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玉眉突然想起一件事——前两天的时候,就有小道消息传来,说是刑部又将温氏翻案,重新彻查贪污的银两。后来查出,原来温父贪的一万两白银中,有八千两是上头暂留在他手中的。
鉴于他实际贪墨只有两千银,一双儿女又惨死流放途中,最后改判了罪名。免去死罪,革职贬为庶民,家产全部没收。
先前,董玉眉是看着温画缇一家家上门,低声下气地求人,用尽办法却没有转圜余地。如今她的父亲突然被救出,难道是卫将军在其中做了手脚?
若真是卫遥帮了她......
他手握兵权,平定北疆叛乱,为大周立下汗马功劳。就凭他如今的权势,若是还对温画缇念念不忘,那么她要什么不可能?岂不在一众世妇中呼风唤雨?
董玉眉想起自己如何劝婆母休妻,极为后悔。甚至讪讪地想,这些话岂不全被司马大人听了去?
董玉眉尴尬万分,此刻微垂的目光却朝温画缇瞥去一眼,不免心生嫉妒。
凭什么?她弟弟就在柳司马手下当个副骑尉,前不久她千辛万苦求到柳家,备上厚礼,想为弟弟谋个好前程,却连柳老太太的面都见不到!
凭什么温画缇能如此顺利,还是柳司马送她回来?!
董玉眉压下怨毒嫉恨的眸。
看着范母和董玉眉都对他如此恭敬客气,温画缇也吓了跳。她再看看身后这位年轻的“侍卫长”,没想到他还是个人物!
心里一下就舒坦了。
本来她也不是什么有风骨的人,既然卫遥非要送她这个人情,她为什么不要?
她立马变得随意起来,也不管范母怎么想,施施然便坐进靠椅里。
柳司马并没有理那婆媳二人。
所有人都僵站,只有她悠闲吃了口茶,“大嫂,你说什么,是要婆母休我吗?也是,我这个‘扫把星’嘛,也的确不配待在你们范家噢。”
董玉眉急得辩解:“不是的弟妹,是、是嫂嫂不好,嘴碎!嫂嫂只是一时气你离开家,也不跟咱们说声,让人好生担心......”
温画缇看着她,笑得更开怀了。“嫂嫂,别这么见外,我自然记得你是怎么关照我。大嫂如此待缇娘,缇娘也要努力回报才是呀。”
这话听得董玉眉毛骨悚然,脸色顿时难看。
范母本就疼爱董氏这个儿媳,又见温画缇如此嚣张放肆。碍于外人在场,她不好发飙,只能不满的低声斥道,
“好了,她到底是你大嫂,都是一家人,别叫司马大人看笑话。”
闻言,温画缇假意拭了拭眼眸,可怜兮兮的,看向旁边的柳司马。
柳司马虽然少在家宅,也没插手过女人的纠纷。但他很聪明,立马明白她的意思。
他冷嗤道,“亏你们范氏还是京城有名有姓的人家,净是做些欺负弱妇的事!温娘子的丈夫才刚过世,你们婆媳一个撺掇,一个敢听,就要把她赶出家门。此事,我定要好好告知将军,让全上京都看看你们的嘴脸!”
“不,不!”
范母还算清楚柳家在世族的地位,急忙改口,“不是的大人,我们不是休妻,是和离,和离呀!”她突然啜了把泪,“我儿已死,缇娘却还年轻...我心疼她,也不愿她留家里跟我个当娘的蹉跎,是不是?”
话说到这份上,温画缇没有什么好拒绝的。
她痛快地应承下。
范母见她不再说了,纳着笑又是上茶,又是叫人准备厢房,供贵客午憩。
和离是第一要紧事,既已说清,范母也说,明日就叫族里派个宗伯来商谈,代书和离。
温画缇回到兰花院,收拾好自己要带走的东西,准备离开。却在经过范母屋子时,偶然听见对话——
“婆母,您真要放温氏走呀?”
范母道:“不然呢?她能留下做什么?你不也说了,她一个没福之人,克死了我的桢儿,日后还指不定克谁呢!况且她那父亲,可是罪臣,我有这样的儿媳,带出去还不被那些世妇取笑?”
“可是婆母,现在不一样了。卫将军肯顾念儿时情谊帮她,只要她在咱们家,将军也会帮咱们的。卫将军北疆大捷,刚归京就受官家重赏,加封辅国大将军,来日更说不定有何造诣。”
董氏又说,“婆母不也怕将来世道生乱,保不住范家吗?兵马就是一切。只要有她在,有卫将军做靠山,我们范家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范母略思道,“就像你说的,若她真有了靠山......你又如何确定,她就一定会留下?”
董玉眉笑了笑:“就凭她心里对二郎还有情。”
“......”
后面的话,温画缇便没再听了——笑话,谁会甘愿留在这个狼窝里,任她们拆骨头吃?
她简直一刻都不想在这待下去!
温画缇背起包袱,继续朝范府大门走。
离开范氏,收拾衣物倒是快,但处置兰花院却要不少功夫。本来椿岚几个万分不舍,还在哭求,要跟她走。
但她这一走,哪是去过好日子的?
她要跟她的家人们奔波,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温画缇本就打算轻车上路,带上椿岚几个实在太麻烦了。
可是,她又不想把人留在范家受苦。
因此,温画缇干脆将范家的管事,买下卖身契还给她们,还她们一个自由身。又给了每人封下不少银票安置,希望她们能找个好去处。
处置完这些,她就剩的一身轻。
月爬柳梢,华灯初上。
温画缇走进汴京一家最负盛名的酒楼,包个厢房,重金点了满桌招牌菜。
汴京在天子脚下,千灯辉映,马咽车阗,是整个中原最繁华之地。说起来她也在这里生活十一年,固然离开,难免还是不舍。
反正以后也不会再回来了,倒不如吃它个痛快!
