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过分……
要求参与治国还不过分?
塔的这个回复给人的感觉,就好像秦元九提的要求本就在它允许的范围内。
然而,怎么可能?
这可是治国!
一旦塔同意了这个要求,无论同意得有多轻描淡写,秦元九在帝国的地位都将发生历史性的改变。
——他从帝国的瑰宝,变成了摄政的王。
集权者摘下了头上那顶象征至高权力的王冠,戴在了那头鲜红的长发上,对这个动摇了自己统治地位的人轻描淡写道:你想要这个?早说啊,我又没说不给。
墨玉棋目瞪口呆。
他这算不算是见证了历史?
秦元九对塔的态度很满意,他并不急着行使刚到手的权力:“具体的‘建议’等我睡一觉醒来再跟你详谈,我今天还是会在宾馆过夜,两晚的费用帮我从账户里扣一下。”
“好的,秦元九上官。”塔的态度那叫个恭敬,也不知道几个小时前是谁把谁坑到了床上。
不过塔紧接着说:“秦元九上官,为了我们之间的合作能顺利进行,避免战略误判,建议您不要关闭身边的电子设备,随时和我保持联系。”
“看我心情。”
秦元九的回答等于是说——我就算关了你又能拿我怎么样?
塔并不能拿秦元九怎么样。
它只能说:“好的,秦元九上官,祝您做个好梦。”
话音刚落,秦元九就重新开启电磁防护盾,将塔的意识阻挡在了房间之外。
墨玉棋试探着开口:“你都有治国权了,住宾馆还花钱?”
“不然呢?”秦元九一边回应一边起身离开沙发,“宾馆为我提供了服务,我为此支付报酬,有什么问题?”
“我的意思是……你明明可以让塔支付这部分费用。”
塔都说愿意满足秦元九任何不过分的要求了……
在墨玉棋看来,秦元九完全可以更嚣张一点。
对此,秦元九的回应是:“为什么?我又不是没钱,而且平白无故增加市面上流动的钱,凰币贬值的锅谁来背?”
“听不懂……”墨玉棋小声说着,语气里带着点委屈。
他对秦元九说的东西感到好奇,想听他说更多,可在这个过程中,他不得不直面自己的无知,这种感觉让他很不好受。
明明不想被秦元九看轻。
可是跟秦元九接触得越久,对秦元九越了解,他就越容易陷入自轻自贱的旋涡里不可自拔。
在秦元九跟塔谈合作之前,他还能安慰自己说,他至少是被塔认可的,有资格跟秦元九结合的哨兵。
可是听了秦元九跟塔的对话,意识到自己不过是塔用来将秦元九牵制在帝国的棋子后,别说不想被秦元九看轻了,连他自己都质疑起了自己存在的意义。
想靠近但不敢,好奇却开不了口,以至于只能无措地站在一旁。
这个时候,秦元九已经在床上躺下了。
他余光扫过站在床边的墨玉棋,捕捉到他脸上的落寞,迟疑片刻后,叹息着坐起身,抬手打了个响指:“笨狼,把我的包拿给我。”
墨玉棋闻言,连思考的时间都省下,第一时间取了沙发上的挎包递给秦元九。
秦元九盘腿坐在床上,从包里抓了一把黑色的“弹珠”,数了三颗放在床沿,三颗拿在自己手里,剩下的随意地堆在一旁。
做完这件事,他指着床沿的“弹珠”说:“假设这个是货币,这些是你拥有的资产,这些是我拥有的资产。”他摊开手掌,用另一只手的指尖戳了戳自己掌心里的“弹珠”。
墨玉棋认真地看着,视线聚焦于秦元九掌心时,短暂地失了会儿神。
他回想起了秦元九试图把他从地上拽起来的动作,回想起了秦元九掌心的细腻。
秦元九并没有注意到他的走神,继续说:“现在我要你向我提供一项价值3个币的服务,但我并不从自己的账户里转钱给你,你觉得会发生什么?”
他边说边从旁边那堆“弹珠”里取了三颗,放到床沿——代表墨玉棋资产的“弹珠”从三颗增加到了六颗。
墨玉棋抿着唇不吱声,秦元九便没管他,自顾自地说下去:“你的账户里多了3个币,变成了6个币,而我账户里的那3个币依然存在着,币的总数从6个变成了9个。”
“现在问题来了——货币变多了,可这个世上能交易的商品数量是有限的,假设一共有3个商品,原本6个币能将它们全部买下,现在9个币还是只能买到3个商品,每个商品的价格从2个币升到了3个币,这就是通货膨胀。”
“如果把一个商品分成6份,原本1个币能买到其中的3份,现在1个币只能买到其中的2份,币的价值降低了,这就是货币贬值。”
“听懂了吗?”秦元九抬头看向墨玉棋。
墨玉棋“嗯”了一声。
说得这么浅显易懂,还上了道具,他听不懂简直对不起秦元九的耐心。
同时他意识到:“你并不只为自己考虑,你看的是整个帝国。”
确定他听懂了,秦元九收起其实是机器蜘蛛的“弹珠”,把包递给墨玉棋。
墨玉棋顺手接过,放回沙发。
“与其说我在乎的是帝国,不如说,我在乎的是人类,我希望人类未来的走向是可控的。”秦元九重新躺下,“你知道我出生在塔里,我从出生起就被作为带领人类对抗污染的向导培养,生来背负着拯救人类的使命,所以免不了去思考一个问题——怎样才算彻底拯救了人类?人类的敌人只有污染么?”
