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希,过来,这是你的雄父"
被他喊作“维希”的男孩刚刚在仆从的指引下走进餐厅,听见他的呼唤,自然地将目光投射在金发碧眼的男人身上。
距离稍微有点远,男孩没听清男人说了什么,正当他心下纠结要不要当作听懂了的时候,目光先一步落在了伊修斯身边。
那里坐着一个低着头的男人,想来这就是昨天争吵的另一个人,当看到男人的黑色头发时,他的心里微微一动。
“维希?”伊修斯又用那种陌生的语言和他说话,男孩的眼神和他对上,黑色的瞳孔里写满了迷茫。
“……”
伊修斯不自觉地皱起来眉头,视线里十来岁的小男孩烫着一般低头躲开他的目光,伊修斯这才发觉自己的表情不算太好,连忙舒展眉眼,又恢复成面无表情的模样。
“算了。”他轻叹一声,自己走到维希的身边,将他带到黑发男人的附近。
“雄父。”他指着黑发男人,着重强调这两个字的发音,两遍过后,维希从他的肢体语言里明白了他的意图。
他睁大眼睛,专注地看着伊修斯的唇形,同时微微侧头认真听着,不断在心里跟着重复。
三四遍过后,他磕磕绊绊地开口跟着学,两遍过后,话语终于说得流畅又清晰。
男人只是垂着头坐在那里,漆黑的碎发遮挡住他的眉眼。对于维希的问候一点该给的反应都没有,那种平淡却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让维希立马惴惴不安了起来。
他知道这个人就是昨天因为拒绝收养他而和伊修斯大吵一架的人,眼下的姿态也是沉默地表达自己的反抗与不耐。
只是两人的对峙使得初次来到这个陌生家庭的维希十分惶恐。他虽然早就预料到会遇到这样的反应和态度,但当家里另一个主人的态度明晃晃地摆在他脸前时,他不免还是感到了被排挤的无措。
他的讨好被无视了。
维希涨红了脸,有些难堪地僵立在原地,抬起的头也不自觉低了下来。
伊修斯倒是对他的表现挺满意,他伸出手地拍了拍维希的头,把他带到餐桌的一边。
等仆人把所有的饭菜和餐具都端上来之后,这场充满尴尬和对峙意味的饭前喊人活动终于告一段落。维希坐在椅子上,心里暗自庆幸这不是一个大家族,不然就今天早上这样的情形,简直难以让人想象。
——只能说他的心还是放得太早了。
在他到达这个新家的第一天早上,他餐前认人仅仅只是开胃小菜,接下来他还要面对饮食文化不同的问题。
比如面前这些看不出原材料的、外观有些感人的食物。
又比如餐桌上隔得十万八千里的“一家三口”,以及这安静到几乎死寂的用餐氛围。
只是现在是他是否能留下的重要时刻,他也没有对食物外观挑三拣四地资格,在听到伊修斯两人开动的声音后,他小心地拿起餐具挑了一点食物放进嘴里。
入口生肉一样的口感已经让他眉头紧皱心下抗拒,下一刻迟到的味蕾传递出直扑天灵盖的腥味。维希猝不及防,“哇”地一口就直接吐了出来,急促之下被自己的口水呛得咳嗽连连。
伊修斯看向他,对着候在一边的仆从说了些什么,不一会儿仆从就端上来一碗绿色的液体。
维希强颜欢笑地端起了碗,在伊修斯的目光里将一碗又腥又甜的粘稠液体灌进嘴里,然后抖着手将碗放了回去,装作已经没事的样子。
实际上他在拼命切断大脑对味蕾的链接,牙关咬紧,舌头死死顶住上颚,手上还要装作很忙地去扒拉碗里的食物。
但凡他没能捱过这一阵恶心的劲头,一个没忍住,今天早上的事绝对没完。
维希小心翼翼地屏住自己的呼吸,尽量减小自己的呼吸声,以此减少自己的存在感,生怕自己成为引起话题的对象。
一顿难捱的用餐时间终于以伊修斯率先放下餐具为结束标志,维希高度紧张的精神立马放松了一点,迫不及待地就放下手中的餐具。
余光中,餐桌上的另一个人还在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看上去食欲不是很好,吃饭有一种十分费力的感觉。
但即使是这样,他吃饭的动作一直没有停下。
维希本以为两人会说几句话,但是金发的男人只是把门外候着的仆从叫到跟前,简短地交代了几句就出去了。
气氛又重新恢复为沉默。
伊修斯没有安排他接下来怎么办,维希又不好直接回屋。两相为难之下,他不得不又拿起餐具,装作自己没吃饱的样子,实则手上很忙,东西只是举到嘴边又放了回去。
一直没有仆从来收拾桌子,另一个男人除了吃饭发出的细微声响几乎就没有别的动静。
这样一吃就是很久,维希实在是装不下去了,眼见着那人根本不理他,他干脆就放开胆子,干坐在座位上盯着手指头发呆。
沉默、寂静、尴尬。
维希单方面的为这样的氛围总结。
又盯着桌面板正地坐了十来分钟,维希实在是坐不下去了。
他想走,可是又找离开的理由。
百无聊赖间,他决定看看这个家的另一个家庭成员长什么样子。
悄悄地用眼角的余光瞥向对方,只模糊地感觉到是一个黑头发且瘦削的男子。
在他醒来所遇见的形形色色的人物里,这是第一个拥有着纯黑发色的人物。
看见熟悉的头发色泽,他的心里油然生出欣喜与亲近之感。
即使他是那么的不待见维希的到来。
维希看着他,突然头脑一热,这让他全然忘记了自己的处境。他扭过头小声地用普通话向男人打了个招呼:
“你好?”
话音刚落,理智立马就回来了。
强烈的后怕涌上心头,后背也瞬间冒出一层冷汗。
维希紧张地关注着男人的反应,抱着极大的侥幸心理回想着自己刚才的话语——由于紧张的缘故声音不算太大,更何况他们还语言不通。
——他希望男人能听懂,又害怕他能听懂。
他昨天晚上复盘了一下自己目前的处境,除去返老还童这样不科学的现象,目前所经历的种种,像极了他被人在没防备的时候悄悄带到了国外。
或者,他本身就在这样的环境?只是不知道出于什么缘故,他缺失了一段重要的记忆。
那他明明记得自己是一个成年人,为什么现在变成了一个孩子?
无论是什么原因,现在并不能排出他被人带出国外的可能性。
他应该再谨慎一点的。
毕竟如果真的不在国内,能听懂的人也是要防备的一类人。
*
维希期待又恐惧的结果出现了。
男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猛地抬头看向了他。
这下维希彻底看清了他的长相:黑发黑眼,是标准的亚洲人长相,若是更仔细的划分地域的话,这样的长相和气质更接近于他母国的同胞。
在看清他摸样的瞬间,在异国异族之间的混日子艰难,语言不通的茫然和孤独,以及被迫背井离乡的离群索居和委屈一股脑地涌上心头,化作哽在喉间的一口气,更是憋红了他的双眼,让他的眼眶酸涩难忍。
你会是我所期望的能够信任且并肩的同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