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晓自从负责起ESS的事后,就变得非常忙。有时候连消息都顾不上回。
以往到了这个时候,小组作业都是纪杰帮她写,现在全轮到自己头上了。晨晓一连几天泡在图书馆,有天遇到了纪杰,纪杰已经在写期末论文了,他见到晨晓,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
晨晓想起那天的事,问纪杰是不是有话跟她说。
纪杰想了想,还是没说什么。只是说有什么事你都可以找我帮忙。然后去帮晨晓买了一杯热牛奶,主动负担起了她的小组作业。
晨晓在图书馆呵欠连连,趴下来就睡了一觉,醒来时发现纪杰把衣服盖在了自己身上,两眼专注地盯着屏幕。
晨晓说你怎么都不困啊。
纪杰没说什么,“我帮你把PPT也做了吧。”
“纪杰,”晨晓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谢谢你。”
纪杰叹了口气,没办法,他真的没办法不心疼她。就算回归到朋友的位置。
晨晓说,“其实你没必要为我做这么多的,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
纪杰笑了,“没关系,我习惯了。”旋即又想了想,“晨晓——”
“啊?”
“没事,我就是想说,少熬夜,对身体不好。”
收拾好东西,纪杰送晨晓回宿舍。可能是怕尴尬,一路上晨晓都滔滔不绝的,说自己的小组成员有多奇葩,“我昨天还在跟岸岸分析这个问题,为什么一个人会在清爽干净的年纪就能刮得下两桶猪油?”
纪杰答:“不自知吧。”
“有这个原因。但我们最终都觉得主要问题在于不真诚。同样的问题我也问过沈杰英——你上次在餐厅见过,你能想到他怎么说?他说猴子献宝也这样,他们只是喜欢打——界外球?他的意思是这一类人的自我价值认同仅仅来源于生殖自信,如果举办一个球览大会,他们大多会望而却步。而且你能相信吗?他居然在上次ESS的会议上提议发起一个除臭剂募捐活动。”
纪杰打断了晨晓,问:“你那个老板,你觉得他怎样?”
“怎么样?”晨晓踢开脚下的碎石子,“还行吧,看他心情。”
“晨晓,”纪杰还是没有忍住,“你多个心眼。”
“啊?”
“我的意思是——你要学会保护自己,多长点心。”
晨晓笑了,怎么你说话跟我妈似的啊。
纪杰看着晨晓,心里莫名有些难过。他清楚地意识到记忆里的女孩子一点点远了,她不再像个小孩子似的,她一点点成熟了,也渐渐能独当一面了。他觉得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分钟,都像在进行一场漫长的告别。
但他只是笑了笑,然后说,毕竟咱们是有革命情谊的。
-
隔天,岸岸自作主张替晨晓报了几项校外活动,直接将申请表顺回宿舍给了晨晓,这实在让晨晓有些恼火。
“为什么?”岸岸很不解,“最近ESS没那么忙吧。”
