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遂人愿,那一周总是下雪。露营计划也一推再推。
到了元旦前一夜,雪又下起来了,这一次更是飘飘忽忽下了整晚。
晨晓却似有些不是心事,每天看着窗户,像沙漠里的夏甲。
他消失的这段时间,都是跟那个陈小姐在一起吗?他之前可从未透露过他喜欢这一类的女人啊。
“干嘛呢,思春呐。”岸岸在背后拍了晨晓一下,“今天下午班级有活动,要一起包饺子吃。”
“包完饺子你们有活动吗?”岱彤穿插而入,“不然我们一起搓馆子去吧,难得今年大家都在。”
“别考虑我。”岸岸率先拒绝,“除非能点麻辣锅。我是一定要吃毛血旺的。”
“可是我们都不能吃辣,你也太以自我为中心了吧。”岱彤说。
“而且吃辣会长痘啊,又不好恢复。”雨珊附议。
“是吗?我上次在烤肉店偶遇到有一个原人在茹毛饮血,结果仔细一看是你在吃里面可以无限续碟的韩式辣酱。”岸岸转脸对雨珊说。
“怎么可能,你看错了吧。”
“我可没有看错,不止如此,你还穿着跟我一样的衣服,你不是说那件衣服很浮夸吗?那你又算什么?”
“喂,金岸岸你什么意思啊。”
“没什么意思,就是提醒一下你偷学人的老毛病又犯了。我想想,你当时说自己有多喜欢喝咖啡不是吗?然后你就用AD钙冲黑咖啡。”
“金岸岸你也太刻薄了吧。”岱彤站出来说,“你一定要把宿舍搅得乌烟瘴气才开心吗?就算雨珊穿了跟你一样的衣服,难道不是对你眼光的一种肯定吗?”
“她可没有对我的眼光持过肯定,一直以来她都坚韧地批判我的衣着。而且你睁着眼睛跟我喊什么?你刚开始不是也很烦她跟你买一样的东西发一样的朋友圈还买假AJ吗?你还私下还跟我们吐槽她是copy怪呢。”
“她说的是真的吗?”雨珊睁大了眼睛。
一大早的吵死了,赶快毕业吧。晨晓拿了洗漱用品就去了卫生间。
回来时宿舍里还热锅一般。晨晓速速换了衣服,在校园里瞎逛起来。因为是元旦,校园里人不多,纪杰更是大早就发短信来说要赶回家参加聚会,问晨晓随不随他一起。
晨晓回一句不用。丢下手机,心里莫名有些怅然。
手机震动,打开发现是岸岸的短信:
【不要出去太久,晚上还有party呢。】
恨恨将手机揣进外套口袋里,走几步,又摸出来,点开微信和短信,没有消息。
用不用提醒一下沈杰英?
上次他也没说自己会来——但是他也没说不来。假使他要来,那为什么很快把话题切过去了呢?显然没有要来的意思;等一下,假若他不想来,又干嘛好端端问起呢?
所以这家伙到底是来还是不来?
不必说,一定是赶着约会所以忘了。既然能忘,她犯不着提醒他。本来他也没说要来嘛,再说这人什么国际时装周没见过。她现在巴巴地上去问,不定怎么被嘲笑小见识呢。
不管了,不管了。她顶头钻进一家寿司店里,点了一份招牌寿司,吃干净后又点了一份天妇罗炸虾。
吃到撑之后,晨晓又决定打电话了。因为他去不去是他的事,她连知会都不知会,显得玩忽职守——她的薪水还在他手里攒着呢。
晨晓拨了电话出去,那头却没有接电话的征兆。
果然没接。
好吧。晨晓耸耸肩,编辑了一条微信过去,便把这一茬丢在脑后了。十点半到食堂和一班人包饺子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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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食堂只有一层烘烘亮着灯,光洁的瓷砖像冰一样。晨晓来时人基本已经全了,男男女女围满了桌子,揉面团的揉面团,调馅的调馅,擀面皮的擀面皮,包饺子的包饺子。
岸岸也来了,正低头在那里不知道忙什么。晨晓凑上前找她。
“你这学期学分够了吗?之前那次餐厅端盘子没来,要想办法补上才行。”岸岸说。
“那我肯定也没够,因为那次餐厅端盘子我和你一起缺席了。”晨晓说。
“我记得还有一次志愿活动,好像是关于流浪猫狗救助的。啊,这个一直没什么人做,听说麻烦得很,早知道上次就来餐厅端盘子了。”
晨晓之前在奶奶家擀过饺子皮,往上就是包子皮。岸岸还要再往上一些,她还会做小笼包,虽然吃起来像皮革那样坚硬。
饺子热水下锅,一个个浮上水面,肚皮圆滚滚的,小猪似的。
晨晓端了一碗给岸岸,岸岸还在和晨晓吐槽岱彤和雨珊的塑料闺蜜情,“我敢打赌,等到一毕业,她俩谁都不会联系对方,你信不信?”
