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霁一时没有回答云疏雨，反而掏出几个铜板，递给了小贩。小贩收了钱，从一旁拿出幂篱。
“这个给长公主。”
云疏雨没有接过，不解地问道：“这是做何？我见不得人？”
“糕点铺子的旁边是花楼，被有心人看到长公主在附近，怕是会引起非议。近来关于长公主的流言颇多，还是不要惹麻烦为好。”
“花楼？”
“花楼是什么地方？为何我不能出现在附近。”
时霁双目沉沉地看向她，似是在判断她是不是故意询问，又拿自己寻开心。
见时霁不说话，她眉目间多了丝愠色：“时霁！你说清楚。”
过了许久。他躲开了云疏雨的视线，缓慢地出声：“花楼就是青楼。”
“哦......”
云疏雨僵硬地开口：“那你给我吧。”
她一把抢过幂篱，手忙脚乱地戴上，“你......你早些说清楚不就好了。”
时霁苦笑：这我该如何说。
他留意到肩膀处幂篱的纱布掖到了头发里，伸出手。
云疏雨见他手悬在半空，向后撤了一步，警惕地问道：“你做什么？”
“你戴歪了。”
“哦...我自己来。”
脑袋热得有些发晕，她低头整理着幂篱。恍惚之间抬头，见时霁的头上，空空如也。
“你不戴吗？”
时霁摇摇头：“没有银子了，只剩一些留着买糕点的。”
云疏雨：......
隔着纱帘，她狠狠地瞪了时霁一眼：“时霁，你这么穷吗？我记得监正的俸禄不低吧。”
云疏雨不情愿地从腰间掏出时霁方才给的一锭银子，凑到小贩耳边说着什么。
“再要一个。”她顺手拿起幂篱扔给时霁，撇了撇嘴：“这银子就当是我借你的，改日你加倍还我。”
时霁应声：“好。”
看到时霁这幅样子，她现在真是一肚子的闷气：“老板，这位公子说了，不用找了。”
云疏雨抬头，看时霁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她眉梢微挑：“看我做什么？走啊，去买糕点的地方。”
“就在不远处，前面人多冗杂，长公主跟紧我。”
他这般清润的嗓音落到耳中，还未等她“嗯”出声，时霁就已走出半步了。
视线朝他的背影望去，云疏雨只觉莫名的可靠与安心。
她小跑跟上，拽着时霁的衣角：“喂！你走这么快做什么，等等我。”
他们所在的这条路，离云京的主道云街不远。此时又临近午时，人声嘈杂，热闹非凡。
“诶哟~这是哪家的公子啊，一起来玩啊，今日可是我们的头牌海棠姑娘献舞。”
“福记的栗子糕，新出炉的栗子糕！只卖五百份，先到先得！”
还好今日排队的人并不是很多，不一会就到了云疏雨二人。
时霁掏出荷包：“老板，要一袋。”
闻言，云疏雨挤上前，抢着道：“三袋。”
见时霁的倒银子的动作停了下来，云疏雨“切”了一声：“我们两个人，一袋哪里够吃啊。”
后面排队的人多，老板等的着急，不耐烦地问道：“到底几袋啊？你二位不如先到一边商量好，后面还有那么多人呢。”
“时霁，你我二人好不容易偶遇一次......你又说好请我吃的。”她语气放软了些，轻唤道：“时霁......”
见时霁还是那般犟种的神色，云疏雨冉起了火气，就在她想要拿出银子自己买时。
时霁将整个荷包递给老板：“三袋。”
看他妥协，云疏雨眼梢微抬，笑嘻嘻道：“时霁，你真好。老板，全要栗子糕。”
老板接过荷包，扫了他们二人一眼，都带着幂篱看不清容貌。
心里“呵呵”几声，不过都是小情侣之间的把戏罢了。他把二人要的三袋栗子糕扔在柜台上，瞪了他们一眼：“三袋好了。快拿走，别耽误下一个位客人。”
云疏雨看着那比脸都大的袋子，还在泛着热气。她一怔：“怎么这么大一袋啊！”
时霁抱着三袋糕点，与她寻了处拐角的地方。“长公主，趁热尝尝。”
云疏雨又咬了一大口栗子糕，口齿含糊不清：“还不错，算得上好吃二字。比起之前我在云京给你买的，要好多了。”
几口就吃完了，她又去时霁怀里掏了一块：“话说回来，时霁。你怎么会发现这家铺子，难不成你来过这花楼？”
“听同僚提起过。”
云疏雨惊讶：“你没进去过？”
他语气平淡：“没有。”
被糕点噎住，她梗着脖子说出下句话：“今日我陪你进去一次，如何？”
时霁一滞：“长公主刚回京，还是避免些不必要的麻烦吧，若是被人看到，长公主百口莫辩。”
“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我们两个来过。再说了，云京已有我们两个的传闻，不如今日就将其坐实。”
手指不禁蜷缩，时霁紧抿着唇：“长公主还是不要戏弄臣了，臣并不想进去。”
声音忽而转成一贯的清冷，云疏雨拍了拍手上的渣子：“可今日你不陪我去，改日我还会来的不是，你就放心我与其他人来？”
