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这话,刘氏又怔怔地坐了回去,扭头看向了湛兮。
干饭干得正开心的湛兮:“大伯母看什么,吃呀!”
瞧瞧这没心没肺的模样,刘氏都被他哽了一下,她皱着眉,眼睁睁地看着那群人为首的向他们走了过来,其他人呼啦啦地朝偏房去了,怎么看都不像是“请”去问话的模样。
有些惴惴不安的刘氏,踌躇着开口:“金童子,这事儿……”
“既然姐姐都亲口答应他们拿人了,那就让他们拿人呗!”湛兮满不在乎地说,说完,还给刘氏夹了一块浑羊殁忽,“这道菜做的不错,大伯母,你快吃啊。”
这浑羊殁忽可是一道工序复杂的麻烦菜。简单形容的话就是准备好糯米、复杂的调料、还有肉料,以及一只羊和一只鹅,羊和鹅分别处理好,然后将调好料的糯米拌肉饭塞进鹅的肚子里,再把鹅塞进羊的肚子里,然后去烤羊,等羊烤好了,再把鹅掏出来,让鹅就着糯米拌肉饭一块儿切块装盘。
湛兮当年就被自家师父安排去捣鼓过不少修真界八百八十道美食什么的,实话实说,他自诩厨艺还不错,对浑羊殁忽这类菜品的评价就是——毫无意义的大费周章。
这道菜好吃,那是因为调配好的糯米拌肉饭味道不错,和隔着羊去烤鹅的关系不大,要按湛兮说,还不如直接去烤鹅或者烤羊呢。
但是不以为然归不以为然,这是刘氏的心意,他还能怎么着?这菜也不是天天吃,弄都弄了,吃就是了。
刘氏听着偏房传来明显的惨叫声,当真是没滋没味的,而且尚宫局派来的女官还杵在他们面前,板板正正地行礼。
仿佛是发现刘氏的脸色不太好看,女官眼神示意了一下,没一会儿,偏房就没了桂嬷嬷的叫唤声,估摸着是让人堵住了嘴。
刘氏的心腹小心翼翼地凑了过来,问湛兮说:“小少爷,桂嬷嬷刚刚哭着喊着非要见您一面,您是否要见她一见?”
“不见,”湛兮一口否决,“我吃饭呢,没空。”
******
在当今天下数一数二的几条金大腿面前都很有几分脸面的桂嬷嬷,就这样被拖走了。
刘氏纠结了一下,回过神后,也就不再提这人的名字了。
她嫁给曹子平后,曹子平后宅干净,没什么勾心斗角,但刘氏不是蠢人。
桂嬷嬷这等地位,远比一般六七品的官员都要有脸面,哪怕她作作妖,只要别太过分,谁也不能拿她怎么样,可今儿个是宫里大张旗鼓来拿人,还是过了贵妃娘娘的明面的,就连桂嬷嬷奶大的金童子,都对此冷漠以对,那刘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桂嬷嬷定是触犯了贵妃娘娘的底线了!