晨晓翻了个白眼。是,沈杰英没有到ESS,但是他会时不时诈尸。有一天,他在微信对话框里现身了,就交给晨晓一个香料清单,极其稀有,说是要用于研究。晨晓网上搜了半天,资料少得可怜,最后还是和Lucy托了专业队伍去一个什么小岛上一个什么植物的根茎里提取出来的。又过了一周,他要晨晓邀请一位音乐家来派对演奏,但是据晨晓所知,那个音乐家还没来亚洲开过巡演。晨晓接连给系里请了好几次假,去参加了三场演出才邀请到那个纨绔的糟老头。
“我真怕沈杰英哪一天又忽然冒出来,丢给我一个史诗级难题,让我撬开尼采的棺材板去和他开讨论会。”
岸岸总之自有一套理论,“那些只是锦上添花,但是基本的校外活动也不能少,这样以后简历才拿得出手。”
晨晓只去了两次,就发现自己前所未有地厌倦社交。当晚回到学校,又赶去ESS,接洽联谊会的活动策划。沈杰英近几天又消失了,她买了一杯加浓缩的冰美式,忽然想起来PPT和演讲稿都是自己做,气得手舞足蹈,她觉得自己成了一只八爪鱼。
十分钟后微信框闪烁,纪杰已经替她打包做好了,晨晓半晌在对话框敲不出一个字,只好回了个谢谢。
【少喝冰咖啡,喝杯热牛奶早点睡吧。】
晨晓合上电脑,心里莫名有些惆怅。
*
晨晓终于拿到驾照,是在两个月后。
从考场出来,晨晓就拍了一张照片给沈杰英,表示同志已光荣完成任务。
沈杰英回:哟,女杀手流入市场了。
晨晓回想这段艰难的日子,天天就是在挨骂了。跟她同组的女孩都被骂哭了,不过晨晓想,我好歹也是从沈杰英那毒液獠牙之下挺过来的,能被你这几个词骂哭,我成了豆芽菜了。于是每次被骂的时候,晨晓就当自己在南极上种柳树,然后风轻云淡地把车开上了逆行路面,吓得教练连话都不会说了。还有一次,教练特嘲讽地说晨晓,哟,怎么你换个档还要低头啊。晨晓心想就你那张冷冻鱼脸,你道行差远了,然后一伸手,直接摸教练大腿上了。
十分钟后,沈杰英给晨晓发消息,给了她一个地址,说把鸢尾净油送到自己的工作室。晨晓心想,你使唤得倒挺快,真鸡贼。他要是敢用她,她还不敢上路吗。
晨晓一路都开得挺慢,总觉得交警想把她拦下来检查驾照。
晨晓去了一个看上去像是仓库的地方,报过身份后,一个长得挺喜庆的小伙子把一个密封的盒子给了她,还郑重其事地交代了一句:小心点,这玩意可是比黄金都贵。
吓得晨晓差点腿软了。转过身想,胡说八道吧,什么玩意能比黄金都贵。
晨晓大摇大摆地上路了,得亏沈老板车库够大,不然肯定停不进去。
刚从车里出来,沈杰英已经到车库了,嗔了晨晓一眼,你怎么那么慢啊,人家邮政都比你快。
晨晓指着自己,“沈老板,我这是第一次上路,你知道我来的路上有多忐忑吗,我就跟那安陵容要侍寝似的。”
沈杰英没接话,显然不知道安陵容是谁。瞥了眼晨晓停的那辆七扭八歪的车,从衣服里取出钥匙,丢给她,“以后你开这个。”
晨晓下巴差点脱臼,迈巴赫啊大哥,你也不怕我给你蹭个大花脸。
“放心,我保你睡着开都没事。”沈杰英说。
晨晓把盒子交给沈杰英,问他要不要检查一下。沈杰英说不用,报了一个餐厅的名字,让晨晓把他送过去。
晨晓上车,系好安全带,然后发动车子上路。路上气氛很低沉,沈杰英靠在座位上也不知道想什么。
晨晓忽然想起来问,我刚去取净油的时候,那工作人员说这玩意比黄金都贵,真的假的啊。
沈杰英笑了笑,“这可是调香师调香盘里极为昂贵的成分之一呢。”
“为什么?”
