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要不把秃鹫老窝炸了完事。”

　　迈尔斯在艾伦的满腹牢骚中睁开了眼。

　　他从高处斜向下瞄准着目标建筑的一层——这里是秃鹫科技公司的总部，他几个月前曾和艾伦从此偷出过加密图纸。自那一役后，秃鹫科技的外墙玻璃就全加装了特殊防弹层，他几个小时前刚刚试过，想要在秃鹫的私人武装蜂拥而来之前弄破哪怕其中一扇玻璃都悬。

　　百英尺高空往下看，距离秃鹫科技最近的荒废街区里短暂地亮起了一株打火机的焰苗，很快又掐掉了。艾伦含着烟嘴，说话囫囵：“明天就是听证会了，”通讯频道中他的声音像烟酒过量了一样疲惫，实际他只不过是陪着侄子狠狠熬了大夜，“你白天去给神秘客实习搬砖，晚上还在这抓鸟，没到开学就得猝死了。”他掸了掸烟灰，火星亮了些，黯淡下去的灰烬飘向黏糊糊的地面。

　　这里以前是片很有活力的商业区，最底一层开了几家yelp上点评分数超高的中餐馆与韩料店，可惜因为紧挨着秃鹫科技，就算餐馆老板有胆子继续开食客也没胆子常来，店铺便一家家倒了。艾伦就把车停在餐馆旧址之间狭窄的后巷，这条曾经的餐馆后厨人员们推着装满潲水与油污的塑料桶走过的小巷，现在只剩老鼠吱吱跑过。它们偶尔爬到摩托的油缸上用爪子刮一刮金属外壳，然后被艾伦用闪亮的烟头砸跑。

　　徘徊者已经蹲了秃鹫十天了。自从得知秃鹫打算突袭听证会现场，希望以此为慑封住全纽约反对邪恶六人组的人之口后，这只鸟就成了他们的头号关注对象。有时迈尔斯彻夜蹲守到短暂地昏睡过去，梦里瑞奥问他要不要吃火鸡，他说好然后一拉开烤箱里面躺着只扒光了毛的秃鹫，惊醒时发现自己还挂在几道滑索绞织成的缓冲网上，那道网除了他自己连根羽毛都没捕到。

　　“明天就是听证会，但我们却不知道秃鹫究竟有什么打算。”迈尔斯陈述十天以来的挫败，他们试图在听证会之前阻止秃鹫的计划不论从哪个方面而言都很不顺利——秃鹫最近窝在自己的老巢龟缩不出，徘徊者几度试图将更多拾音器粘在那些即将输送往对撞机项目的物资上，却屡屡被金属探测器拦截，到后来艾伦一听到通讯频道中呲呲的忙音就开始猛抽烟，抽完叹气劝阻“再收一屋子废品也不够这么往里白送”。

　　“要能炸秃鹫老巢早炸了，”迈尔斯从半空的网中翻身而下，反手一扣，如同树木根系般延伸向四面八方勾取着建筑墙面的伸缩绳索就弹了回来，收成一卷便携式盘绳嵌合到背带上，只有拳头大小，“从前我们就不足以和秃鹫及其部属全力相抗，现在更不行。秃鹫科技公司地底的大型粒子对撞机已经完工，在缺乏终止程序部件的情况下贸然摧毁可能引发更大连带风险。”

　　这部分关于如何摧毁大型粒子对撞机的信息还是当初蜘蛛迈告诉他的。毕竟蜘蛛迈在那神秘兮兮地谆谆教诲他“偷电脑别把显示器一起偷了”的时候，他第一反应便反问“你偷过显示器？”蜘蛛迈支吾两秒，闪烁其词：“Well，that’s a long story”。“我能听long story。”迈尔斯想起自己的回复，况且他起初并不相信另一个版本的他能讲多long的story——这的确是他判断失误之处。等蜘蛛迈像个泄洪的大坝一样把他当时是如何和丧丧的啤酒肚蜘蛛侠师父一起去偷电脑（还详细描述了啤酒肚的尺寸和蜘蛛侠紧身衣的束身程度）、怎么顺手牵羊了个贝果又命中准星、怎么在电脑主机重新落回章鱼博士之手的千钧一发时刻被突然出现的第三个蜘蛛侠力挽狂澜……这段可以跳过、最后复刻出关键的终止程序部件之后，艾伦那块旧手表的表盘分针已经转了两圈。迈尔斯过滤掉蜘蛛迈所有的废话和思维跳跃的表述，提取出来的关键信息约莫是：终止程序部件是块USB，而且是根很容易摔坏的USB。

　　“总之现在我们手中并不存在那样的USB。”更有可能这个宇宙中它就没被创造出来过，只有对大型粒子对撞机足够了解的人才有可能掌握着这种核心部件，要么就得他就对着那个啰里啰嗦的两小时故事依葫芦画瓢自己来一遍。

　　“而且你不是叫那谁滚么，”艾伦在墙上碾灭了烟头，“现在就把对撞机炸了，那谁就滚不回去了，你应该很不乐见。”

　　“有动静了。”迈尔斯任艾伦的话掉在地上。徘徊者紫色的明亮火焰静静闪烁了一瞬，聚拢成稍小的两朵指示灯，这意味着面罩后的人调整了识别焦距和视野模式。艾伦眯起眼睛向上瞅，只见高处的徘徊者视线聚焦在了距离秃鹫科技大厦不远的一处。

　　“你看见了什么？”

