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上接头暗号后,那柜台的老头儿终于抬头正式地打量了他们几眼,然后说:“诸位请随我来。”
湛兮麻木着脸,心想:这种“廉颇背着荆轲去向蔺相如请罪”的暗号,保密性一定很好吧?而且不谈保密性不保密性的,这画面感就很强呢!
大概是他内心的吐槽太过喧嚣,连一旁的谭勇都感应到了吧,谭勇忍不住苍蝇搓搓手,尴尬地解释道:“国舅爷,那什么,小人其实是知道廉颇背着的是荆棘条的,就是那什么吧,这暗号是‘八方听雨楼’的少楼主定下的,而且他们的规矩就是对上了暗号才给接待,所以……”
湛兮抬手,制止了他继续往下说:“不必继续解释了。”我正在在自己的脑子里,努力地洗去那诡异的跨时空请罪画面!
老头儿领着众人往后走,进入了内院,一路跨过数座亭台楼阁,到了一个装潢充满文学艺术特色的雅间面前。
“请委托人,一人进去。”老头儿强调了“一人”,做了个请的动作。
湛兮挑了挑眉,还没动作,田姑姑等人就差点炸了,他按住了正要发作的田姑姑,笑道:“这是个做生意的地方,他们生意人,讲究和气生财,姑姑不必担忧,天底下大概没有人会闲得发慌,老寿星去上吊的。”
话音刚落,雅间里头就传来了一阵爽朗的笑声,而后那清朗的声音高声邀请道:“国舅爷说得有理,在下是商人,只图财,不涉不该伸手之事,还请国舅爷入内详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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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湛兮力压众议,独自进入了雅间。
此间内部陈设错落有致,精致典雅,中有香炉,香烟袅袅,烟态可爱,经久不散。
湛兮细嗅后,清香入鼻,他下一刻便知晓此为何香。
淡然一笑后,湛兮伸手探入缭绕香烟中,指尖拨弄烟雾,烟雾随手而动,演绎成飞龙翱翔云间之状。
“国舅爷好手法!”翠竹亭亭的屏风后,传来一声惊叹,“此香乃‘翠云龙翔’,传闻善做香之里手或能演绎成云龙之奇,故有此名,可惜某无缘得其一见,却不料如今却沾了国舅爷的光,方才知晓何为‘香如其名’!”
湛兮正要刺这故弄玄虚的家伙几句,又听得他在屏风那边讨饶道:“这位少侠,你也瞧见了,我只一文弱商人,并不会武,这雅间内也并无任何机关暗器,国舅爷的安危无需担忧,可否将在下脖颈边缘的刀子挪开一些?”
他这刚说完,湛兮就笑出声了,无他,这“八方听雨楼”要故弄玄虚,非要他这“委托人”独自进入雅间,可不放心小国舅安危的、认定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人,又何止田姑姑这些明面上的人呢?
明面上的人拿湛兮没办法,可暗地里的人却敢先行进去,制住这位接待委托人的人呢。
这些人听命于永明帝,永明帝的最高命令就是保护小国舅,至于江湖势力如何,他们并不关心,必要时候他们便是杀光这座神秘的八方听雨楼,江湖中人又能怎样?
隔着屏风,湛兮看不清楚里面的情况,不过这位八方听雨楼的接待人倒是有趣,刀架脖子上了,还有心思和湛兮谈论香道。
“既然此处无危险,你便先下去吧,让我与这位聊一聊。”
湛兮刚说完,那边就有了细微的动静,恰好的光影让湛兮模糊地看到一道细长灵活的影子从窗户跳了出去,但没有离开太远,而是直接翻身上了屋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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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机解除,那人便笑着招待:“小国舅请坐,敢问八方听雨楼有幸能为小国舅分忧些什么呢?”
湛兮随意地坐在了屏风前那张红木椅子上,懒洋洋地问道:“你们八方听雨楼,什么委托都能接吗?”
“国舅爷说笑了,”那人丝毫不觉得丢了颜面,直接承认自家的不足,“我们生意人,讨口饭吃,有些人手,办起事来要方便些,但这事儿,却也不是什么都能办成的。不过事情总有转机,国舅爷若是愿意说出来听一听嘛……”
既然对方开口了,那湛兮也不客气了:“听说王家有好女,前段时间刚搬进了广平侯府,你们可有什么消息,说来听一听。”
精美的屏风上,绿竹青翠,遮掩住了背后之人看湛兮眼神的暗芒,这屏风的布料编织有巧思,这边的人能看到那边的人,那边的人却看不到这边的人,所以他能看到小国舅,小国舅看不到他。
他默默地观察,注视着这位翘着二郎腿,姿态慵懒却不显粗鄙,支颐着下巴的的少年郎,这位曹小国舅……可和传闻中的,相去甚远啊。
“王家乃簪缨世族,好女何其之多?”他笑了笑,话锋一转,又道:“不过若是国舅爷问的是三个月前搬进广平侯府的那位的话,在下倒是知道些许。此女乃广平侯旁支侄女,传闻善绿腰舞,在下私底下推测,其有意在圣人诞辰上献舞。此女深居简出,再多的,在下便也不知了。”
名门贵女,又不是低贱的优伶,自是不该在大庭广众之下搞登台表演那一套的。可若是在帝王会出现的筵席上,又打着要加入“宫斗大家庭”的注意的话,那这委实是一个能引起关注的不错的法子。
不过……
湛兮嗤笑一声:“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他若是连这些都不知晓,那就不是翻阅过剧本的人了。说起来,永明帝今年的生日宴会真的很糟心。
先是淮安王世子当众拆穿他很看好的,科状元郎姚鹏举犯下欺君之罪,因为他居然是一个女子!
