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明谦不太确信裴诤会信守承诺。
因为裴诤本来就是个不靠谱的人。
当年裴诤初来时，他已经保持最大的体面，安排了品牌管理部的工作，然而裴诤一星期只打卡两天，完全不接手公司事物，却连开掉三位高管，其中一位是跟随他多年的秘书。
他询问原因。
“老李的业务能力公司上下有目共睹，且这个月也无任何犯错违规记录。”
“我，需要一个你开除他的合理理由。”
裴诤哦了一声：“他面相不好，我预感他未来会出事，早早开掉喽。”
看众人脸色各异，他又啧啧道：“其实金悦的风水也不咋地，不久就要倒闭，咱们不如转型搞灵异直播吧，鬼妖加持，神佛保佑，肯定能赚大钱！”
“......”
众人震惊地沉默了，季明谦也第一次当众被怼语塞，这句话已经超越了正常的学识范围，他竟然讲不出一句有理有据的反驳。
他只冷冷回道：“我也是头次遇到文盲富二代。”
曾经的敌人，要么是处心积虑棋逢对手的豪门总裁，要么花天酒地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而他竟然遇到一个把事业心都扑在封建迷信上的富二代。
难搞，白放着又碍眼。
如今，小麻烦变成了大麻烦，一场能毁掉他的灾难。
三天后，季明谦回到公司，一切如旧，连秘书部的咖啡味道都没变过。
他坐在熟悉的办公桌前，目光发怔，一切竟恍如隔世。
仔细一算，他已经在这间办公室里消耗了五六年的时光，没有烦恼，也谈不上喜悦，守住家族财富而已。
但他从未遇到裴诤这种棘手的麻烦事，周密的生活破了个黑洞，未来存在无数未知的事情，令人心底不安。
他还是希望一切能保持原状。
生活助理王昕敲门声打破了他的深思。
“季董，您订的早餐。”王昕递来一只外卖袋。
季明谦颔首，示意他放下，突然察觉不对劲：“等等，我订的早餐是全麦面包和咖啡，这怎么是红糖生姜水？”
助理王昕疑惑地啊了一声，低头一瞧，外卖单子上果然标注了红糖生姜水。
“我不知道啊，前台送来的外卖袋，说是您的早餐。”王昕无辜。
“不知道就去问明白，你难道不清楚生活助理的职责么？”季明谦斥道。
小助理王昕垂头，委屈巴巴的道歉，毕竟是新人助理，季明谦没过多苛责，挥挥手让他出去。
他打开袋子，果不其然里面放着卡片，拿起一看，卡片上写着：多喝生姜水，驱驱寒哦。
“哼。”季明谦冷笑，悄无声息地揉碎了卡片。
他不明白裴诤口中的“怀胎”是何意，要么对方在拖延等待合适时机再发作，要么是个真傻子，玩迷信把脑子玩坏了。
纸杯还很烫手，散发出甜甜的香气，季明谦拿起杯子准备倒掉，他刚打开杯盖，一股辛辣的生姜味钻入鼻孔，呛得他打了个喷嚏。
许是味道太冲，生姜味进入喉咙时竟隐隐感到一股憋闷感，胃里翻江倒海，腹部狠狠痉挛了几下，胃液逆着向喉咙冲。
季明谦捂嘴快步走到洗漱间，弯腰呕吐，他没吃早餐，只呕出些酸水。
“季董您最近吃冷食了？”刘助理刚进办公室就听到了呕吐声：“您之前也没呕吐的毛病啊。”
季明谦拿过水漱口，等到胃里的翻腾停止后，才注意到刘助理的话。
他看着镜中下巴尖尖的自己，心中突然浮现一个奇异的想法：“难道真怀胎了？”
随即这个想法被压下，季明谦晃晃脑袋让自己清醒点，果然和傻子呆久了会被传染。
季明谦回道：“这几天根本没吃冷食，身体却疲惫发冷，可能是胃出问题了。”
刘助理担忧地递过纸巾：“我给您预约下胃部检查吧。”
思及这几天的遭遇，季明谦：“约秦安。”
“是。”
刘助理拿来了全麦吐司，想让他吃点东西恢复精神，但季明谦没有吃饭的欲望，摆了摆手，拾起文件开始批阅。
清晨9点开始，各个部门都要亲自提交工作报告，这项流程无聊枯燥，令人新奇的是裴诤竟然提前出现在办公室门口，往常都是副经理代为出席。
轮到裴诤时，刘助理特地提醒了季明谦，季明谦接过文件的手顿了顿，面色如常：“让他进来。”
人刚进门，裴诤小跑过来问：“红糖生姜水喝了么？”
“扔了。”季明谦轻描淡写。
裴诤瞬间黑了脸，工作报告的文件一扔，不修边幅窝在座位里，季明谦照常问他部门事项，裴诤一声不吭。
季明谦不恼，反而温声细语地问：“裴诤，你不会连今年的部门项目都不知道吧？”
随后喊刘助理：“□□，把副经理找来，给裴少爷上上课。”
“季明谦！”裴诤大吼，挥手重重一拍桌子，把进门的刘助理都震得一个踉跄。
“季董，品牌管理部的副经理就在门口。”刘助道。
季明谦摇摇头，挥手让刘助理出去。
等到办公室门关上，裴诤平息了下心情，毫不客气地推开文件，抬腿坐到办公桌上。
很巧，这个高度刚好可以瞄到季明谦脖颈处的红痕，红痕鲜艳依旧，他心里的怒气莫名消散，干咳一声挪开眼睛。
“季明谦，我没和你开玩笑。”裴诤语气放缓，讲起：
“从前有户人家去东南亚做生意，无奈人生地不熟，处处碰壁赔钱，连回家船票钱都没有，某一日，他们撞了大运，在山林里遇到了神明。”
“后续的事情想必你也能猜到，自此家族兴盛，日进万金，绵延数代，好不风光。”裴诤嘴角讥讽：“可惜，哪有什么神明。”
他的视线悠长，语气老成，仿佛在岁月的长河中翻找记忆，反复咀嚼那些泛着黄色的纸页，发出智慧长老般的感慨。
忽然，裴诤神色一变，流利地从智慧长老切换成了阔气富二代。
“所以呢，家族中人就被诅咒啦，初夜交合会将阴气注入对方身体，身弱者便会怀胎。”裴诤认真看向对方：“季明谦，现在你明白了么？”
可季明谦眉头紧皱，表情迷惑，像是旧有的观念受到了冲击，一时无法消化所有的话。
裴诤善解人意：“我知道，这种世界观会对你的思维造成冲击......”
