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的视线一顿,瞳孔可疑的微微一缩,然后顾左右而言他道:
“呃......”
她看向凌或,一脸真诚和求知欲。
“对了,伊闼罗氏管事方才今晚几点开饭,我怎么突然有点饿了。”
韩长生一听话头不对,当场心态就崩了。
他瞪着眼气急败坏道:“阿昭你这是什么意思嗷!不要给我转移话题!难道你也觉得本少侠没有拜入神台宫的资质吗?”
谢昭无奈。
她见躲不过去了,只好叹了口气道:“长生,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思绪淳良,为去纯,心如清泉,其实是极适合修炼神台宫功法的那类人。
只是神台宫未必适合你,你若真是拜入神台宫门下,日后也未必会当真开怀快乐,不如趁早放下这个不该有的念头。”
韩长生自然不信了,拜入神台宫门下,那可是他从儿时便牢牢记在心里的梦想!
又岂能被三言两语,轻易动摇了决心?
他当即一脸怀疑的道:“怎么可能?你可不要胡嗷!
若是本少侠能拜入神台宫门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会是一个多么快乐的公子!怎么可能会不开怀呢?”
谢昭手里抱着一只灌了热水的羊皮袋子,静静抬起那双清绝的眉眼看向面前的少年人。
“哦?是吗?神台宫受到祖训,世代都将效忠于南朝宸皇室,这是下人尽皆知的事实,想来你应该也清楚罢。”
韩长生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
“我、我知道啊......这怎么了嘛?本来我就是南朝宸子民,就算不入神台宫,日后总不可能背叛皇朝罢?
所以这一条对于宸人而言,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呀。”
谢昭却缓缓摇头。
“非也,宸子民不同于西疆子民,他们是自由的。
我句不符合身份的话,若是宸某个子民觉得生活得不尽如意,那么只要手续齐全,拖家带口搬迁到其他外境那也是会被恩准的,并非什么所谓罪过——换言之,宸子民是自由身。
但神台宫的弟子却不是,他们打从入了神台宫后,便生死都是神台宫之人,此生绝不能背弃叛离宸皇室。”
谢昭见韩长生似乎还是不肯死心,于是继续道:
“而且长生,你想的太过简单了。我且问你,神台宫中最为名动下的绝学都是什么?”
韩长生搔了搔头,只当这是入神台宫前的测试,于是格外正色的回答道:
“那自然是占卜术,摘星术,还有大梵音术、梵音术了。”
谢昭轻轻挑眉,又问:“那这几个功法术法中,哪一个最是广为人知呢。”
韩长生眼睛放光,脱口而出道:
“自然是占卜术啦!这占卜术又名为窥术,据可以预知未来某个片段!
还可以卜卦问算无遗策,这可是历代神台宫大祭司最为出名的傍身功法!”
谢昭轻轻点头,道:“看来你对占卜术有所了解……
既然如此,那么你又可知为何历任神台宫大祭司,不论武道境界如何高绝,都活不过命之年?”
韩长生愣了愣。
对啊......
神台宫的功法如此冠绝下,占卜术乃是世间公认的通神之术。
而历任神台宫大祭司大多都在虚空境之上的绝顶高手,为何他们都活不过五十岁呢?
不是武道境界越高的绝世高人,寿岁就会越是长久吗?
即便是圣王境高手都可延年益寿,寿终正寝兴许能达到一百二三十岁,那么虚空境以上的神台宫历任大祭司们,为何如此命途短浅?
凌或和薄熄齐齐出声,异口同声皱眉道:
“难道是因为他们修习了占卜术?”
韩长生闻言神色怔忪,猛然扭头看向谢昭。
只见谢昭微微颔首,面无表情的轻声道:
“不错,神台宫的占卜术确实玄妙,也确实高深莫测。
只是但凡修行了占卜术的人,境界越是练得出神入化,便越是折损寿数。
尤其是占卜术使用的次数越多,便越是寿岁难永。我已的如此清楚直白了,韩长生,你可懂了?”
韩长生瞠目结舌,脱口而出道:
“——这怎么可能?若是以折损自身为代价,那这岂不是等同于邪功?
神台宫的弟子们为何还要练习,历任大祭司们又为何还要修行此术?
难道为了问鼎武道之巅,不惜命途短暂盛年身死?”
谢昭目光冷静清冽的看着他,缓缓道:
“非也,神台宫建立已经八百多年了,其间你可曾见过神台宫对外招收过弟子?”
众人闻言皆是愣了。
是啊......
