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的终末，阴雨绵延似乎是这座城市的常态，
“大学？”
“我？”
塔格尔又一次重复了面前监护人的话语，就如同婴儿初次学习说话，慢吞吞的，咬字有一种独属于她自己的软绵。
她反手指着自己，眼睛都瞪得滚圆。
“当然，你没有听错。”
“下个月你即将前往哥谭大学念书。”
“潮湿舒适并且临海的城市，是你自己选中的，亲爱的塔格尔。”
监护人整理了下自己的衣领，彬彬有礼的姿态之中，又挑剔地在看着没个坐相的女士。
他语调顿挫着在叙述，帮年轻的且不重温学校生涯的女士去回忆一个月之前，一个和平时没什么两样的日子里，他拿出来两封盖了火漆印的信封放到了塔格尔面前的事情。
——选一个。
那时他说。
和今天一样的懒洋洋地瘫在地上，塔格尔顺着自己起身的动作，今日不远处的沙发上的抱枕给扔了出去，以示自己被打扰了午觉的恼怒。
她连眼睛都没有舍得睁开，随意卷起信封的其中之一，敷衍地扔在了监护人的脚下。
那时候的塔格尔小姐，满心满眼都是想着下午茶到底是红茶配司康，又或者还是拿铁配曲奇才更好。
时间转瞬，直至今天。
监护人如约走了过来，总是西装笔挺的那副模样看得她很自觉地碍眼极了。
他说，你该去上学了，塔格尔。
可恶！
混蛋！
塔格尔气呼呼地站起来，柔软的缝着层层叠叠蕾丝的裙边顺着曲起来的膝盖滑下去，她发出尖锐爆鸣。
“可我已经成年了！”
“我的护照上，你看看，二十三岁了！”
“但你没有大学毕业。”
监护人笑着沉述，眼里却没有情绪起伏。
他弯腰把那张转校通过的通知单捡起来，重新扔在了塔格尔的脚下，学着当初这位小姐的动作，违和感十足，但也有着七分像。
过分促狭的动作，让即将开始上学的女士处在爆发边缘。
说完，监护人先生就准备开门转身离开。
他脚步一顿，从半开的门扉后面重新探回头，看见了塔格尔冲他竖起中指的样子。
虽然这位小姐足够漂亮的长相，削减了中指的杀伤力，但是从眼神来看，她骂得很脏。
“记得淑女点，塔格尔，如果你还想要生活费和下午茶的话。”
他短暂地做了一次深呼吸，才一口气把要说的话给全都说完：“该死的把你先的裙子给放下！没人会这样当着异性的面掀裙摆！”
“还有。”
“别忘了把你的管家给带上。”
他说。
-
飞机平稳落地。
塔格尔走出机场站到了寒风之中，深深地吸了一口格外潮湿的阴冷的空气，现在才刚刚秋天，哥谭就已经显现出了一份属于冬天的萧条感，阴雨绵绵。
她忍了几秒，才放松了刚刚都皱起来的五官，踩着颇有高度的玛丽珍鞋，又抬腿跨过了地面上的一处积水坑。
气恼着，她说：“好吧，他是对的。”
“这是我喜欢的城市。”
落后一步的管家给她撑起了黑色的雨伞。
雨滴落在伞面，细碎的声音让她又开始心烦起来。
“当时他提供的另一个选择是隔壁城市，布鲁德海文，同样的临海城市。”
管家声音很低，混在风里，塔格尔差点就没能听清。
“所以？”她歪头看着管家，学着他们那总是听着优雅，又总能有抑扬顿挫的调子和口音。
“亲爱的吉姆，你喜欢另外那座城市吗？”
管家颔首：“当然不是，塔格尔小姐，这座城市人才辈出，没什么能让人不喜欢的地方。”
塔格尔：“……”
她不是很懂管家为什么总能笑得特别的，额，惹人烦。
但是考虑到自己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只能和这个人待在一块儿，塔格尔选择暂且不去计较这么一点儿问题。
她娇气地伸腿用脚尖踢了下吉姆管家的小腿：“车呢，我可不想走去城区。”
