妹的手，戴在她的手指上，“这位小妹小朋友，你愿意长大以后成为哥哥的新娘吗？”

　　小妹开心的咯咯笑，“我愿意！等我长大，每天都给哥哥煮一个红鸡蛋。”

　　张子涵摸摸小妹发黄的头发，拍拍她让她去和其他小朋友玩了。

　　已到了晚饭点，冯大娘让张子涵把玩疯的两姐弟喊回家吃饭，

　　与先前十几日一般，张子涵在冯大娘家交了一月一银元的伙食费，早上一餐，晚上一餐，中午在书局凑合两口。

　　刚开始是冯大娘看张子涵独自一人居住，晚上也不吃些什么，白白净净手无缚鸡之力，每晚吩咐自己的一双儿女——冯小妹和冯小飞送点吃食上去，久而久之张子涵不好意思，便主动提出搭伙吃饭。

　　冯大娘三口人贫苦但又善良，冯大娘心脏有些毛病，年轻时被赌鬼父亲抵给赌鬼当老婆，赌鬼丈夫叫冯贵生，按照她的话说“他很早就没回过家，就算死在外面了，我们也不知道。”

　　冯大娘说这些话的时候，眼里没有半分难过，她更关心今天买的白菜水灵不水灵。

　　张子涵很想问冯大娘，这样的生活不痛吗？

　　可又觉得问出来特别讽刺，当然痛苦，平淡的回答是因为不痛苦吗？

　　是因为痛苦是常态。

　　冯大娘的一双儿女，姐姐叫冯小妹，十二岁，是个小百灵鸟，哼点小调都甜死人，长相随了冯大娘，面相可亲可爱笑起来有一双月牙眼，眼里能沁出蜜来，梦想当电影里的大明星。

　　弟弟冯小飞，九岁，虎头虎脑的鬼灵精，爬树招猫逗狗抓蟋蟀，最喜欢的游戏是警察抓小偷，最喜欢的人是他的姐姐冯小妹。

　　张子涵第一次听完冯大娘淡淡的说出这些事，唏嘘之余只能没话找话，“冯大娘，你也姓冯吗？”

　　冯大娘炒着白菜，“我太小就被卖给他了，就随了他姓，已经记不得我原先叫什么了。”

　　傍晚，小巷子口里三层外三层。

　　密密麻麻的人们说着密密麻麻的话，

　　诸如“唉，真是个讨债鬼。”“死人了，死人了。”的话钻进耳朵。

　　大事不好....大事不好！

　　待张子涵推开人群走向冯家人，倒在血泊里的中年男子死不瞑目，面目全非的冯大娘哭天喊地，小妹一身血呆愣愣的站在原地，张子涵赶忙上前半蹲环保小妹，捂住她的眼睛，“小妹别看。乖，小妹别看。”

　　警察来了，询问情况，巷子里的居民七嘴八舌的说，警察被吵得不耐烦，拿起警棍攘开一堆人。冯大娘快速捡起剪刀，跪在地上朝警察磕头哭嚎着。

　　“警官大人，实在是这冤家，我前世欠了他的，他要偷钱，他一块钱就把我女儿卖给黑老三，他不死，我们娘仨活不成呐！”

　　警察嫌晦气，招招手找几个喽啰就把尸体和冯大娘带走了，拿着小本子写“民国28年9月22日，小树三巷发生命案，死者冯贵生，凶手冯大娘，结案，带走。”

　　这草草几笔，要了这一家的命。

　　几个人架着冯大娘回去交差，张子涵抱着小妹，牵着变成呆头鹅的小飞，想要上前去，冯大娘却对他摇摇头。

　　小妹紧紧的抱住子涵，她轻轻地、颤抖地贴着张子涵

　　“是我….是我杀的人。”

　　今天的月光来的格外早，夕阳从是非之地逃走，小妹放开子涵，两人相顾无言。

　　往日最是可爱的小丫头惨白着脸颊，脸上粘着一缕一缕的湿发，眼里的泪水打着转。她所有的情绪从眼中喷涌而出，像一只缺氧而死的鱼。

　　月光下她的双眼一直在闪烁，她看往巷子深处。

　　那是一条没有光亮的路。

　　第四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