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到倪府的时候已近午时,下马之后长生并未立刻进门,而是皱眉打量着街头的几个商贩和近处的几个路人,这些人虽然穿戴没什么破绽,但举手投足与寻常商贩路人多有不同,明显带有官差意味。
眼见长生一直在盯着自己,那些佯装商贩和路人的官差纷纷惊怯转头,不敢与其对视。
见对方这般反应,长生越发确定这些人是官府派出的眼线,之所以在倪府附近徘徊无疑是在监视倪家的一举一动。
他是御史大夫,各部官员都知道他跟倪家的关系,不管是大理寺还是刑部,都不敢擅自派人过来监视倪家,由此可见这些眼线很可能是来自宫中。
这些眼线越是紧张,长生越是盯着他们看,他要让这些人知道他已经发现了他们在暗中监视倪家,而且对此极为不满。
倪家门房发现长生来到门前却不曾进门,便跑去通知了主家,不多时,倪晨伊绕过影壁快步迎了出来,见到长生颇为欣喜,“你怎么来了?”
“你仔细看这些人。”长生直接抬手指向徘徊在附近的眼线。
“我们已经知道了。”倪晨伊叹了口气。
“今天在朝堂上发生的事情,你们也知道了?”长生问道。
倪晨伊点了点头,“进去说吧。”
长生愤怒的扫了一眼那些眼线,转而伸手握住了倪晨伊的手,与她同行进门。
长生从未主动握过倪晨伊的手,眼见长生在众目睽睽之下与自己牵手,倪晨伊百感交集,感动非常,她知道长生此举意味着什么,也知道长生想向这些眼线背后的人传递什么。
进门之后,长生松开了倪晨伊的手,“这些人什么时候出现的?”
“昨天夜里我们便被监视了,但不是这批人。”倪晨伊说道。
“昨天和今天我没往户部去,你们把银两送去户部了吗?”长生又问。
倪晨伊点了点头,“那六百万两昨日下午便送过去了,户部的反应并无异常,很是激动,多有惶恐。”
长生没有再说话,他之所以问这些是为了揣摩皇上的态度,户部肯定也有朝廷的眼线,倪家捐赠了六百万两一事皇上很快就能收到消息,而皇上在得到消息之后仍然派出了眼线来监视倪家,而且监视之人并没有过分隐藏身份,掩盖意图,这便说明皇上并没有因为倪家捐赠了六百万两而放过倪家,而是铁了心的要对倪家下手。
倪倬站在正厅门口,待长生来到,便迎上前来,倪倬神色如常,并不慌张,似乎对于长生的来访颇为欣慰,微笑抬手,示意他往西院说话。
长生知道倪倬有处隐秘的书房,但他并不打算与倪倬往书房说话,而是径直走向北面的大厅,与此同时冲倪晨伊高声说道,“倪晨伊,我还没吃饭,你去给我弄点吃的。”
听长生这般说,父女二人对视了一眼,眼神之中满是欣慰,倪家上下近百口,其中不可能没有朝廷的眼线,长生大声说话,为的就是让眼线听到并上报,而他不去隐秘的书房,而是选择了人多眼杂的正厅,也是在表明自己无所畏惧的态度。
倪晨伊答应一声转身要走,长生见状又补充了一句,“别再亲手给我做点心了,你做的太难吃了。”
倪晨伊笑着答应,移步离开。
长生和倪倬走进正厅,长生没有坐那贵客的上位,而是看似随意的坐到了主家的二座,将主家首座留给了倪倬。
待倪倬落座,长生转头看向倪倬,二人对视一笑,相较于长生的苦笑,倪倬笑的淡定而从容。
“大人,那两百万两是怎么回事?”长生低声问道。
“无妄之灾呀,有心避祸却避出祸来了。”倪倬笑道。
长生相信倪倬不会跟他撒谎,而且倪倬也不屑撒谎,倪倬既然这么说,那就说明那两百万两并不是他故意送给杨守信的,只是途经杨守信的地盘儿被杨守信给劫了。
不过他相信倪倬没什么用,重要的是皇上得相信倪倬,不过看眼下的情形,皇上并不相信倪倬,而且拿倪倬开刀的意图也已经非常明显了。
短暂的沉吟之后,长生又问道,“皇上身边可有大人的眼线?”
倪倬笑而不语,算是默认。
见长生皱眉,倪倬随口说道,“此前宫中局势不明,我结交几个友人也并不是为了监视他,阉党的动向也总要有所知晓才是。”
“有件事情我想不明白。”长生说道。
倪倬歪头看他。
长生说道,“他为何如此急切?”
“你怎么看呢?”倪倬反问。
长生说道,“在他身边安插眼线固然犯忌,但此事他应该并不知晓,如果他知道,那句‘明日早朝再行明奏’绝不会传到了我们的耳朵里,不然我们就会知道他是故意让群臣当朝奏请,然后加以反驳并赐婚与我,以此降恩示好,换取忠心。”
倪倬缓缓点头,表示赞同。
长生又道,“既然不是因为眼线的事情,那就只能是因为那两百万两,不过我感觉那两百万两也不足以令他如此急切,毕竟他没有确凿的证据。”
“你说得对。”倪倬点头。
“我想不通的是他为什么如此急切,”长生摇头说道,“我已经被任命为户部尚书,如果朝廷确有困难,我们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朝廷断饷断粮,该接济的时候咱们总不会吝啬。而且他应该知道我不是那种趋炎附势,朝三暮四的人,倘若真到了那一天,我绝不会袖手旁观,坐视不理。”
听长生这么说,倪倬多有感动,伸手拍了拍长生的左臂,转而出言说道,“他这么做有两个原因,一是图财,钱财在我们手里总不如在朝廷手里,他日倘若朝廷需要银两,还要看我们的态度,到得那时我们的态度甚至可以左右朝局,影响战况。第二个原因就是防你…...”
“防我?”长生不解。
“对,防你,”倪倬点头,“一个富甲天下的大唐首富,一个手握重兵的护国真人,再加上一个年少有为,智勇双全的你,我们如果想要改天换日,是不是很容易?”
长生闻言眉头大皱,倪倬所说的这些是他之前不曾想到的。
倪倬继续说道,“前几日铲除阉党时你显露了惊人的心智和过人的魄力,无中生有,弄假成真,当机立断,逆转翻盘,你太厉害了,不止阉党怕你,他也开始怕你了。”
二人说话之时堂下有丫鬟端茶来送,待丫鬟退下,倪倬继续说道,“为臣之道,最忌功高盖主,虽然你并无取而代之之心,但你有取而代之的实力,他忌惮你也在情理之中,此番冲倪家下手,也是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
“如此急切,便不怕弄巧成拙?”长生皱眉反问。
倪倬摇头说道,“不会的,一来你心存忠义,没有不臣之心,二来张真人此时手里尚无兵权,这也是他如此急切的原因,倘若等到张真人手里有了兵马,到得那时他便拿不住咱们了。”
长生深深吸气,长长叹气。
“实则此事也怨不得他,他吃过阉党的亏,谁也不敢信任了,”倪倬说到此处话锋一转,“不过这也是他的取死之道,正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疑心如此之重,怎能任用贤良,拨乱反正。”
“接下来咱们应该怎么做?”长生问道。
“似你这样的人是永远不会谋逆造反的,故此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走,要么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