“我们就进去看看可好？听方才楼里的妈妈宣扬，今日是什么海棠姑娘献舞。”
幂篱下的唇角扬着，眸子里暗光流转，她哄劝着时霁：“我还未曾来过花楼。时霁，我好奇。”
雕梁画柱，八根通天的大柱子支起整个花楼。圆形的莲池上搭建着八角戏台，戏台旁池水汩汩。
中间是凿出的天井。无论从几楼，都可以看到一楼中央的戏台。
“云京居然还有这般有趣的地方？时霁，你真的没来过？”
许是他们的运气好，恰好遇到海棠姑娘献舞。今日花楼人满为患，他们二人带着幂篱也并不奇怪。
刺鼻的脂粉花香飘入鼻腔，过往的人有意无意地与他相撞。
时霁轻蹙眉头，转头见云疏雨跑远了，和一边的楼里妈妈说些什么，往她的掌心塞了一锭银子。
“公子可是自己一人来的？多孤单啊，不如与奴家一起，共度春宵？”
云疏雨见时霁候在原地，不远处是满目愠色的美人，不用想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回到时霁身边：“据说海棠姑娘一炷香之后才会上场，我要了二楼的包间，不如喝杯茶，歇歇脚。也好躲着些人。”
没等时霁拒绝，迎面走来一位舞女，领着他们二人前去房间。
楼梯处。不少的人挤在这里，暧昧的热意散开。周遭的视线落到他们二人身上。
舞女将他们带到位置，扫了眼时霁抱着的糕点袋子：“这可是福记的点心？”
云疏雨客气地回道：“姑娘好眼力。”
舞女与云疏雨相视一眼。后者转身进了屋子，打量着里面的装横。“这花楼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见时霁坐到了茶桌旁。她拿出一块栗子糕，递给时霁：“尝尝？你花钱买的，还一个都没尝到呢。”
时霁只咬了一小口，便放到了手旁的茶盘上。
云疏雨：“好吃吗？”
栗子的香气充斥在二人之间，丝丝缕缕地向外扩散。与她染着笑意的眼神撞上。
时霁迟疑：“好吃。”
“海棠姑娘！海棠姑娘！”
楼下震耳欲聋的喊声要把楼顶掀开。云疏雨起身打开房门：“你在这坐着，我出去看看。”
舞女从屏风后鱼贯而出，中央的女子奏响琵琶，紧接着一位身着藕粉衣衫的女子划着纱帘从天而降。
“海棠姑娘绝美！海棠姑娘举世无双！”
云疏雨倚在栏杆上，望着一楼的盛景。眸子多了丝寒意，她轻言：“真是好生热闹。”
指骨随着弦乐的节奏叩着栏杆，弹到高潮之时，她突然停了动作。
房间内清脆的响声传入耳中。
地毯上一滩水渍，茶杯掉在旁边。时霁的胳膊拄在茶桌上，浑身颤抖。
“时霁，你怎么了？”
“滚开！”
“啪”地一声，手被时霁扇开，手背瞬间变红。
他眼眸低垂着，长睫覆盖其上：“这不是长公主期盼的吗？何必惺惺作态。”
进门前与楼里妈妈要了药，下在了栗子糕里，再花言巧语哄骗自己吃下去。
“你让我滚？我偏不。”
云疏雨缓缓走近，唇角绽放出一抹瑰丽的笑容：“时监正还真是聪明，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
“时监正清风霁月，皎皎君子。你说，若是被发现监正大人出现在花楼，又被下了药。”
指尖拂过他的泛红的脸颊，她贴近时霁的颈窝，嗅着他身上甜润的气息。轻启唇：“会不会毁了你啊。”
她拽着时霁的领口：“真以为我放过你？五年前，是你传了假的天命，将我拉下帝位！说什么奉从天意，不过是一群见利忘义、趋炎附势的人。”
“我也要让你尝尝口诛笔伐、碾落成泥被所有人唾弃的滋味。”
眉眼锋利冷然，青紫的经络隐在白皙的皮肤下，相接触的皮肤烫得骇人。云疏雨只觉要被灼伤，一把将时霁甩到地上。
时霁半跪在地，手指紧紧地抠着地毯。汗水从额头滴下，他艰难地开口：“臣从未觉得长公主会放过臣，只好祝长公主得偿所愿。”
“什么？你说你看到了司律大人？他这回又是来抓谁的，今日花楼是来了哪位大人物，大理寺都引来了。”
门外的惊慌的议论声传入了屋内。时霁咬着舌尖，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
“长公主好手段。”
两锭送出去的银子，都用在了自己身上。原来她从那时起，便在筹划。
苦涩不受控制地溢开，逐渐蔓延到四肢百骸。心哀止不住的从眼角流露，甚至盖过了剧烈的药劲。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响起，云疏雨下意识地以为是司律。她还未走到门口，一抹杀意直冲面门而来。
她猛地侧身，一枚冷箭从鼻尖擦过，贯入了身后的墙壁中。
顿时，楼下尖叫声四起。
“救命啊！有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