晨晓没留神听,倒是朝碗里咬了一半的饺子看了看,馅呢?谁这么缺德啊,往饺子皮里包了一个面团?
“啊。谁啊,不会没有洗手吧。”晨晓马上吐了出来。
岸岸偏过头道:“我刚刚似乎看见是那个上完厕所总不洗手的班长干的。”
“你认真的?”
“是的。”
“你怎么知道他总不洗手。你上男厕所看了?”
“我想是的,谁叫他总不换衣服,身上总是一股潮味,我想疝气病大概就这个味。”岸岸伸出指甲在空中拨划一下,“那个贱人每次考试都把我独立安插在第一排正对讲桌的位置,而且两边都是外班的,我就是觉得他是那种上了厕所不洗手的人。”
晨晓觉得胃里一阵翻涌,似乎还有些震震的,原来是手机。
打开一看,来电人竟是沈杰英。
“你去哪?”岸岸叫住晨晓。
“大概是去处理一下生理不适产生的胃酸吧。”晨晓说着就出了餐厅。
沈杰英问晨晓call他什么事。
“沈先生上次不是问了关于party的事吗?就在今天晚上,你来吗?”晨晓极力板出一副官派口吻,但仍是觉得语气有些不自然,仿佛语速过快了?
“这么快吗?该死。Lucy怎么也不问我。”
大概是几率太低。晨晓想,不过也好,今天她的热情也不怎么高。
沈杰英有些急躁躁的,“我不知道,也许稍晚一点吧。到时候我们再联系。”
晨晓意识到询问似乎成了邀请,“好的。嗯……你似乎听上去很忙?”
“Lucy没告诉你吗?我正忙着弄流浪猫狗救助站呢。”
“并没有。”
“也许她还忙着处理小白的尿闭。”
不,也许她正忙着咨询你是不是坏掉了,不然就是跟什么调查局调查你是不是被外太空异形调包了,或者在核对你是不是近期出现在最具亲和力奖项评选或感动人物的评选名单上。晨晓暗自腹诽。所以她才没把这当一回事。
差点把这一茬给忘了。沈杰英挂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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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晓和岸岸赶过去时,还开始没多久。
晨晓去了现场才知道,为什么Lucy没有告诉沈杰英关于这个派对的事了,因为这个派对主题特诡异,是一个性别互换的派对。
女生还好些,深色卫衣就能直接混进去。晨晓和岸岸今天都穿得不男不女,也就不用换衣服。现场来的男士叫一个精彩纷呈,有穿着彩虹条纹比基尼裙的,还有苏格兰风的,甚至还有黑魔仙小月。女生里有些是魔法师、动感超人和钢铁勇士。
晨晓和岸岸对视一眼,觉得就是游乐王子和葫芦娃来了她们都不会惊讶的。
得了,沈杰英今天要是来了就有鬼了。晨晓瞥一眼岸岸,“好了,看样子今天没什么事。我们去泳池吧,除了甜点区,还可以喝木桶里冰湃的香槟酒。”
“你去吧,我今天可不是来享乐的。”岸岸打了个待会见的手势,“我要先去看一看今天的登记名单,以后搞电话就不至于那么费事了。”
晨晓只好一个人乱转,现场灯光可谓纸醉金迷,到处都是泡泡枪打出来的泡泡,在空中游窜。而她有一种泡腾片被丢进杯子里的感觉。没劲。无聊。格格不入。
不然还是回家算了。她陡然卸了一身筋骨似的。回去泡个澡,喝罐冰可乐,再点个炸鸡,然后看电影或者追剧。完美。
“你看起来似乎很无聊啊。”
回头就见一个青蛙走了过来。
“你好,不过你是?”晨晓看了那人一眼,怎么手里还提着一溜青蛙气球啊。
“你觉得呢?”