厢房内只有她一人,并一桌山珍海味。
温画缇喝下一盏又一盏的酒,大有今夜不醉不归的架势。正上头,突然听到长岁在外面说,“娘子,董娘子有事求见。”
董娘子,董玉眉?
哦,差点忘了这茬。既然要走,送董玉眉的一份大礼,她也该备上。温画缇已经设计好了,就在明日中午,范氏的宗伯过来时,她要把这份大礼亲手送上。
不过现在董玉眉来找她,能有什么事呢?
温画缇虽有醉意,却还记得中午听见的对话。心想,莫不是想说些,求她留在范家的话吧?
不过嘛,她现在也想看董氏变成跳梁小丑,一样苦苦哀求她。
温画缇摆了摆手,告诉长岁:“让她进来吧。”
果然,董玉眉一进屋,就径直跪在地上。
这倒让温画缇猝不及防。
董氏垂眸道:“从前那些恩怨,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还请二弟妹大人大量,日后万万饶过我!”
温画缇笑,董玉眉不愧了解她,清楚她若得势,一定会报复回去。也清楚她不爱听虚话,所以一进来就跪在她面前,开门见山。
温画缇两眼虚飘飘,盯着手里的酒樽,“哦?你现在说这些做什么?难道就凭你现在几句悔过的话,所有的账都能一笔勾销了?”
她笑着起身,走过去,拍拍董玉眉的脸:“大嫂呀,天底下哪有这么划算的买卖?”
“倘若......我能让你见到心心念念的夫君呢?”
董玉眉抬头,突然道。
“什么?”
她是微醉,又不是傻了。温画缇嘲笑着,“大嫂如今混不下去,都想改行做方士了?见阴阳,召鬼神?”
她也不耐烦了,想叫长岁把人轰出去,董玉眉却突然拍了拍手,一个男子走进屋里。
熟悉的面容,日思夜想的脸,像极了范桢。
温画缇看得怔住,本来只有七分像,尤其她有些微醉,他身上又穿着范桢的旧衣,俨然是十成十的像......
温画缇又揉了揉眼眸,仔细看——没错,那的确是她夫君的衣袍。
她几乎一时恍惚住了,却痛掐手臂,猛然清醒——
此人分明比范桢黑一些。
这不就是董玉眉那位奸夫吗?
长岁也前不久也查到了,此人名叫吴定,是米店送米的伙计。
虽然醉着酒,温画缇却立马猜到董玉眉的算计——董玉眉认定她放不下范桢,想让这个男人代替范桢,勾引她。
只要勾引到手,董玉眉就可以拿她不守妇道的把柄,威胁她留在范家,为她们所利用。
温画缇心中冷笑着,明明是董玉眉的罪,如今却想祸水东引,贼喊捉贼,当真有意思。
温画缇本来拎得清,刚想叫长岁把这两人都轰走。可是男人却突然握住她手臂,低低唤了声,缇娘。
这声音与她夫君何其相似,这个眸光,像极了每回吵架后,范桢低头先认错的眼神。
她一下就愣住了,心中竟对替身产生片刻的不舍。
然后就是这片刻之间,董玉眉悄悄退出门外。
随后,长岁走进来提醒:“二娘子,此人不是我们二爷。”
男人闻言,瞪了长岁一眼。
温画缇将手从他掌心抽出,轻声道:“我知道,他不是。”
她突然又望向这个名叫吴定,却神似范桢的男人:“你可以过来陪我吃菜,为我斟酒么?”
男人很快点了点头,这有什么不可以的?
如此姿色的小娘子,他很乐意效劳。
况且,他一向拿钱办事。董娘子说了,只要他能讨好这个女人,并且成功勾引,她会给他二百两的银票。
男人高兴地走到桌边,开始为她斟酒布菜。
长岁见此,叹了叹气,只能暂时先退出去。
温画缇坐回去,一边吃菜饮酒,一边看向身旁站立的,极似范桢的男人
——她实在太思念他了,思念到,哪怕有个人长得很像他,她都会很不舍。
况且吴定今日的打扮,明显是董玉眉设计过的,与范桢实在太像了......像到可以以假乱真的程度。
彼时,屋里也飘起情意绵绵的香。
心中想念,她又给自己灌两盏酒。
温画缇骤然仰头,看向这个男人——他还在她身旁乖乖站定,含笑布菜。
明明知道这就是错的,借着酒意,她却忍不住想放纵自己。
她实在太想范桢了,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他。
温画缇也不再顾忌什么,站起身,软绵绵的手臂刚盘绕男人的脖颈。
她嘟起小嘴,想亲一亲,突然门被踢开,一支飞箭射中男人的腿。男人痛叫一声,猛地跪下。
脑子有些晕,她愣住了。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陡然看见一抹银甲闪闪的影子,飞了进来。
盯着眼前人,温画缇蹙起眉:“你娘的谁啊,破坏奶奶我的好事!”
卫遥面无表情,骤然将她抱起。
刚走两步,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地上的男人......那张神似范桢的脸!!!他气得抑制不住,突然贴近她耳畔,颇有些痛恨的,“还想找替身?你疯了吧?只有你这种心智不坚之人,才会中了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