“已知污染是可以被清除的,那么如果未来某一天,人类清除了宇宙中所有的污染,下一步等待我们的会是什么?”
“或者我该这么问——塔是什么?它对抗污染的理由是什么?你想过么?”
“没有。”墨玉棋很诚实,“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以前没想过,以后也不会想,反正,我又没有解决问题的能力,就算发现了问题也什么都做不了啊?”
秦元九哑然。
的确。
这也是为什么他一开始选择了单干。
虽然是为了全人类,但说到底,这是他个人的理想,在这个人类光是活下去都很艰难的时代,想找到一个认同这个理想并有能力实现它的人和自己并肩战斗,太难了。
然而墨玉棋的下一句话是:“我只负责保护好你,身为你的哨兵,我会用自己的命守护你,你想做什么都行,拯救世界也好,毁灭世界也好,说真的我不是很在乎,总之,我不会背叛你,但是如果你伤害我,我会还手。”
秦元九沉默地盯着墨玉棋看了一会儿。
他最不理解墨玉棋的就是这一点——仅仅是有了身体上的关系,墨玉棋就愿意为他做到这个地步,为什么呢?
如果秦元九不是能感知情绪、捕捉思维的向导,他一定会觉得墨玉棋是在哄骗他。
可是,该死,这个哨兵似乎是认真的。
——烦死了,想那么多干嘛,谁敢动你,我弄死他就行了吧?
墨玉棋的情绪化作文字,通过精神的感知进入秦元九的脑海。
破罐子破摔般的话语,可每个字都彰显着忠诚。
墨玉棋不是理想的伙伴,但是,从另一个角度看,或许他是比理想的伙伴更值得信赖的战友……也说不定?
“如果我伤害你,你会还手。”秦元九饶有兴致地复述了一遍墨玉棋的话,故意逗弄道,“我想知道什么程度的伤害算伤害,我挠你的那几下算么?”
“……”墨玉棋沉默了两秒,脸上泛起明显的红晕,“你明知故问……”
声音越来越轻,满溢的心虚。
“哪里明知故问了,我很认真地在问你。”秦元九一点也不认真地冲墨玉棋眨眼睛。
墨玉棋的视线飘到了一边,拒绝接收他的wink:“那是……我活该,总之……不算。”
“这样啊,那我踩你的那一脚呢?”秦元九继续逗弄。
“那不是我让你踩的吗?”墨玉棋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被戏耍了,很认真的回应道,“我允许的,当然不算。”
“可你没有允许我掐你。”
“你又没掐疼。”
“这么说,只要没掐疼,就不算伤害?”
“……”墨玉棋陷入了沉思,甚至抬手摸起了下巴。
他在认真思考掐脖子但没掐疼算不算伤害。
没受伤应该不算吧?
但是秦元九要是以“没有实质性的伤害”为由让他下跪该怎么办?
他认真思考的样子过分可爱了,秦元九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墨玉棋当即瞪过来:“笑什么?”
“没什么,我要睡了。”秦元九才不帮他界定伤害呢,没有意义。
只要墨玉棋不背叛他,他就没有伤害他的理由。
而只要他不伤害墨玉棋,墨玉棋也没有背叛他的理由。
逻辑闭环了属于是。
“你睡吧。”墨玉棋暂停了思考,“我帮你守夜,谁进来我揍谁。”
“倒也不必……”秦元九开启了智盾6号,门外的机器蜘蛛重新投入工作,有任何情况都会在第一时间将他叫醒。
而且,从塔对他的态度可以看出,现在不是他需要塔,而是塔需要他,塔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他。
反倒是墨玉棋醒着让他有点不安。
墨玉棋的情绪那么不稳定,万一守夜守到一半心血来潮乱动他的东西,不小心发现了什么,弄坏了什么,给他制造了什么麻烦……
秦元九也想相信他,但说实话,两人以前接触得太少,墨玉棋现在表现出来的乖巧并不足以换取他完全的信任。
所以秦元九的下一句话是:“放心,暂时不会有人来找我的麻烦,你也睡吧。”
墨玉棋没有拒绝。
和秦元九不同,他一晚上没睡,只在结合之后眯了一小会儿,现在困得不行。
他绕到床靠近门的那一侧,确认了一句:“暂时是多久?你确定我能睡?”