想通这些关窍后,刘氏便跟个没事人似的,招呼湛兮赶紧趁热吃别的菜,这个好吃,那个也好吃。
湛兮没怎么回应,不过他好养活也不挑剔,刘氏给夹什么菜,他就吃什么菜,来者不拒。
见少年郎毫无阴霾、一心干饭的模样,刘氏心中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虽说她这大伯母是管不到金童子身上去的,但让她眼睁睁地看着这孩子被带歪,她也是真的做不到,她倒是不后悔告诉宫中的贵妃金童子被带去逛花楼的事情……
但她心里边到底是有些没底气的,实在忧心金童子会埋怨她,更怕他不肯消气,她这辈子一眼就到头了,也没什么指望,唯一的念想,便是曹氏这姐弟两儿都好好的,撑起曹氏的门楣。
不过看湛兮这幅吃好喝好,心无龃龉的模样,刘氏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更加欣慰了,虽说金童子这两年脾性似乎是变了些,但他终归是好的,对家里人是不记仇的。
刘氏全程都没怎么吃,就满心满眼都是欢喜和欣慰地看着湛兮干饭,还好湛兮并非常人,生生把这一桌子菜全吃下去了,一点儿都没浪费,就是有点撑。
湛兮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说:“大伯娘,咱家目前就咱两一块儿吃饭,以后就不用弄那么多菜了。”
刘氏好笑地看着他这肚子,打趣道:“人家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我原先还不信呢,小子能吃,又能吃多少呢?没想到今日……我看我是不得不信咯。”
她这话说的,旁边伺候的得脸的姑姑和大丫鬟们都嘻嘻笑了起来,空气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湛兮也不在意她们拿他打趣,正好外边丫鬟通传,说是他让洗干净的狮子狗已经擦干了毛,就在外边求见呢。
刘氏有些惊讶:“狮子狗?这似乎不是本地的品种。”
湛兮让人把狗抱进来,然后接过乖巧温顺的狗子,往刘氏的怀里一放,嘿嘿笑道:“这是我专门给大伯母您抢来的!以后就让它陪您玩儿!”
刘氏把这狗抱了个满怀,正稀罕地摸着它身上那格外飘逸柔顺的毛发呢,又被湛兮话里的意思吓了一跳:“抢来的?!”
湛兮得意洋洋地点头:“没错!这狮子狗是王意如那家伙送给太子,我又从太子手里抢到的!现在我把狗子送给了您,怎么样,您感动坏了吧?”
刘氏:“……”
我怀里的是个什么?是狗子吗?
哦不,狗子怎么会这么烫手呢!?
这其实是个长成狗子模样的山芋吧!?是的吧?
******
湛兮把刘氏吓唬了一通,笑嘻嘻地留下一句“没事,我抢到了就是我的,现在我说送给您了,那它就是您的了,您好好养着吧!”就跑路了。
刘氏抱着温顺的狗子,丢也不是,不丢也不是:“……”
又听到在院子相隔的那道月亮门那边,远远地传来了少年郎响亮的声音——
“哦对了大伯母,三日后我还带它回一趟宫里,不过您放心,这狗子说是给您的,就是您的啦,我只是进宫一趟,顺便让驭兽师过来给您说一说怎么养好这狗子,那我回去了,您早点歇息啊!”
刘氏:“……”
狗子乖巧地窝在她怀里,她心里五味杂陈,复杂得很,手无知无觉地开始摸狗。
陪了她大半辈子的容嬷嬷见状,便笑着宽慰道:“瞧这狗,长得真不是一般的神俊,小少爷专门给您送的,那就是念着您的好呢!闲暇时候您无心女红什么的,这狗也能陪您解解闷。”
刘氏当然知道这是金童子那孩子心里记挂她呢,她倒是觉得宽慰欣喜,甚至感动得有些想要落泪,但是……
见刘氏脸上迟疑犹豫的神色,容嬷嬷继续说:“虽说是来的巧了一些。但您也甭管狗是谁买的,小少爷又是怎么弄来的狗,只记挂狗是小少爷送的就行了。”
这事儿就算是闹到圣人面前去,结局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而且很多事情,不是刘氏这个寡妇能插得上手的,就比如这个名贵的狮子狗,国舅爷给了,她收着就是,最多便是多和贵妃娘娘通通气罢了。
******
湛兮回到自个儿的院子的时候,刚一过院门,就见一道肥胖的黑影冲他扑了过来。
“干嘛呢干嘛呢?”湛兮手疾眼快地把猫咪牌抱脸虫抓住。
但狸花猫老虎并没有因为被湛兮捏住了命运的后颈肉就安分下来,它反而就着湛兮的姿势,拉长了脖子,鼻子翕动,似乎在闻他身上的味道。
湛兮被它整笑了:“咋回事啊你,你以为你在抓奸呢?”
