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离忧无奈道：“莫师妹，速速将你那魅惑神通收了吧，再这样下去，这群小弟子就要当众出糗了。”

　　小篁不禁扭头看向身侧的同门，发觉除了离她最近的楚砚钧依旧保持镇定，其他八名弟子已是一副面红耳赤、汗流浃背的狼狈样。小篁通过他们紧握的拳头推测出，他们此刻可能与她承受着一样的内心煎熬。

　　莫葑菲望着泰然自若的楚砚钧，莞尔道：“不愧是掌门师兄相中的弟子，定力非比寻常。”

　　随着她话音刚落，那股一直萦绕在小篁心底的奇怪念头便消失了。

　　小篁好奇地望向莫葑菲，与对方充满戏谑的眼神对上，莫葑菲扬眉道：“你也不错。”

　　房离忧为众弟子解释：“这位是梦都峰的莫掌峰，她乃是山中魅妖化形而成，生来自带魅惑之术。方才她刻意释放出魅术，是为了考验你们的定力，你们能抵挡住几息已是不错，也不必为心底所产生的绮念感到羞愧，她若使出全力，我们这些老家伙亦是难以招架。”

　　原来是魅妖！

　　小篁在书上见过这种生物，魅妖是山鬼的一种，由天地之间杂气凝聚而成，这种杂气的成分很复杂，普遍的说法是从众生万物体内排出去的妄念与淫性，是一种不容世俗所接受的负能量。

　　修真界认为这种杂气会引动人潜藏于心底的“恶”，所以一般在它们还未诞出灵智之前，就将它们驱散了。就算没有人为干预它们的发展，能顺利化出人形的魅妖也极其罕有，它们不仅要修炼千年，还要与至真至纯的精魄进行融合，方能拥有化形的契机。

　　所谓精魄，即众生万物遗留在世间的精神气魄，是一种将意志具象化的气态物质，一个生命体消亡后，便会在世间留下精魄。好的精魄不仅可以助力精怪化形，还能成就神兵利器和极品灵丹。

　　在玄邈灵界，人与妖并非天生的敌对关系，但毕竟是不同形式的生命体，双方生存理念差异较大，人容许妖在自己的地界范围内活动是需要前提的——这只妖必须是善良的，温顺的，可控的。

　　但像莫葑菲这种天生自带强大魅惑技能的妖精，完全是令人恐惧的存在，她本体的成分就注定了她不可能是善良温顺的，更别提可控了，她不想着控制别人就算好事了。

　　莫葑菲能以魅妖之身入主九寰派管理层，这在名门大派是非常罕见的情况，这让小篁十分好奇她的经历。

　　莫葑菲摇着团扇道：“如今你们也算正式踏上修仙之路了，将来要面对的不仅是强大的妖兽和敌人，还有心魔的诱惑。方才那一试，我不仅是在考验你们的定力，更是想让你们知晓，修行路上陷阱无处不在，唯有心志坚定，方能行稳致远。”

　　众弟子齐声道：“多谢长老教诲。”

　　莫葑菲一挥淡紫色的广袖，大殿中央便出现了一座石台，石台上悬浮着九块形状各异的玉牌，分别代表九寰派的九座上峰。这九块玉牌散发出不同的灵力波动，仿佛在召唤与它们命运相连的人才。

　　“来时路上，想必接引弟子已为你们介绍过九峰的特点了，我便不再赘述，你们就根据自己的心意，选择属意的峰头前往修炼吧。但记住，心之所向未必就是适合自己的，唯有真正契合自身长处的选择，才对修行有益。”

　　十名弟子按照从低到高的排名顺序，依次上前感应玉牌。每当有某峰的玉牌被人领走时，空出的那个位置便会出现一块新的补位。

　　九寰派已经给予弟子最大的选择权了，但并不是弟子想要哪块玉牌，就可以轻松将其拿走的。

　　譬如千罗峰的剑形玉牌，它悬浮在空中稳固不动，连续有三名弟子尝试将它拿下，但都没有成功，这些受挫的弟子只得改选另外八峰的玉牌。

　　一个叫万慎之的弟子格外固执，硬是跟千罗峰的玉牌犟上了。

　　代表千罗峰出席的齐恒长老见状，蹙眉道：“你灵髓不错，其实做法修更适合你，你又何苦执着于到千罗峰来？”

