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说什么?”
男人的瞳孔黝黑,瘦脱相的脸上眼睛大的简直有些可怖,紧紧盯着他的时候目光仿佛带有深渊里浓浓的死气,又如漆黑夜里幽幽的蓝火,鬼气森森的,看着十分吓人。
维希下意识的回了一个疑问一般的鼻音,着实是没听懂那一连串急促的语调。
那人愣了一下,似乎是没想到他有这样的反应,紧接着,他的眼神变得有些凶狠,以为是维希故意装作没有听清。
他有些恼怒,也有些困惑,更是疑心是自己刚刚幻听听错了语言发音,或者是眼前这个孩子根本就没有出过声,是他自己精神恍惚,将那幻听当作了乡音。
——毕竟那句话那么轻,那么短,快的就像一阵清风,吹走的时候迟钝的人们甚至没有发现它来过。
2
脑中思绪万千,面上情绪却是滴水不漏。
男人死死地盯住了维希的脸,恨不得用目光穿透他的大脑,弄清楚他脑中到底有没有隐藏着的秘密。
在看到他死死地低头,不知是害怕还是躲避的动作时,他也不由得跟着略微偏过头,想要让目光落到他脸上,切实地看清他每一丝表情的变化。
某一刻,他落在维希身上专注探寻的目光短暂的失去了焦距,像是在深入地思考着什么,又似乎是在重新回忆自己刚刚听到的内容。
一时之间,餐厅里是死一般的寂静。
4
维希在他那莫名骇人的目光里僵硬着身子不敢动。
这时他又重新想起自己十三四岁的孩子人设,于是自觉到了发挥他精湛演技的时刻。
不动声色间,他模仿记忆中孩子遇事应有的茫然和恐惧,极尽可能的表现自己的天真与无辜。
似乎是被他夸大的惊慌情绪干扰,对方本来略微分散的注意力又重新聚集回到了他的身上。
维希立马在心里叫苦不迭,暗恨自己刚才要作死来卖弄自己那夸张的演技。
这下好了,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仅没能分散他的注意力,反而引火烧身,将他的目光又拉回了自己身上。
5
男人定定地看着他。
似乎是几秒,又似乎经过了漫长的时间。维希顶着发麻的头皮继续维持着小孩的人设,被衣服包裹的身子已经出了好几层鸡皮疙瘩。
就在维希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他明显的感觉到男人的眼神变了。
从不确定到审视,最终那眼神越来越锐利,也越来越坚定。
当所有的情绪都收归于狂喜之时,那灼热的目光几乎能将维希的皮肉活生生地烫出一个大洞来。
——别问维希为什么不抬眼看就能感受到眼神的变化,问就是生物对于危机本能的直觉。
6
眼见着男人的情绪越来越狂热,维希脑中的警钟也是越敲越响。
就在他纠结着要不要赶紧找个借口溜了得了时,只听一声尖锐的椅子蹭地声,在维希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只枯瘦的手大力拽着他的衣领,硬生生的让他由坐变站,紧接着被拽向某人的身前。
——男人离开了自己的位置,站到他旁边了。
维希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这一事实。惊悚感一瞬间由脚底传到了天灵盖,脑中的警告声瞬间变成了高亢尖锐的耳鸣声。
同一时刻,维希感觉到下巴上的疼痛,一只充满骨感的手强硬扳着他的下巴向上抬。
7
维希因为来人粗暴揪着领子的动作被勒到脖子,正常的呼吸节奏没有跟上,于是眼前短暂的黑了两秒。
等到视野重新恢复清明的时候,看到怼在眼前放大的那张脸,不由自主的倒抽一口凉气。
这是怎样的一张脸啊!
