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北,庄玉丝毫没敢停歇。
从黄昏到深夜,连续用了八张疾风符,直到将体内最后一丝灵力跑空,他才停了下来。
在那密林之中,他已经朝着北方,跑出了六百多里。
将已昏迷不醒的魏压,放在了一个隐蔽的树洞里面,他自己则在外面小心地观望。
好一会儿之后,没有察觉到周围有其他动静,庄玉才虚脱一般地盘坐了下来。
服下两粒化灵丹,又取出了两块火灵石,来填补自己体内消耗一空的灵力。
而此时,在南边一千多里处的密林中,糙男何褚和艳女武青两人,正在发泄一般地毁坏整片林子。
一片又一片的参天巨树,都被这两人手中的法器横扫一空。
但整整找了两个多时辰,他们也没有找到庄玉和魏压的痕迹。
直到了下半夜,这两人才极为不甘地离开了这林子,向西返回了白川石林。
而庄玉在初步恢复之后,也就直接躺在了地上,身心俱疲之下,半晕半迷地睡了过去。
等庄玉再次醒来时,已经到了第二日的下午,阳光透过繁茂的树冠照了下来,正好照在了他的脸上。
抬起头,坐起身,先快速环顾四周,又看向了树洞中的魏压,还处在昏迷的状态。
庄玉轻步走了过去,只见此时的魏压,头发已如白灰,脸上几无生气,闭着的双眼中,是两条清晰而下的血痕。
叹了一口气,庄玉俯下了身来。
伸出右手,握住了魏压的左手手腕。
一股灵力从指尖传出,顺着魏压手臂的经脉,探向了其丹田处。
庄玉的神识,也随着那股灵力,进入了魏压的体内。
一进去之后,便觉得魏压的身体,已经像河流干涸了一般,察觉不到灵力的波动了。
到了丹田处,观察其道基,那团“本命之暗”,也已经残破了。
已经散乱成了一片黑粒,毫无灵性之感了。
再次叹了一口气,庄玉将灵力和神识都收了回来。
随后,将魏压扶正盘坐,喂他服下一粒化灵丹,同时从其身后将灵力注入其体内,以炼化那粒化灵丹的药力。
但两人所修法系不同,火灵力和暗灵力本身也并不亲和,所以庄玉极为小心。
约小半个时辰后,庄玉才停了下来,将魏压抚平躺下,自己到了一边打坐休息。
直到了夜幕降临时,忽然听到了一声干“咳”。
睁眼看到,是魏压醒了,只见他侧了侧头,似不知自己在何处。
庄玉马上起身,想观看其情况。
而魏压在感到有人朝其走来后,竟马上向后逃离地躲了躲,而后极为无力地张口道:
“是庄玉么?”
听到此话,庄玉心中竟一阵心痛,几欲落泪。
此时魏压双眼已破,但如果他修为还在的话,不可能认不出自己的。
站立着,就在魏压身边,庄玉恭敬地一拱手道:
“师兄,是我。”
魏压点了点头,随后向上抬了抬手。
庄玉马上又俯下身,将其扶坐了起来,靠在了树干上。
“身上有水么,我喝一口。”魏压道。
庄玉马上从储物袋中,取出了一个绿瓶,那瓶中还有返程时,从柳家客栈中装的灵茶。
将瓶口喂向魏压,魏压极小地连连喝了几口。
稍休息了一会儿,魏压略微恢复了一点精神。
“师兄,我们先在这里躲一天,明天一早,我就带你回宗门。” 庄玉道。
听到此话,魏压竟先开口一笑,又摇了摇头,就如自嘲一般。
“我的道基已毁,修为尽失,躯体残破,已经活不了了。” 魏压道。
“师兄,等我们回到宗门,我就带你去找和你相熟的师叔师伯。”
“我们丹霞谷内,也有几位擅长炼制疗伤丹药的师兄,我会去找他们为你炼药。”
“我还认识冯安之师伯、钟子楚师叔、叶流云师叔,我去找他们,求他们救你。”
“一定会有办法的。”
听庄玉说着,魏压再次摇了摇头。
“我已经救不活了,就算是能救,宗门怎么可能费力气救我呢。”
“那些师叔师伯们,只怕他们看都不会看一眼。”
庄玉低下了头,不知该如何作答。
魏压也轻叹口气,说道:
“我们对于宗门,不过是一个散修出身,可有可无的炼气弟子。”
“在宗门里,我们存在的意义,就是为筑基师叔、金丹师祖,为那些出身高贵的家族子弟,献出我们一生的修为和精力。”
“没有人会在乎我们的。”
庄玉张了张嘴,仍不知该如何接话,想自己拜入青阳宗以来,进入丹霞谷炼丹之后,确实如此。
又停了一停,魏压苦笑道:
“我一生漂泊,没想到临死之际,身边还有一个呆傻师弟守着,这也许就是缘分吧。”
随后,又停了好长一会儿,魏压如回忆一般地开口道:
“我出身世俗,幼时孤苦,早年飘落,阴错阳差走进了这修仙界。”
“十六岁开始入道,二十岁练至炼气十层,拜入了青阳宗,二十二岁便修炼到了十三层大圆满。”
“当年宗门念我是暗灵根修士,准备赐我一枚筑基丹。”
“但元汤山童家,很快就找上了我,希望我将筑基丹,让给其家的一名嫡系子弟。”
“这童家于我入道,有引路之恩,加之我觉得自己暗灵根天赋异禀,不需筑基丹也可筑基,便同意让了出去。”
“结果二十三岁冲击筑基,呵呵…,我差点修为跌落。”
“童家那名子弟,也没能筑基成功。”