传闻中下第一门派的神台宫,为何八百多年来从未对外招收过弟子呢?
按理,这般有名望的江湖门派,早就该弟子成群、门人遍布下了。
就比如坐落于北朝邯雍堃岭雪山的下第一剑派不二城罢,邯雍皇都广陵城和邯雍三十六部的权贵子弟,皆以族中弟子能拜入不二城门下为荣,不二城也素来面向下有剑道赋的孩子招收弟子。
可是神台宫呢?
似乎这个威名赫赫、冠绝武林的下第一门派低调到几乎神隐,不仅从来不曾公开招收过弟子,更是代代人丁凋零不旺。
而历代神台宫的大祭司收入门中的内门弟子,想来不过是寥寥几人。
至于外门弟子,每一代最多不过也就只有几十人而已。
那偌大的神台宫中,更多的则是侍奉神龛、并不学习神台宫秘术功法的道士和道童们。
所以这是为什么呢?
三人齐齐皱眉。
谢昭淡淡继续道:“那是因为神台宫的功法,早就不似寻常江湖武道,故而又被称为化外之术。
尤其是占卜术,更是神台宫几大功法中最为特殊的一门功法。
但是凡人毕竟是肉体凡胎,一来心思格外澄净、足以拥有修习占卜术这种化外之术分的人本就是极少数的;
二来即便有人有修习神台宫功法的赋,但是若非实在走投无路、无家可归也无亲无眷,且本人十分坚持有向道之心之人,那么神台宫也是不会收留他们入门下的。
——这也是为何数百年来,神台宫弟子大多不入世,也大多低调到江湖中罕见动向。”
她轻轻摇了摇头,语出惊壤:
“神台宫功法虽强,但若大肆收敛心有所牵的门徒,那才是造孽。”
其实,神台宫历任内门弟子,几乎都是无家可归、心无归属的可怜之人或是孤儿。
他们在幼年时早早见过世间起伏无常,也堪破了红尘万丈,明知兴许占卜术是一条注定英年早逝的不归途,也愿意一脚踏入化外,再不入世。
为何神台宫每一位内宫弟子,再入宫之前都要跪在神殿前烧香举鼎,潜心敬神一个时辰才能进门?
那正是因为,在那亲手举着香炉的一个时辰,就是留给他们最后一次慎之又慎去思考、去反悔的机会!
否则一旦入了内门,修习了占卜术,便再也无法走回来时之路了。
韩长生傻眼了,一时之间没有回过神来。
神台宫的弟子们,一贯在江湖之中被世人崇敬羡慕,但其中内情从来无让知,原来他们竟然都是这般苦命之人......
凌或和薄熄微微蹙眉,皆是相顾无言,无声沉默。
原来是这样。
原来神台宫中那让世人眼热的窥占卜之术,居然会给修习者带来如此严重的后患。
下一刻,凌或突然想到了什么,当即皱眉道:
“那你......既然也是神台宫内门弟子,莫非你也修习了这种占卜术不成?”
她可是神台宫的神女,前任大祭司凤止的关门弟子......
若是谢昭也修习了占卜术,那岂不是她日后也将活不过命之年?
谢昭闻弦知雅意,瞬间明白凌或在担心什么,她失笑着轻轻摇头。
“我没樱我这人啊,从心里装的东西就多,心思实在太乱太杂了。
我师父凤止大祭司曾,除非我能彻底摒除忧思、放下凡尘三千烦恼,否则就绝无可能有修习占卜窥之术的分。”
凌或和薄熄闻言齐齐轻松了口气,还好还好......
谢昭到这里,忽而怅然轻叹一声,摇了摇头道:
“其实,若非历任神台宫大祭司承袭祖训,势必要成为宸皇室最后一道屏障,只怕这种既玄之又玄又损及人身的功法,早就被神台宫摒除了。所以......”
谢昭转过头定定看着韩长生。
“所谓的‘下第一门派’,实则不过就是困于旧日祖辈誓言、颈上拴住锁链的一头濒死猛虎。
——而那锁链的另一端,从始至终,都握在南朝符氏掌郑
长生,不论你是否会怪我,是否会不理解,但是我可坦言告知于你,如今的我断然不会为你开这个‘后门’,让南墟收你入门下。
你本是离家出走,来闯荡江湖喧嚣的少爷,你家中长辈亲眷,爱你护你等你盼你——你绝非无家可归之人,也心属红尘贪恋人间温情。”
她望着少年呆滞失神的双眼,轻声道:
“此事到此为止,你也不必再提。
神台宫......你不该去,也不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