“鸢尾在香水中使用的部位只有块茎,光是生长过程就需要三年,而要使鸢尾块茎中的鸢尾酮分子含量达到最高,还需要三年的陈化。之后经过涡轮蒸馏得到鸢尾脂,然后再加工,通过分馏法提升鸢尾酮浓度。整套过程下来,生产1kg的鸢尾脂,需要用到500kg的干燥鸢尾块茎,而要生产1kg的鸢尾净油,需要4kg的鸢尾脂。”
那确实挺费的。晨晓说。
把沈杰英送到目的地,晨晓就又把车子开回去,还是开自己的车踏实一点。
回到学校,晨晓一推开宿舍的门。岸岸就笑脸如花地飘了出来。
“晨晓,商量个事呗。”岸岸搓着手。
“说吧,又打算勾结着我做什么坏事啊,看上哪家妖精了?还是要去哪个宿舍放火打劫啊。”
岸岸凑在晨晓耳边,低语了几句。
晨晓一把推开她,“你是不是人啊,你整个就一灭绝师太,你连小姐妹前男友的人脉都用,你有没有良心啊,你怎么不干脆挖龙脉盗古墓去啊。”
“晨晓,不是我说你,你怎么一点都不开通啊。你俩就是分个手,抛开五年的感情,还有十几年的同窗情呢,你们两家又有交情,没必要因为一个分手就从此不来往了吧。你是一个成年人了,又不是保守剧团的领舞。”岸岸扯着晨晓好说歹说,“你放心,要是给ESS的赞助拉到了,我请你吃帝王蟹。”
晨晓闪了闪眼睛,成交。
-
翌日。
纪杰开车来接晨晓和岸岸,上学校附近的一家高尔夫球场去。
岸岸这次要拉的赞助还是个连锁品牌。纪杰把她们向那个介绍人介绍了一下,岸岸就主动出击了,把那个人拉到一边开始洗脑。
晨晓和纪杰找了个阴凉点的地方,一杆接一杆打球,满眼的绿川绿海,看得人心情好了很多。晨晓打了半天,瞧着自己球没打出去几个,地倒是锄了不少,丢下球杆一边歇着去了。
瞥了瞥不远处的岸岸,那叫一个神采飞扬,估计旁边那个赞助商净顾着瞥她裙底了,晨晓感慨同学最近功力大增啊,那个赞助商长得跟学校门口的石狮子似的,她居然能忍住没笑。
纪杰在她旁边坐下,你这么一说,还真是。问晨晓最近还忙吗。
晨晓就开始跟纪杰数落自己艰难的考驾照历程,纪杰坐在一边,淡淡地笑着。
今天阳光很好,像淡奶油一样,天空也澄澈得像雪碧。
晨晓说到一半,说得嘴都累了,拿过一边的饮料就要喝,纪杰说你快生理期了,别喝这个,然后换上了一杯热的。
晨晓笑了笑,没说什么。
纪杰看着她也笑了。晨晓,你没必要觉得对不起我什么,我就是习惯了,你要是觉得不舒服,我以后尽量注意点。
没有。晨晓忽然觉得心里特不是滋味。
你放心。纪杰说,咱俩的友谊是另一回事,我分得清。
晨晓点了点头,纪杰可能是觉得她有点尴尬,拿过球杆递给她,招呼着一起打球去了。
两人爰笑爰语走过去了,从他们的右后方望过去,餐厅的二楼,一个男人丢下了手里的咖啡,转而拿起了望远镜。
天气预报预计近期有初雪。她不会打算初雪时也跟这家伙一起过吧。沈杰英有些头疼。
他不止一次想要放弃了,智颖说他“始终学不会真诚”,但是他哪里不真诚了?提出一个问题却寻不到答案,这在沈杰英还是第一次,他烦透了。
他对面坐着的,是捧着iPad追剧的智颖。
智颖浅浅啜了一口橙汁,强调:“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你看看人家纪杰。”
“我又没谈过恋爱。”沈杰英不耐烦了。
智颖想了想,“其实我也有点想劝你放弃了,再这样下去你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
“我现在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沈杰英倒在椅子上,“难道不能有别的办法吗?比如我可以设法让这个楷模消失几天,或者在他和滕晨晓约会的公园,提前把他推进水池里?我还可以雇一个女生去警告滕晨晓她才是纪杰的女朋友——”
“不可以不可以。”智颖倒出一口凉气,“这类坏事做多了会穿帮的,而且表哥你很需要一个敌人,不仅不能打压,还要设法让对方升级,没有他你取得不了任何进步。这样吧,关于之后的进展问题,我们在下周的早餐例会上讨论,总之你的真诚度不升到一定层级,你还要继续扮演boss这一单层身份。”
沈杰英一听,这比香水展览会前一晚患上病毒感冒还要噩耗。
离开高尔夫球场,沈杰英飘摇地走在街上,脸上挂着错失奥斯卡提名的岔恨表情;一个喜气盎然的女人经过了他,两眼放光地讲着电话,说有预感自己这次怀的是个儿子。
沈杰英昂然止步,转身追上了她,说:“抱歉,这位太太,其实你怀的是个双胞胎,而且都是女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