　　“不确定，”徘徊者向低处的队友报告，“但是有动静。”

　　“有动静怎么会不确定？”

　　“动静不在地面上，”迈尔斯从上空拾取了一枚定位发送给艾伦，距离后者所处的小巷并不远，他叮嘱，“注意潜行，不要使用摩托车。”

　　他的目光落到街区地面的一处窖井盖，不远处有网格状的嵌地栅栏，它属于纽约地铁管道的排风口之一，地底呼啸而过的陈旧车厢会卷起浑浊的风，过去曾掀翻了画报女郎的裙摆。但后来铁路改线，曾经蔓延在地底的血管，现在已经早就不再有血液流淌。

　　根据他们这几天打听的情报，秃鹫的大型粒子对撞机就安置在他名下大厦的地底，想来恰好利用了废弃地铁线路开凿出来的地下空间。

　　徘徊者目镜将那枚定位附近的所有建筑数据收入罗网，开始模拟测算地底构造，试图根据海面上的一块浮冰来倒推水面下的庞然巨物。这些高楼大厦看似坚实地扎根于岛屿之上，脚底却早就被人类的速度和发展的无限贪欲蛀空了。

　　迈尔斯回忆着刚刚自窖井盖和嵌地栅栏下一闪而过的绿光，那应当并不是他的错觉。

　　“我到了，”艾伦在定位坐落的窖井盖上蹲跪下来，手掌摸向井盖的凸面，即便隔着一层手套他都能感受到地底的动静，“这是什么？大型粒子对撞机启动搞出来的动静？”

　　“不是，”迈尔斯在几个起落间停在他身侧，踏在生锈的栅栏盖子上激发出一声粗哑的摩擦，他等着摩擦声消亡而去，然后才压低嗓音开口，道出测算结果，“这下面有条通道，是从秃鹫科技地底延伸出来的。”

　　“延伸向哪里？”艾伦悉心听着厚重水泥之下的规律声响，越听越觉得那些连续的哒哒声相当耳熟——人都有自己独特的足音，就像迈尔斯从小就能听出上楼的人究竟是他还是杰夫以此来判断要不要关掉电视机那样，所有人的脚步声都独一无二可识别，而现在这个听起来既像脚步又混合着无数硬质物品撞击地面声的标志性讯号是……

　　“章鱼博士！”

　　*

　　“好了，蹲了十天也不算全无收获，至少我们知道秃鹫搞突袭不是孤军奋战，他还整了个联军，”如果坏消息也算有所收获的话，艾伦苦哈哈地笑了下，“也是，听声音，奥克塔维斯那根断胳膊还缺着呢，她一定恨死义警了……而且你之前不是说听证会上有人准备递交和章鱼生物科技有关的证据？她不进来掺一脚连人带证据撕碎扬了就怪了……这下不愁顾着一个顾不上另一个了，敌人绑定买一送一！”

　　“或许不止两个。”迈尔斯不介意对目前形势预估得更消极一点。

　　“对哦，章鱼博士和秃鹫两个联手了，那神秘客又在忙些什么？”艾伦记得侄子说过昆汀贝克不常在公司露面，这一方面降低了他实习的风险，却也阻碍了他获得有效情报。

　　“……有人盯着他。”迈尔斯想起了自己曾偶然瞥见的那些絮状断丝，挂在他实习公司外的某些一看就相当好荡的建筑物顶端，看蛛丝状态她才离开不久。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吸引她关注上了神秘客，但无论如何其中传递出的神秘客也有所筹谋的信息很不妙。况且秃鹫和章鱼博士的联手已经能说明这场听证会的关键性，神秘客不可能按兵不动。

　　“行，”艾伦知道今夜他们无法在秃鹫的地盘采取太多行动，只能届时在听证会上能随机应变，“三个反派齐了。而干活儿的义警算上你、我、呃……妞儿，也是三个。三对三很公平。”

　　“但是听证会出席者会成为人质。”迈尔斯没太回应艾伦的冷幽默。除了市长一方外，听证会的参与者大多是普通民众，义警希望保证他们的安危，而反派才不会在乎他们的死活。这便极大牵制了义警所能采取的行动，就算双方原本的确势均力敌，实质上也处在了不平衡的天平两端。

　　“这听证会就是个活靶子！”艾伦眉头紧锁。

　　全纽约最先锋的反邪恶六人组人士聚在一起谈如何应对超级反派，看似是令人振奋的突破，可也是相当危险之举。

　　“我要是反派做梦都笑嘻了，”艾伦为事态发展之迅速而火大，危险明摆着在前他们却无可抵挡，“全纽约最大的眼中钉们欢聚一堂，那我可不趁机去把钉子全铲了？连一个个找去报复的劲儿都省了……如果无法阻止渐进派发动袭击，那我们不如干脆想办法让听证会取消。”这是目前最安全省事的方案。

　　“不能取消。”迈尔斯从未考虑过这个便捷方案。他知道要让那个视而不见的装睡市长答应开场听证会是多少人共同努力之下的结果，一旦放弃或许就再也没有机会。

　　“那还能怎样？听证会拼死一搏吗？”艾伦苦笑。

　　“听证会拼死一搏吧。”

　　迈尔斯抬头看向天际线。昏昏冬夜下，城市以东，长岛区的最远处的天空从绀青正逐渐转为洗过的橄榄绿，再往下几分钟便会褪得更浅。属于住宅楼的长灯也开始一盏一盏、一层一层腾然醒来。

　　天要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