笑过后,他也不嫌弃,把猫抱在了怀里,随手给它顺了顺毛,又去挠它的下巴,霸道小母猫被这一通精妙的手法伺候下来,就瘫着露出肚皮咕噜咕噜了。
明眼人都能瞧出来,湛兮的心情不错。
某些人便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时机,于是乎,一个小厮凑近了湛兮,小心翼翼地说道:“国舅爷,下午的时候,张少爷来过了,不过您那会进宫去了,就没见着。他让小的给您道个歉,明日的郊游,他有事去不了了。”
张少爷,张运礼,礼部侍郎那不成器的排行为三的龟孙子,原身曹睿之的狐朋狗友之一,也是原剧情里嘲笑小母猫,害它被乱棍打死的罪魁祸首,更是这次做主带原身去逛花楼,害得原身被曹贵妃专门叫进宫去训斥一顿的始作俑者。
这家伙从前所有的行事,落湛兮眼里,只剩下三个字——搅屎棍。
至于为什么明天约好“郊游”他来不了嘛,很简单,张运礼铁钉是被家法伺候了,此刻恐怕在床上躺着哎呦哎哟呢。
这时候在湛兮的面前提起这些狐朋狗友,确定不是不怀好意?要知道,管家可都没敢提一句呢。
看那小厮点头哈腰地等着回应,湛兮笑眯眯地说:“你说张三啊?我都忘记了和他明天有约呢,你倒是记得挺牢的。”
末了,湛兮又笑着问:“你怎么还在啊?”
小厮不懂湛兮在说什么:“啊?什么?”
这小厮还没明白过来呢,就见湛兮瞬间冷了脸,扬了扬手,招呼其他人:“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这吃里扒外的狗东西给我拿下!”
反应极快的其他小厮火速上前,按倒了这家伙,等候湛兮的指示,湛兮摆了摆手:“送管家那儿去,让管家问问大伯母的意思。”
虽说他身边的人都经过了曹贵妃的眼,但如今是将军府的事,刘氏又是当家主母,这点小事,交给她就得了。
就在这时,不怎么爱粘人的狸花猫老虎,趁着湛兮没留意,一把跳开了,湛兮见怀里空了也不在意,在猫猫跑路前对它说道:“老虎,三日后要不要我带你进宫见见另一只老虎啊?”
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的老虎回应了一个“喵”,身影就消失在黑暗中。
湛兮刚处置了一个小厮,其他小厮都战战兢兢的,他看着无趣,招手让一个眼熟的小丫鬟过来。
小丫鬟毕恭毕敬地行礼。
“我记得你姓石,家里人就住在附近是吧?”
京郊附近挺多村子的,湛兮从原主记忆的犄角旮旯里翻出了一个石家村,这姑娘应该就是石家村的。
果不其然,小丫鬟细声细语地应了一句“是”。
湛兮满意地点点头:“那你们村子里肯定有狗吧?明日我让管家安排,派人送你回去一趟,你去给我挑两只小奶狗回来,你们村子没有,就去问问隔壁村子。”
小丫鬟听了这吩咐,实在是有点儿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方才国舅爷不才有一条极品狮子狗吗?怎么还瞧得上她们村子里的土狗?
湛兮也没有要给她解惑的意思,就问一句:“这事儿你能做好吧?”
那哪能说不行呢?小丫鬟恭恭敬敬地应下了这件事。
湛兮满意了,三日后的事情有交代了,也是时候洗洗睡了。
不过他是满意去睡了,这个点却还有人是睡不着的。
紫微城内,太极宫立政殿。
寝宫内灯火通明,揣手立于两端的宫女太监恍若假人一般无声无息。
桂嬷嬷狼狈地趴伏在地上,极度的恐惧让她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煞白的嘴唇不断地颤抖着。
只听得上首,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
“桂嬷嬷,从谢家到曹家,从曹家到皇宫……本宫的母亲和本宫,可是一直都待你不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