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溶,你对本宫的印象不会还停留在五年前,任由你们拿捏的时候吧。”
楚溶歪着头,掉落下来的碎发遮住了侧脸,脸颊疼地发热。
回想到她与时霁的轻言细语,眸里多了丝愠色,他嘲讽着:“长公主指的可是你在殿外跪了两天一夜的那次?我记得那次之后,长公主就被抓入了天牢。”
天牢……
“云疏雨,念在你是长公主的份上,说出圣谕的下落,我们就放过你。”
“林昇,放过她做什么?圣谕怕不是被她撕碎吞了。不如趁现在把她肠胃刨开,没有的话,就拿她的尸体去恐吓楚姈。”
楚千巡与林昇争了大半辈子,在对付她的这方面,倒是出奇的和谐。
回想到此,胃里不由得泛起了绞痛,苦水向喉咙外溢着,气息禁不住地颤抖。
泪水迷糊了视线,眼前闪过了楚溶的身影。
她抬起手,另一巴掌还没扇下去,就被人在半空截住了手腕。
“长公主在神山五年,还是如此喜欢生气,长公主不会以为臣和时霁一样吧,长公主说什么便是什么。”
他说得对,自己在神山养了多年的心境,还真是不堪一击。云疏雨呵斥道:“松手!脏死了。”
楚溶紧紧地攥着她的手腕,将她压在桌案边,眸底翻滚着暗色:“长公主与风杳相拥,与时霁相聊甚欢,偏偏到了臣这,嫌脏?”
云疏雨“呵”了一声:“原来是你在外乱说的。”
楚溶朝着她靠近,二人之间只剩下了一拳的距离,他居高临下,只见云疏雨的眼中尽是愤怒与憎恶。
“长公主不觉得对臣的意见太大了吗?”
他咬着后牙,从口中艰难地吐出几字,嗓音嘶哑:“臣也离开了云京五年。”
“意见?五年前你们楚氏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你离开云京,是你活该!”
手腕被他捏着的地方发烫,云疏雨用力地向外撤着手,却失败了,她对着楚溶的手指一口咬上去。
没收着力,血腥味瞬间在口中弥漫开来。
楚溶突然笑起来,他松开了手,垂下眼睫:“知道了,今日是臣逾矩,请长公主责罚。”
云疏雨手腕轻转,翻身朝他下身猛地踢去。楚溶顿时用手背挡着,接连向后退了几步,胳膊被震地发麻,抵在一旁的茶桌上。
视线扫到莲池里的金鱼上,裙角扫过水面。
下一秒,金鱼就到了云疏雨的掌心。
“本宫花了好久才忘记的事,你却又轻飘飘地提起。责罚你,本宫都怕脏了自己的手。”
金鱼被上下地甩着,头晕眼花地吐着泡泡。
“楚相!”
楚南从大理寺赶回来,刚跨入门槛。就见到这般场景,怎么动手了?
长公主拽着金鱼的尾巴,就要对楚相砸下去。他惊恐地张大嘴巴,拦在楚溶身前:“长公主殿下息怒。”
一边灌着冰水让她吐出圣谕,一边补着药汁又怕她真的死了。窒息感、作呕感,几天没进食的她已经呕不出什么东西了。
旁边的不屑与耻笑声还清晰可见。明明错的是他们,是他们谋权篡位,抢了自己的帝位!
云疏雨眼眸泛红,许多话就压在嗓子中。可到最后,她无力地轻笑道:“楚溶,你真是烂透了。”
衣袖一甩,金鱼“咻”地一声准确地落回了莲池里。
她转身离开。刚打开门,就见门外站着一个满头花白,拄着拐杖的老头。
楚南关切地看向楚溶,见他衣服上多了数个湿淋淋的鱼印,脸上还有一个清晰的巴掌印。
复杂的情绪在楚溶眼里流转。
平静、愤怒,还有一丝的委屈与内疚转瞬即逝。
楚南抿了抿唇,出声安慰道:“楚相,长公主她只是......”