先前两人隔着近三米远的距离,维希不敢抬头看人,也就没有仔细的看过男人的长相。
直到如今面对面,这才得以清晰地看见他的全貌——
眼前这人脸庞凹陷,颧骨突出,硕大的眼袋挂在眼睑下面,周围的乌青更是将他本就阴森的眼神衬得分外可怖。
眼神不由自主的向下移,视线可及的地方,干枯的皮肤如同老树的树皮一样紧紧扒附在骨头上,由此不难想象他整个人是怎样一个干瘦如厉鬼的形象。
而且离得近了才发现他不只是瘦,简直就像是一个披着人皮行走的骷髅架子,是任何正常人见着都会害怕的样子。
而维希就这样没有丝毫防备的与他贴脸对视,目光对上的那一刹那,身体快过脑子,他没忍住惨烈地嚎叫起来。
8
男人被他的一惊一乍吓得猛地向后仰了一下。
反应过来后他利落地用那仅剩一层薄皮包裹的骷髅架子手狠狠捏住维希的两颊,强制性的让他闭了嘴。
空气里的高分贝噪音戛然而止,声音停下来之后宽阔的餐厅显得又大又死寂。
脸被那只过于骨感的手捏的生疼。
有心想让他松松劲,可是对方那相较于常人略微冰凉的体温和呼吸又让维希忍不住心里发憷。
某一瞬间,他在想自己是不是早就来到了阴曹地府,此前种种经历皆为幻象,只有眼前这个来捉拿自己的厉鬼是真的。
一想到有这样的可能,维希就更害怕了,只恨自己的心理在不该强大的时候这么强大,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晕过去。
……
9
狂热与狂喜在男人的眼里如火焰般燃烧着。
他就像是常年被搁置在阴暗角落里逐渐腐朽的木偶,命运的光辉从未眷顾过他。
正当木偶以为自己就要带着极端的怨恨、恐惧和绝望渡过一辈子时,正当它要放弃无意义的苦苦挣扎,要接受自己在暗不见天日的时光里腐朽到死的命运时,它突然发现,一颗小石头砸破阁楼的玻璃来到了他的身边。
小石头的出现虽然没有带来阳光,可它带来了新鲜的空气。
通过它砸破的孔洞,阁楼里沉寂多年的空气终于与外界有了沟通,它也由此,重新感受到外面风霜雨露的气息。
——那是生命的、活着的气息。
10
小石头一直没有出过声,木偶也就以为小石头不会说话。
直到有一天,小石头突然用家乡的语言轻轻的唱起了外面的歌谣。
木偶来到黑暗的阁楼里之前,就是在那个地方诞生成长的,只有它的家乡有那样独特而动听的歌谣。
自从离开那里,它就再也没有听到过熟悉的乡音了。
所以即使知道小石头有很大的可能不会和它来自同一个地方,已经被快被寂静的时光折磨疯了的旧木偶也迫切地渴望能与小石头建立语言的联系,希望能够找到一个同伴。
——一个能陪他说说话的,陪他一起回忆家乡美好时光的同伴。
——一个能够告诉它家乡现状,给它描述外面广阔天地的同伴。
——一个能够陪着它,和它在剩下岁月里能相互依赖互相取暖的同伴。
……好教这剩下的漫长岁月不再难熬,再不是孤寂一人的走下去。
11
……
仿佛是向沉寂腐朽的木偶里注入了灵魂。
像人一般活动起来的木偶并不会更讨人喜欢,反而会因其像人的行为举止里带有微妙的滞涩感而更显非人的恐怖。
生动起来的男人给维希的感觉就类似于活着的木偶,似人非人而更显诡谲。
开始的时候他的微笑僵硬的挂在脸皮之上,配合着阴森苍白的可怖面孔,和祭祀扎的纸人一般无二。
他的笑先开始也是不发出声音的,只是身体痉挛一般大幅度的抖动着。
接着,他像是终于想起了人高兴得时候会从肺腑间发出笑声,于是他咧开嘴,从嗓子里发出“嗬嗬”的笑声。