“可能国外的教育体系混乱。”季明谦打断了他的话，疑惑道：“裴诤，你知道勾股定理么？”
办公室内出现了十分罕见的场景，季董一句话，把裴诤的cpu烧没了。
裴诤愣愣地梗着脖子，眼睛瞪大，没法回答季明谦的疑问。
因为他确实不知道勾股定理是什么，不懂为什么把屁股沟子拿到明面上来讲。
但看季明谦的意思，勾股定理是常识，不知道的人会被列为“傻子”、“智力低下”、“可嘲笑人群”。
季明谦诧异：“难道你真的不知道？”
“没有。”裴诤恢复正常神色：“我上过学，我知道屁股，你休想借此羞辱我。”
季明谦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裴诤暂时放下对争论，继续正色道：“季明谦，你现在不能沾一点凉气，不然阴气凝结很容易怀胎！”
他拍拍对方露骨的手腕，又攥了下手指尖，果然冰凉凉的。
这可是上午，今日阳光明媚，一天中人体阳气最旺盛的时候，季明谦的手仿佛刚从停尸间推出来似的，没一丝活人气儿。
季明谦迅速抽回手，一脸恼怒地防备着他。
裴诤心中沉重，季明谦这身体简直是先天怀胎圣体，真搞出个阴胎来，他绝对要蹲大牢去了。
“季明谦，咱俩这事纯属误会，谁也不想让这件事发生，但咱俩睡了就是睡了，我......啪！”
文件夹重重拍上裴诤帅气的脸庞，谈话也被打断。
“门口是谁！”季明谦起身厉声问。
两道目光齐齐向门口看去，办公室的门虚掩着，一块衣角泄露了他的踪迹。
“谁！站出来！”
在催促声中，门外人磨磨蹭蹭地走进来，竟然是生活助理王昕。
王昕揪着衣角，几乎要被吓哭了：“季董，我只是进来送咖啡。”
“□□没告诉你不准开门？”
“告诉了，我误以为是不让部门经理进来，而我可以进。”王昕的声音越来越小，身体几乎缩成个团。
季明谦脸色铁青，攥紧了拳头，连裴诤都投去惊异的神色，这人力资源部哪里找来的奇葩？
“抱歉季董，我刚大学毕业，第一次参加工作......”
季明谦不耐烦：“你刚刚听到了什么？”
“啊？”
“重复你刚刚听到的话！”
“我听到裴经理告诉您税务的事情。”王昕急忙道：“您放心，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季明谦锐利的目光审视着他，良久后，挥挥手让他离开。
办公室大门再度紧闭，裴诤还望着门口啧啧感慨：“应届生也不是借口，这孩子单纯就是傻吧。”
扭过头，却见季明谦胸膛起伏，微微喘气，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以后，你不准在任何场合提起此事，哪怕只有咱们两人在场。”季明谦几乎是命令的口气。
公司上下早就在八卦季烛耀性取向的事，只要泄露一点点风声，明天谣言会传遍A城的商圈。
裴诤摆起谱：“那我也有条件。”
季明谦冷眼，示意他讲。
裴诤如同变戏法般从身后拿来纸杯，打开盖子，红糖生姜的味道弥漫开来。
“我就知道你不会喝，特地订了两杯！”裴诤得意洋洋。
季明谦避开冲鼻的生姜味：“早上我单单闻了闻，就吐了。”
裴诤大喜拍手：“吐得好！生姜散阴寒，这说明阳气正在和你身体的阴气斗争呢！”
季明谦从不信阴阳鬼神之说，一听裴诤絮絮叨叨讲简直头疼，干脆接过杯子要喝。
哪知裴诤举着纸杯避开，得寸进尺：“不行，我就订了两杯，这杯你再泼了我还得订。”
一会儿的季董可没这么好拿捏了。
季明谦摊手，问：“那你叫我怎么喝？”
裴诤想了想，指指他的手：“不准动弹。”
随即他将杯口亲自送到季明谦的唇边，贴心用手掌在下方接着漏掉的水渍。
裴诤要亲自喂他？
季明谦的眼角微微张大，盯着眼下的暗红色的液体，几番心里斗争后，缓缓启唇。
辛辣的糖水入口，初喝时胃中翻涌，想要呕吐，渐渐的，他身体似乎接纳了生姜的味道，变得平和。
在裴诤控制下，红糖生姜水一丝不落喂入了季明谦口中，见季明谦唇边有红渍，裴诤下意识抽来纸巾为他擦拭。
季明谦毫不客气夺过纸巾，顺带指了指门口，意思要他快滚。
目的已经达到，裴诤满意点点头，迈着悠哉悠哉的脚步离开了。
“季董，明天见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