“我确定、一定,以及肯定。”秦元九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把眼睛闭上了,就差抬手关灯了。
墨玉棋说了声“好”。
紧接着,秦元九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墨玉棋在床边躺了下来。
秦元九睁开眼睛,翻了个身,没看到墨玉棋。
他来到床的另一侧,往下看,对上了一双询问的眼睛。
“干嘛?”床下的人发出两个短促的音节,就像一只被窥探了隐私的小兽,就差冲秦元九呲牙了。
——墨玉棋不喜欢被人这样居高临下地盯着。
然而床上的秦元九盯着地上的他看了两秒后,说了这样一句话:“你哪怕问我一句,允不允许你睡床呢?”
他从来没说过不让墨玉棋睡床吧?
问都不问一句就躺到了地上,自觉过头了。
甚至没考虑沙发!
墨玉棋挠了挠头,挠乱了他那头漂亮柔软的白发:“我以为……”
他以为秦元九不可能允许……所以他连问一下都省了,想着睡在靠门的一侧,万一真有人闯进来,他可以更快地投入战斗。
“别以为了,上来。”秦元九几乎是用命令的口吻说着,躺回了靠窗的那一侧。
虽然是单人间,但床足够大,别说两个人,三个人都躺得下。
墨玉棋乖乖地“哦”了一声,麻溜地从地上爬起来,然后小心翼翼地坐到了床上。
秦元九背对着他,身上盖着干净的被子。
他看着秦元九的背影,看着他铺散在床上的红发,一阵失神,不受控制地回想起了结合时的一些细节。
最开始的时候,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既然是做梦,只要能让自己舒服,粗暴一点也没关系吧?
然而,冷不丁地看到那片鲜艳的红,意识到自己身下的人是谁,意识到这不是梦,而是正在经历的现实后,颤栗的麻痒从他的后脑勺一路爬到尾椎,将当时记忆里的每一个细节都深深地烙印进了骨髓。
那头漂亮的红发。
自己当时捧起它的时候。
是想吻上去的……
墨玉棋的双腿有些发软,并不是因为后怕,而是……
该死,他的身体好像有点不对。
身下的床很软,明明和秦元九隔着一段距离,他却好像隔空触碰到了他。
肌肤一阵颤栗。
“我要不还是……”墨玉棋打起了退堂鼓,他不想在秦元九能感知到的范围内,做出任何可能会冒犯到他的行为,给自己已经犯下的罪行再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然而他话音未落,只听“啪嗒”一声,秦元九干脆利落地把灯关了。
夜已深,没有了灯光的照明,整个房间一片黑暗,哪怕是五感敏锐的哨兵也需要适应个几秒才能看清周围的一切。
墨玉棋默默地在床上躺下。
他几乎躺在床沿的那条边上,是稍微动一动都有可能掉下去的程度。
秦元九的精神力探过去,轻而易举地捕捉到了他隐秘而克制的心思。
没有了结合热的裹挟,墨玉棋的欲望再高涨也没有丧失理智,只是免不了一番心理斗争。
——如果我求他,他会愿意帮我吗?
——要不要试试?
——不,会死的。
——只是问问应该没关系?
——不不不,太丢人了。
——要不还是试试?反正我在他面前已经够丢人了。
——不,我在想什么啊!当然不可以!
——好想试试……
墨玉棋的挣扎还在继续,如果不对他进行精神干预,这个过程可能会持续很久。
秦元九叹了口气。
欲望水平高的人就是麻烦!
如果可以,秦元九想装作什么也没发现,但在床上有别人的情况下,他不敢完全收回自己的精神力,这意味着,他在睡着之前,必须一直忍受墨玉棋纠结的情感和思维。
好折磨。
这是什么新型的酷刑?
终于,秦元九忍无可忍地翻了个身面对墨玉棋,一脚就把他从床上踹了下去:“吵死了,去卫生间里解决。”
墨玉棋本来就躺在床的最边缘,被轻而易举地踹下床,“啪”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这是妥妥的“伤害”!
可他没有一点脾气,弱弱地说了声“对不起”,然后起身摸去了卫生间。
一瞬间,羞耻、屈辱、愧疚、自我厌恶,各种各样的情绪席卷了他,强烈的情绪波动甚至引得污染隔离球里的污染结晶都起了点反应。
秦元九意识到不妙,忙不迭地起身开灯,翻身下床,两步追上自己的哨兵,抓住他的手腕,反手就将他摁在了卫生间门旁边的墙壁上。
墨玉棋任他动作,后背紧贴墙壁,低垂着脑袋,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他的其中一只手腕被秦元九抓着摁在耳边,另一只手无力下垂。
一想到自己刚才脑海里的斗争被秦元九窥探了个一干二净,他就无颜面对秦元九。
秦元九叹了口气,一边用自己的精神力霸道地压制着墨玉棋的情绪,一边柔声开口:“我的错,我不该擅自窥探你的精神,还把你踹下床,这个年纪有欲望很正常,你并没有伤害我,我没理由责怪你,不要自我厌弃。”
墨玉棋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只能吐出那三个字:“对不起……”
秦元九意识到跟墨玉棋讲道理是行不通的,他当即改变战略:“嗯,我原谅你了。”
说话间,抬起一只手,摸上墨玉棋的脸,指尖温柔地擦过了他的眼底:“没事了,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