“楚千巡?你还活着呢?命可真硬。”
楚溶猛地抬头:“父亲?”
他还没来及走到门口,云疏雨的下一句话响起。
“楚千巡,你最好给楚家的列祖列宗上个香,他们在地底下做狗,把头都磕烂了,才能让你活到现在。”
楚千巡眯着浑浊的眼球,眼角的皱纹聚在一起。“长公主还是和姈妃当年一样,脾气大得很。”
“诶?此言差矣。本宫和母妃可不一样,母妃没能杀了你,本宫就不一定了。”
云疏雨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楚千巡。她一步一步地走下台阶,取下系在发上的红绳,伴着风扔到空中。
到了他身侧,云疏雨慢下脚步,启唇轻言:“五年未见,本宫就祝你午夜梦回惊醒之时,堕入地狱,恶鬼噬身,永世不得超生。”
楚千巡神情丝毫没有变化,就像云疏雨骂得不是他一样,他扯着破锣嗓子:“楚溶,送送长公主。”
“不用,本宫觉得晦气。”云疏雨的身影消失在院子里。
父子二人对视,楚溶行礼:“父亲。”
楚千巡没有回应,就这么直直地盯着楚溶:“自己去领罚。”
过了半晌,他冷哼一声,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离开。
胃里还在往外泛着酸意,云疏雨靠在轿子的窗棂,半阖着眼睛喘着粗气。
“回公主府。”
半晌,她改口道:“罢了。你们先回府吧,本宫心情不好,自己走走。”
楚溶缓步走到桌案前,视线落到那株白五川身上:“这么漂亮的花,可惜了。”
意识到他要做什么,楚南大惊失色,劝阻道:“楚相,这可是你救命的......”
还未等楚南说完,“咔嚓”清脆的一声,白五川连花带盆被摔到了地上。
莲池里的金鱼被吓得一直躲在莲叶下,两只大眼睛透过水面惊惶地望向岸上,呜呜呜......生怕再被人捞上去。
根部的土壤裂开,枯枝烂叶的腐败味道涌出。白五川迅速褪了色,枯萎凋零。
云京西街。李氏铁铺子前,男子年已四十有余,左眼上蒙着黑布。烧的滚烫的剑胚放入冷水,“滋滋”地叫着。
“李叔。”
熟悉的称呼响起,沾满铁锈的双手在已是黢黑的围裙上了擦了擦。
李志惊讶地笑着:“疏雨回来了啊,什么时候到的云京。”
“前几日到的。”
李志取出剑胚,顺手放到一边,“快进来,外面灰尘大。正好我妻子也在,让她给你沏壶茶。”
云疏雨跟着李志进了后院,后院算上主屋,仅有两个铺面大。中央摆着三个小木凳,旁边摆着劈完的的木柴。
她有些许不解,但一抹甜甜地嗓音拉回了她的神思。
“父亲,这个大姐姐是谁呀。”
身着麻布裙的小女孩从凳子上起身,脸上的梨涡若隐若现,小跑着朝他们二人而来。
“这位是?”
李志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小璇刚好五岁。”
“大姐姐,你叫什么呀,长得好漂亮呀。”
“那时听母亲提起过,没想到都长这么大了。”
云疏雨单膝跪着地,视线与李璇平齐。摘下手腕的红玛瑙珠串,这是她从云初度送来的礼物里挑的。
“姐姐来得及,没带什么礼物。这个就当做小小的见面礼,送给小璇好不好。”
“谢谢漂亮姐姐。”
李志刚想伸手拦下,李璇就拿着珠串笑嘻嘻地跑远了。他拍着大腿:“殿下破费了。”
云疏雨起身,留意到他的左眼,问出了自己一直想问的:“李叔你的眼睛?”
“不小心被铁水溅到了,看东西模糊不清,索性就让妻子随便剪了块黑布蒙上了。”
昔日与母亲征战沙场的副将居然沦落到街边打铁。心里冉起愧疚,她问道:“这些年还有人来找麻烦吗?”