后是这位“王氏女”当众献舞,而后八方赞美,言语之间都是“强力推荐”永明帝将此女纳入后宫。
永明帝只想开开心心地过个生日,和家里人吃上一顿团圆饭,结果怎么着,大臣们都把他的生日寿宴当做是重要的“场景节点”,搁那儿各刷各的“野心小任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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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兮今日前来,是打算委托个小任务给对方,权当做是他给永明帝的礼物,安慰一下他注定要被反复创来创去的小心肝。
至于为何要明知故问地提起那位隐藏在广平侯府内,不为人知,鲜有风声的透明人——广平侯的旁支侄女嘛,那自然是为了试探一下这“八方听雨楼”的能耐咯。
总不能他堂堂小国舅,随便找个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的瘪三就给人交代任务吧?如今试探的结果湛兮倒是很满意,毕竟除了看过剧本的他以外,这位“王氏女”,恐怕连永明帝的“进奏院”都未能留意到吧,毕竟对方可是小心谨慎的很。
而这八方听雨楼确实有些能耐,他们不仅仅是知道有这么个人,应该还知道广平侯府打算要做什么,只是不好明晃晃地告诉他,但诚意也很足了,“暗示”他了嘛不是。
不过话虽如此,但不影响湛兮为了后续委托的价格去打击一把对方。
“看来你们‘八方听雨楼’,也不过如此嘛!”湛兮说着抚了抚衣摆,一副要起身走人的模样。
“国舅爷请留步,”那人无奈地叹气,“国舅爷实在是折煞在下了,‘八方听雨楼’也不过是在贵人堆里,混口饭吃罢了,又哪里比得上您自个儿的耳目呢?更何况……”
湛兮听到了一声轻笑,然后那人说:“更何况,再多的,我们也就‘不应该’知道了啊,国舅爷,您说是也不是?”
哦豁,那倒确实是,毕竟广平侯府,怎么着也算是皇亲国戚呢!知道得多,是你的本事,知道得多还不守住,到处胡咧咧,那就得看看你脖子的本事够不够“硬”了。
“让国舅爷失望,是在下的不是,方才‘小王氏’的消息,便当做是八方听雨楼的赔礼道歉,不收分文的费用。敢问国舅爷,可还有事,是在下能为您效劳的么?”
“看你态度诚恳,那便再交代你一件事吧。”湛兮顺着台阶下去了。
他开始不客气地提要求:“我要你们寻到两株纯天然的连理枝,记住,要纯天然的,小爷不稀罕人工嫁接的。另外,你们再寻到九十九对成亲有七十年的,一辈子携手恩爱,日子哪怕贫苦依然相互扶持的老夫老妻,不论贵贱,让他们手书‘永结同心’四字,令人打造成铜牌,以红绳悬挂于连理枝上,最后,你们只有一个半月的时间。”
“尔等不可欺瞒于我,还需要另附上这九十九对夫妇的籍贯履历,小爷可是会让官府去核实的!”
这可不是一个简单的任务,人言常道:“人生七十古来稀”,当今天下,能活到七十岁的,那可都是远近闻名的老寿星了,而湛兮要的还不是一两个长寿的老寿星,他要的是长寿且恩爱的老寿星夫妇啊!
而且一要就是九十九对!!!
这种事哪怕是交代给官府去做,最快恐怕也需要好些个月吧,可他居然只给一个半月呢。
湛兮寻思着,要给就要给最好的,什么银婚、金婚,不如结婚七十周年的白金婚。
屏风后面的人,没有被这个要求吓到:“在下愿意接下这个委托,只是还望国舅爷有个心理准备,为完成这个委托,只怕八方听雨楼还需与天下各地商会以及其他江湖门派合作,届时这个价钱……”
湛兮颔首答应了:“这是自然,一分钱,一分货,在商言商,小爷不会少给你。”
“国舅爷爽快!”
既然已经达成了交易,湛兮便起身准备离开了。
只是一脚跨出门槛后,他又侧过了脸,少年郎面如冠玉的脸上,露出了一抹似笑非笑的诡笑:“只是有一点,我还是要提醒你,日后说话可要经过脑子,什么‘小王氏’,呵——她可没这个命!”
“在下,受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