不是吧。晨晓两只眼睛瞪了起来,沈杰英COS起了青蛙玩偶?你怎么不干脆COS大猩猩去啊。
但是下一秒晨晓就笑不出来了,沈杰英揭下那个青蛙头,头发乱糟糟的,脸上跟脖子上都是汗,应该是很着急赶过来的。她还是头一次见他这样狼狈。
她看着他,忽然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怎么不说话啊。”他丢掉那个青蛙头,然后脱掉了玩偶装。
“你就这么进来的啊。”晨晓问。
“不然呢。”沈杰英扬扬眉,“我指着青蛙小气球跟人家说,你看,我是小青蛙的妈妈。人家不让我进来,然后我就跟他讲故事,差点从古地球讲到新中国成立,听得两个保安不耐烦了,这才放我进来,装备还是我从一个地摊爷爷手里买来的。”
晨晓什么都没说,只是拿出纸巾在他脸上擦了擦,伸出手的时候自己也愣了。
“不然你还是穿上吧,别着凉了。”晨晓说。
“室内,不冷。”沈杰英接过她手里的纸巾,在脖子上蹭了蹭。
“我以为你肯定不来了。”
“我跟你说了来,肯定就来。”
“嗯。”
两人就这样四处闲逛,没有说什么话。但是晨晓忽然觉得不是滋味,仿佛有些千言万语在那里等着似的。
侍者递上托盘,托盘里都是饮料。晨晓拒绝了。
香槟色的灯在泳池里粼粼闪着光。一阵音潮忽推了过来。
是泳池的声音吗。晨晓只觉得背上一凉,原来是被水枪滋的。泳池里各种水枪交战,男男女女又都是男男女女了,欢笑喧阗不断,各种充气坐骑游泳圈在水面飘来荡去。
“原来还有隐藏线路呢。”沈杰英笑了笑,“走吧,估计就这里有点意思。等我上来的时候,就青蛙变王子了。”
晨晓没忍住笑了,你还挺幽默。
沈杰英先跳进恒温泳池里试了试水温,然后把手递给晨晓。
晨晓笑话他,“你不觉得这有点幼稚吗。”
“是吗。我可是记得我有一次看见你在教室里捧着旺仔牛奶……”
“好了。我就来了。别再说了。”
就当泡露天温泉好了。反正很多人也没换泳装就下水了。
……滕晨晓和沈杰英?不不,她想多了。一切就只是一个正常的水上游戏。
晨晓一转身,就见沈杰英一抬手将外套脱了,留下一件薄卫衣。在那薄薄的衣料之下,他整个人却是呼之欲出。
为什么一个男人的胸都比她大啊,天杀的!
沈杰英已经下水游了一圈,晨晓还杵在泳池上。
“喂。”他拖长声音喊她,晨晓望下一看,一腔水柱就喷了上来。
“喂!你别拿水枪滋人。”
“你不会游吗?”沈杰英洋洋地问,听说那个纪杰很会游泳,也不枉费他苦练了几个月。
然后他回过手指了指自己牵过来的小鸭子,“上来吧。”
“我怕水。”
“这不是有泳圈吗。”
“万一我从中间掉下去呢?”
“哟,如果真是那样你就能加入水上马戏团了,开直播能赚不少钱呢。”
晨晓气笑了,“你这个人真是——等等,我正在想自己有没有参加医疗保险。”
“好了,我发誓不会让你一沉到底的。”
“不然……我还是给我妈打个电话问问好了。”晨晓斜斜睨了一眼泳池,深吸一口气便要离开。
沈杰英笑而不语。
下一秒,晨晓就踩在了脚下那一汪水上,咕吱一滑,身体斜倾,一声尖叫,整个人就像一管水泥那样重重栽进了泳池里,水花溅了三丈高。
泳池里的人都下意识回头,群情哗然。
晨晓在水里扑棱了好几下,才把头转过来,张嘴想呼救,又呛进不少水,脚一个劲地蹬,越蹬越沉,脚趾都触到泳池底了。
沈杰英像鲸鱼一样潜下去,伸手将她拉了出来。
“你要栽也选个浅水区啊,激流勇进都没这么猛。”他笑起来,抚掉前额的水珠,露出光洁的额头,经水打湿的脸看上去异常白皙。如月之姣姣。
晨晓圆圆睁着眼睛,惊魂未定。好家伙,你咋还有个美人尖呢。
“松手啊,干嘛一直拖着我胳膊?”