　　万慎之回禀道：“弟子自幼仰慕掌门的威仪，渴望以剑立身，以剑证道，能登上千罗峰拜在掌门座下，是弟子此生的追求之一。”

　　齐恒道：“可掌门座下已有九个弟子，楚砚钧是他第十个关门弟子，他已放言不会再收徒，即便让你登上千罗峰，你也只能拜在其他长老座下，我怕你到时心有芥蒂。言妙峰的房掌峰与鸿卓峰的丘长老对你青睐有加，你不妨在这两峰之中考虑一下。”

　　万慎之坚定道：“弟子心意已决，非千罗峰不去！即便弟子无缘得拜在掌门座下，只要能在千罗峰修行，亦是弟子的无上荣光，弟子甘居于千罗峰任何一角，一生在掌门身侧追随剑道至臻！”

　　修士的一生何其漫长？如今就为自己的一生定下结论，未免为时过早。

　　齐恒见这弟子态度坚决，想必此刻他说什么对方都听不进去，他索性抬手一点，让剑形玉牌落到万慎之手中，并语重心长道：“择定道途事关重大，我且让你去千罗峰待三个月，届时你若仍觉得千罗峰是你的归处，你再觅长老拜师也不迟，以免将来后悔。”

　　万慎之感激道：“多谢长老！”

　　小篁暗忖，这位齐长老真是充满了人道主义关怀，还提供新手体验期，真好！

　　大家都拿到了属于自己的玉牌，就只剩下小篁了。

　　小篁尝试把每块玉牌都感应了一遍，只有千罗峰和锻天峰的玉牌没有对她释放出灵力波动，说明她不适合以武入道。

　　其实她想过做剑修，她时常幻想自己御剑飞行的潇洒样子，但她只是觉得那样很帅罢了，对研究剑道却是没什么兴趣。

　　她略略考虑，便将手伸向梦都峰的玉牌。

　　梦都峰的玉牌设计得实在太精致了，上头有花有鸟，栩栩如生，仿佛蕴藏着无限生机，一看就很和谐。

　　陡然一位长老打断道：“梦都峰虽好，却不是最适合你的，我观你在红牙峪内的表现，显然对众生万物存有温柔慈善之心，是个医修的好苗子，你要不要改变主意来我菁华峰？将来随我去悬壶济世，造福苍生，积累功德是最稳妥的修行方式。”

　　另一位长老也跟着开口：“修仙路上更需洞察人心，明心见性，我绮思峰善以音律锻炼神识，若你愿到我座下修行，我必倾囊相授，日后定让你在心性修炼上更进一步。”

　　“别理那两个老登，我鸿卓峰临水而居，善驭水控土，正好契合你的水土灵髓，你理应来我们鸿卓峰才对……”

　　见这些人不断用花言巧语诱哄小篁，戚笑风出言调侃：“你们这群老不修，先前话说得好听，不与莫师妹争，如今见这小弟子得了魁首，便全与她争起来了，我坐在你们旁边都替你们臊得慌！”

　　长老们心照不宣，争夺魁首弟子又不丢人。

　　有人挤兑道：“老戚，别把你自己摘出来，你若对这小弟子无意，何必把玉牌摆上去？”

　　戚笑风摇首失笑，也不与这帮人争辩。

　　他对小篁的确兴趣不大，他们流霞峰主修金火法术，而小篁是水土灵髓，两者并不契合，但教无定法，若小篁真选了流霞峰，他亦是有自信能令她成才的。他此行初衷主要是顺应岳先思和夏侯飞的期许，要是小篁无人认领，他便将人捡回去，哪料小篁这般抢手。

　　莫葑菲作为被抢人的一方，只是含笑观望这一切，一点也不着急。凡事皆有定数，是她的终归是她的，任这些人费再多口舌也无用。

　　她柔声对小篁道：“你不要受他们干扰，自己想清楚。”