察觉到到男人的言行举止不太对劲,一股瘆人的寒意涌上维希的心头。
12
清晨的阳光明媚的照亮外面的天地,也不知道外面现在是什么季节,餐厅朝向花园的一面是一整个巨大的落地窗。
透过落地窗向外看,阳光洒在花园里,将外面尚还带有一层薄薄露水的花朵映衬得格外娇艳。蓝色与紫色的花朵经由太阳一照,像是在花朵上方笼了一层纱雾,显得格外梦幻。
在这略显紧绷的氛围里,维希竟然不合时宜地分神用余光瞥向外面的花园。他在心里只恨那阳光不能直接照进室内,照在他的身上,好让他也能够充分的感受一下阳光里的温度,以驱散此刻来自心中的恐惧与不安。
13
男人有些癫狂地大笑出声。
那声音说不出的怪异,让维希自己去形容的话,就像是男人笑得不是很熟练的样子——像极了他曾在电视上听到的精神不正常的人的笑声,莫名的渗人。
维希:“……”
更害怕了。
15
“……”
那人张嘴说出了一连串奇异的语调,似是询问的样子。
维希还没有系统的学过这样的语言,听懂更是天方夜谭。
更何况他这次说的语言更加复杂,长长一大串,激烈的情绪铺面而来。
维希是真的听不懂,听得一脸懵逼,脸上的茫然是切切实实的。
眼见他的迷茫写在脸上,男人愣了一下,接着如同被狠狠刺激到了一般激动起来。
猛地将维希向自己脸前扯去,开口是质问的语气,话语说的又急又快,两人的鼻尖几乎都要贴上去了。
16
这样近的距离超出了维希的社交距离,让他本能的开始抗拒。
他竭尽全力的向侧面扭过脸,以此拉开两人面部的距离,双手按在男人肋骨突出的胸膛上,奋力地挣扎着。
有那么一瞬间,男人切实的愣住了,神情里透露出受伤的情绪。
可随之而来的是暴怒,是困兽一般的焦躁。男人捏着他脸的手猛然使劲,疯了一般朝他嘶吼着。
狂喜,哀求,仇恨,癫狂。
还有压上自己最后的筹码却眼见着要输得一塌糊涂的绝望。
这是维希从他身上最直观感受到的情绪。
巨大的悲伤从他身上弥漫开来,这悲伤让维希也忍不住为他的悲伤而难过,一时之间,连推拒的力道都小了不少。
17
男人崩溃一般疯狂摇晃着他的肩膀,声嘶力竭地吼着。
两人纠缠间,餐厅里的碗盘、花瓶纷纷坠落,和着桌椅倒塌的动静发出巨大声响,乒乒乓乓,好不热闹。
迟来的仆人终于发现事态的不对。
冲进来的仆人眼见到主人这幅摸样,竟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淡定模样。
管事摸样的人挥挥手,就有好几个人上前半是强制半是绑架的把男人从维希身边拉开带走,他则是被另一波人带到别的地方去检查治疗。
18
当天晚上,伊修斯回来之后从仆从嘴里得知事情的全过程。
他先是上了三楼,敲响维希的房门。
敲门的时候维希刚刚洗漱完,正在吹头发,听见响声赶紧过去开门。
伊修斯站在门外,先是将目光落在他留有淤青的额头上,接着又伸出手指了指他的脖子。
维希机敏的意识到他要看自己伤势。
他摇摇头,示意自己没有受到严重的伤。
伊修斯看了他一眼,点点头,伸手轻轻碰了下他被砸到的额头和脸,和缓的说了些什么。
19
出了维希的房间,他又马不停蹄地去了男人的房间。
重新换上的厚重的木门挡住了一切声音与响动,等他出来之后,就立马联系人给维希寻找幼崽启蒙老师。
老师来的首要任务,就是教会他学习和使用语言。
他是一个大号的幼崽,需要重新学习并了解这个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