“后来,我用了六年时间,攒了两千灵石,从灵兽谷一家族手中,买到了一枚筑基丹,但那只是一枚废丹。”
“那枚丹药,也没能让我筑基成功。”
“从那时起,我便将大部分精力,都花在了傀儡之术上。”
“而到了三年前,东宗的龙涧河和六连谷,被西宗抢走,东宗的飞舟不能再直接飞到青阳坊市,只能飞到太白峰。”
“没想到这件事,却给我带来了莫大的益处。”
“我开起了从太白峰,到青阳坊市的傀儡马车,只半年时间,我就赚了三千灵石,一年下来,就是六千灵石。”
“这么多灵石,让我又燃起了希望,到处寻找能买到筑基丹的渠道。”
“直到了一年前,一次外出时,我遇到了碧游宫的那对男女,何褚、武青,他们说自己手中有筑基丹,可以卖给我一枚。”
“当时他们还给我看了,他们手中的筑基丹,足足有四枚。”
“但他们要我弄一副上等的龙鲤骨,再加一些灵石来换,我答应了。”
“随后,我就开始打探龙鲤骨的消息,最终找上了散人山坊市的摇光院,通过那拍卖场内部的人,我得知了将有龙鲤骨拍卖的消息。”
“你能想象,我当时很是激动,马上就去了碧游宫,找到了何褚和武青,和他们约定了交易的时间和地点。”
“时间就定在了那场拍卖会的八天后,而地点,就在那片白川石林之中。”
“何褚和武青这两人,我以前也认识,和他们一起外出探过宝,知道他们颇有手段。”
“所以返回宗门后,我就去找了你,让你帮我炼制飞潜丹,以备不测。”
“我想有了这丹药,就算有意外发生,我也是可以应付的。”
“还记得那个黄昏吗,我正在白川石林中观察四周,不想却碰到你身入其中。”
“我当时出手试了试你,如果你有十三层的修为,我可能就会邀请你当我的帮手了。”
“但当时感觉你修为不够,真有危险,你来了也无济于事。”
“后来,从摇光院顺利拍到了龙鲤骨,我便先到了这白川石林,也提前布置了一些手段,直到那对男女前来。”
“等他们到了后,交易那时,我一手拿着龙鲤骨的玉盒,那武青一手拿着筑基丹的玉盒,何褚在其身后千步之处。”
“我们两人,同时举起玉盒检查,她先看了龙鲤骨,一脸媚笑。”
“而当我打开她手中的盒子时,那里面一目强光,闪住了我的双眼,那竟是大威光烈符。”
“不待我反应过来,那妖女就将那符,打进了我胸口之中。”
“情急之下,我直接吃下了那两粒飞潜丹。”
“我和那两人,激战了起来,但那光烈符在我体内,快速侵蚀着我的暗灵力,我也知道自己坚持不了多长时间。”
“一边应付那两人,我一边向东边退,提前布置的那些手段,也都被那两人一一破去。”
“到了最后,我也意识到了,我逃不了了。”
“我也就不想逃了,不如和他们拼个你死我活,来得痛快。”
“我就用了那天鬼噬魂术。”
“这是邪术,也是禁术,用了也就等于献祭了生命之力。”
“但即使这样,还是没能杀得了那对狗男女。”
“不想,最终却被你救到了这里。”
“真是天意弄人啊!”
说完这句之后,魏压就靠在了树干上,似乎是说累了,想要休息一会儿。
庄玉心中也是极为感慨,以魏压师兄的暗灵根,如果当年没有让出那枚筑基丹,也许他早就是被人敬仰的魏师叔了。
如此天资,只因出身,也难成志,起落之下,竟是此等结局。
看着魏压又陷入了昏睡,庄玉便也盘坐了起来,打坐调息。
不知过了的多少时间,又听到了一声咳。
睁开眼,只见魏压又醒过来了。
而此时,魏压的脸色,竟看起来非常红润,不再像之前那般苍白。
他似乎是想要坐起,庄玉便赶紧起身过去,将他扶坐了起来。
随后,庄玉自己,也盘坐到了魏压的对面两步处。
只见,魏压的神情,就像是看透了所有一般,向着庄玉说道:
“庄玉,我死之后,把我送回老家吧。”
“我老家…,在文国于州府绵山镇。”
“送到地方之后,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就把我埋了。”
“不用立坟,不用立碑,什么也不用,就当是我离家几十年后,回归故里了吧。”
“我的储物袋里,还有些东西,以后都给你了。”
“但你要记住,为我守灵一百天,一百天后,那储物袋就是你的了。”
听到此话,庄玉双眼不禁湿了,听此临终之言,若无悲悯,实为禽兽。
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被魏压抬手止住了。
“我也不需要你为我报仇,立下任何心魔誓言之类的。”
“和何褚、武青的仇,是我和他们的事,与你无关。”
“我魏压技不如人,这仇此生报不了了,来世再说。”
“明天一早,就把我收敛了吧。”
庄玉连连点头,眼泪已开始止不住往下流。
魏压的身上,有一些黑色灵力飘了出来,很快就消散在了空中。
而随着那些灵力消失,魏压的头便垂了下来。
周围的一切,寂静无声。
庄玉一抹双眼,站起身来,朝着魏压,深深拜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