“第一年过得难了些,小璇刚出生,不方便带她离京。用了不少你留下来的银子,日子还算好了些。”
李璇搬着板凳去了屋檐的阴凉下,摆弄着刚刚得来的手串,水灵灵的眼睛里透露着欣喜。
她抿了抿唇:“李叔这是说的哪里的话。那些银子本来也是母亲给你留的,我只是代为转交,算不得我的。”
李志叹了口气:“姈将军的事......若是你想报仇,我那还剩了许多银子。”
气氛静了一霎,半晌,云疏雨没有说话。
“老板在吗?”
铺子处响起顾客的吆喝,李志临走前,拍了拍云疏雨的肩膀:“你有想法可以来找我,姈将军的仇,算我一份。”
云疏雨目光落到李璇瘦小的胳膊上,有些话还是没问出口。
“长公主?”
时霁朝她身后望去,看方向是刚从李氏铁铺刚出来,铺主的视线时不时地瞟向此处。
他知道这人是楚姈的旧部,李志。
“时霁?你怎么在这。”
他身上带着那抹熟悉的略喊苦涩的乌木沉香,不用猜都知道是刚从钦天监那破地方出来,浑身都腌入了味。
但她闻到这抹味道,心情莫名好上了几分。
“闲来无事,出来逛逛。”
时霁见云疏雨的眉间挂着愁色,他开口道:“臣知道一个地方,栗子糕可谓一绝,正想着去买些。”
云疏雨下意识地抬眸,视线仅交汇一瞬。像是静谧许久的湖水投入枚石头,泛出淡淡涟漪。
街上熙熙攘攘,路过的小贩都在大声吆喝着。
可时霁的嗓音如玉石轻撞,字字清晰。
“长公主要陪臣一同去吗?”
云疏雨“切”了一声,浅笑着:“监正盛情相邀,本宫怎能忍心拒绝。就是不知时监正带没带够银子,本宫胃口可大。”
“这是哪个府的公子和姑娘,生得如此好看?看这衣着,倒像是大户人家。”
街边有路人注意到了他们两个,不禁小声议论着。
时霁神情不变,从腰间掏出两锭银子,放到云疏雨掌心:“银子倒不是问题。只是你我二人这个时辰前去,不知还能不能买到了。”
“你就给我这点银子?打发要饭的呢,时霁。”她冷哼一声。
“买不买得到,这两锭银子你也要不回去了。能从你身上搜刮些东西,还真是不容易。”
云疏雨向天上抛着银子,不一会又稳稳地落回掌心。她不经意间吐槽道:“想当初你我一同吃面,还是我花钱给你加的鸡腿......”
她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之后,一不留神,银子不小心掉到了地上。
记不清何时,她与母亲从边疆打完胜仗回京过年,偶然间遇到进宫祈福的时霁。
时霁骗她说是小时候流落街头,死老鼠吃多了。染了病疫,导致双目失明。
她不懂事,装作好人,善心大发带着时霁每晚溜出钦天监,去街上吃面。
还要多加个鸡腿。
又因为他喜欢栗子糕,她跑遍了云京城,日日夜夜给他买着。
最后时霁终于被逼得吃腻了,反手把她告到了他师父那。
不过那都是以前的事了。现在的时霁,身居高位,权势无双。
想要什么买不到。
云疏雨捡起银锭,余光扫向时霁的背影。长身玉立,衣摆如云,阳光打在他的周身,投出深浅不一的阴影。
见他没有搭话,云疏雨松了一口气,开口道:“时霁,公主府还有事,我先走了......”
“长公主,我们到了,就是这家。”
云疏雨将退后的步子又悄悄地挪了回来:“这么快?”
她打量着时霁说的地方,全是将货物铺在地上的小商贩。空气中也没有糕点的香气,栗子糕在哪呢?
她不禁轻皱眉,这人骗自己?
“时霁,这是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