“万一我松手就像铅球一样沉到池底怎么办?”
“你会浮起来的。”
“我刚刚脚趾都耙到地面了。”
“你头朝着下往池底划呢,应该是你的头才对。”
“我确定是我的脚。”
“我明明看到你头朝下往池底划才对,就像一只海龟。”
“那是因为我转回来了……”
晨晓觉得不自在,待要撇开沈杰英,意识到是在水里,遂抓得更紧了,“当初我在我妈肚子里也是这么把自己转到顺产的,厉害吧。”
“当初你在你妈妈肚子里游来游去的时候,也没想到这是为二十年后的某一天做安全自救演练吧。”
“说得对。”
泳池里泊着一轮霜白的月亮,刚才还是笑纹状那样一迭一迭,现在已经像挠痒痒似的颤巍巍了。晨晓不由看了看天,像一倾油画似的,是爵士蓝吗?星星残霜般点缀其间,一霎绽出钻石般的光彩。
“好美啊。”
沈杰英觑了觑她抠着他胳膊的那只手,素白纤细,像透明的荔枝肉似的。
他是真的不反感。
“我觉得雪天温泉感觉一定很好——只要不是男女混浴,水也不是很深。”
“是吗。”他掩去唇角那一撇笑意,“如果你头着地的话,水不深也难说吧。”
“喂,沈英杰。”
“怎么,你是忌惮我老板的身份才不敢叫我名字吧。”
“才不是。我只是搞不清你叫什么而已。”
“是吗?你其实是因为别人老叫错你的名字,所以才故意叫错我吧。”
“那又怎么样,沈英杰。”
“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要将这句作为你人生告别演出秀的最后一句台词吗?这可是在水里。”
“切,就你有种是吧,我喊你一句沈英杰你敢答应吗?”
“我怎么不敢答应,我为什么不敢答应?你敢叫我就敢应。”
“哦。”
“然后呢。完了?”
“不然呢?我那么听话啊,你让我叫我就叫,我偏不叫你。”
沈杰英切一声,静默三秒,“刚刚我说到哪了?哦,对——如果你头着地的话,水不深也难说吧——除非你套上游泳圈去泡温泉,而且游泳圈不会突然爆炸泄气。但是我是不会救你的,万一你出现在第二天新闻上,所有人都会知道有一个奇葩泡温泉时把自己给炸死了,那样所有人……”
“不是,我泡温泉你为什么会在啊?”
“也许我只是路过。”
“我看是尾随吧。温泉怪人。”
“你说什么?你这个河童。”
“你说谁河童?”
“不然是海妖?不对,淹死在河里的才算河童,水里溺毙的一致叫水鬼。”
晨晓两耳彻腮涨得通红,在沈杰英胳膊上哇哇乱挠,沈杰英抽回胳膊,晨晓便咕咚沉了下去;他伸手去拉,她却惊慌中扒住了他的裤子。
“我靠,你干嘛?松手!”
水花乱溅。沈杰英低吼几句,又怕引起别人的注意,手在水底一阵乱掀。再把晨晓捞上来,底裤都要给她扒掉了。
晨晓呛了几口水,脸也更红了,一个劲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沈杰英扇摆着手,似乎要把她从视野里极力赶出去,“你去那个鸭子上待会儿行不行?我想一个人静静。”
“对不起,沈先生。”
埋在小黄鸭泳圈里,任自己在水面飘流。
沈杰英好像真的有点羞愤。晨晓想,没想到他脸皮这么薄。但是她真的不是故意的,男孩子也这样过激的吗?明明很多场合他的脸皮都是坚不可摧的,坦克来了都轰不穿。
不过比起这些,晨晓更担心如果沈杰英看到她,一定会秋后算账。想到这里,她手脚并用地划上岸。头也不回,悄悄地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