　　小篁向长老们道了谢辞，最终还是取下梦都峰的玉牌。

　　之前在等其他弟子选玉牌时，她就已经想清楚了。剑修她是做不成了，医修是不敢做，怕把人治死，而她灵髓驳杂，其实也不太适合做法修，那她就只能在梦都峰、摄墨峰、绮思峰之间做选择了。

　　她固然也喜欢音乐，但没有接受过系统的声乐培训，她对自己在音乐方面的天赋并不自信，所以善于培养音修的绮思峰也被她排除了。

　　剩下负责教导儒修的摄墨峰和梦都峰。已知梦都峰风景优胜，掌峰又是女子，女人最了解女人需要什么，她觉得住在梦都峰至少能保障生活质量，所以摄墨峰她就不去考虑了。

　　长老们见小篁选了梦都峰，感到十分失望，但也不好出言责怪，不然显得他们忒没肚量了。

　　众弟子各有归处，很快就随各峰长老散去了。

　　小篁以为接下来莫葑菲会给她交代很多事宜，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应对，哪知对方只是说：“你在红牙峪内奔波了一日，定是疲惫不堪，先随你大师姐下去休息吧。拜师仪式先不急，待我择好良辰吉日再通知你。”

　　小篁的确很疲惫，于是很干脆地拜别了莫葑菲，随大师姐前往住处。

　　这位大师姐便是先前带他们来上峰的接引弟子，她名唤陆诉荷，是个面冷心热的人。小篁与她在山间游走，听她讲述梦都峰的规矩。

　　在这里生活还是蛮自由的，头几年弟子们主要跟随自家师父修行，每个月去上一次峰内长老组织的大课，把知识点都融会贯通后，余下大半生的时间都要自处，只要不违反门规，随便干什么。

　　陆诉荷交代完一切，最后温和道：“我虽长你一百多岁，但与你并无年龄上的隔阂，你如今既成了梦都峰的一员，便无需拘谨，有什么需要的尽可告诉我，我会尽量为你安排。”

　　小篁谢道：“多谢师姐关怀，目前我一切安好，暂无需求。”

　　陆诉荷见小篁面有倦意，也不打扰她休息，将小篁送到住处就离开了。

　　小篁独自在住处转了一圈，乐不可支。

　　她本以为自己得到的只是一个更大的房间，没想到是一套独立的房子，她有自己的小院子和厨房卫浴，甚至还有书房和修炼室，上峰的居住条件与闲仁谷相比，简直天差地别！

　　装潢雅致的卧室内萦绕着淡淡的花香，这些不知名的香气仿佛能驱散所有酸痛，她一头扎进香香软软的粉色被褥里。这段时间付出的一切辛劳都是值得的，她终于可以放松一阵子了。

　　小篁躺在床上回顾这半年来的所有经历，有哭有笑，有得有失……她在不知不觉间进入了梦乡。

　　不过这一觉她睡得并不安稳，迷迷糊糊间，她仿佛听到有人在她床边对话。

　　音量不大，但烦。

　　她想要起身，意识却深陷在“鬼压床”的黏稠状态中，无法动弹。她觉得很难受，想发起床气。

　　一只略带凉意的手抚上她的面颊，伴随这轻柔的安抚动作而来的，还有一阵轻缓的吟唱声。

　　小篁感觉到有某种液体被涂抹到她身上，温和地渗入她的肌理，她紧绷的眉头逐渐放松，身体进入一个无比舒适的状态。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睁开眼。

　　卧室里只有她一个人，门扉紧闭，家具摆设如旧，不像有人进来过的样子。

　　那些动静，只是她的梦？

　　小篁盯着帐顶发了一会儿懵，慢吞吞整理浑浊的思绪，等到整个人完全清醒了，便从床上爬起来。

　　她抬起手想要揉搓眼睛，却惊奇地发现，她布满水泡的手恢复回光滑细腻的样子了。她立马解开衣服检查其他地方的伤势，伤口全好了。

　　所以，真的有人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