挑起眉锋，吉姆管家侧头向她示意：“我已经让人开过来了，塔格尔小姐。”
黑色的SUV这会儿正停在路边。
这并不是多高档的车，但胜在够大，可以好好地塞下塔格尔那不用裙撑都能蓬起来的裙摆。
车上，坐没坐相的女孩歪倒在座位上，她没有系安全带，长长的披散在肩上的棕红色卷发，这会儿都跟着动作堆在脸颊边上。
塔格尔很漂亮，五官是一种浓艳明媚的美丽，这副模样似乎应该有些符合如此的嚣张性格，不该去做这种幼稚行经，偏偏这位小姐又做得格外自然。
哦，当然了，她也的确嚣张没错。
吉姆管家坐在了驾驶座上，目光落在了后视镜里，塔格尔这会儿就已经顺势半躺了下去，眼睛也都已经懒倦闭上。
“Ummm……”他鼻腔里发出很轻的一种哼声，意味不明。
塔格尔：“有什么事儿？”
管家：“肩带，露出来了。”
哦，当然不止这一点。
这种宫廷风的裙子是这位小姐的新爱好，裙摆够大，上身却也格外修身，躺下来的角度能暴露出来更多。
野孩子般的塔格尔小姐总是不会在意这些，她是淑女的反义词，实在是没一点儿能够搭边。
他想，他太想看见这位小姐的监护人把所有信用卡给停了之后，她发现时的天塌下来的表情。
“所以？”她问，
吉姆闻言，直接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语气却还是保持着正常的低沉温和，嘴角弯起：“不，没什么。”
非常温和有礼，对于管家的职业素养来说，这种语气绝对算得上是合格。
而闭着眼睛的塔格尔却还是感觉到了什么。
裙摆微动，她踹了下驾驶座的靠背。
“闭嘴，吉姆。”她说。
“还有闭眼。”
“你是我的管家，不是他的，别想着告状这种事情。”
塔格尔小姐的警告有一种‘张牙舞爪’的感觉，语气虽然到位了，但是气势不够，乍听起来，也就只是护食的幼猫罢了。
这在吉姆管家的眼里，也只不过是又一次的小打小闹般的日常。
他应声道。
“当然，我很乐意立刻带着你去死。”
吉姆指的是自己兼职司机，只有一份工资，还要被任性的雇主要求开车闭眼这件事情。
塔格尔听了也不为所动。
“死的只会是你，我会给你脸尸的。”
“敛。”
“嗯？”
“敛尸，上帝啊，塔格尔你是真的是我见过最文——”吉姆管家的声音猛地顿住，他垂眸，角度受阻，他很难看到自己被勒住的脖颈以下，只能再透过后视镜和塔格尔对视。
塔格尔危险，这会儿看起来又更明媚漂亮了：“想死？”
吉姆保持住微笑，从喉咙里挤出来嘶哑的叫人听着都觉得难受的声音：“亲爱的怪物小姐，我们该走了。”
他说，接下来是晚高峰时间，你不是想要在路上堵上超过一个小时的。
那会错过下午茶时间。
喉咙上的力道骤然一松，呼吸间都突然窜入了血气，他呛咳着，回头看向塔格尔。
可恶，该死的，美丽极了的……
怪物小姐。
他的目光落在塔格尔的裙摆底下，刚刚勒住了他脖子的，那仿佛章鱼般的腕足这会儿慢吞吞地在往回缩着，几条巨大的腕足从裙摆底下散开几乎填满了后面半个车厢，柔软，滑腻。
摩擦间带出的声音还有点，瘆人。
塔格尔的动作总是慢吞吞的，她弯腰捡起了落在边上的那双玛丽珍鞋，这会儿又开始抱怨着说这双鞋子磨脚，她还是喜欢自己的腕足。
“颜色都很好看，蓝色的！”塔格尔认真计较着这个，她说，自己的腕足比全世界的所有海洋生物都要漂亮，她是蓝色的！
童话里美人鱼可不像你这样，娇气的怪物小姐。
吉姆想。
发动车子，伴随发动机响起的声音，这位一点儿都不淑女的怪物小姐这才把自己娇气的抱怨给吞回嘴里。
塔格尔靠在车窗边上，降下车窗感受着吹进来的风雨，细碎又绵延刺骨，很冷，但不讨厌。
深海比这个温度还要冷，她也同样不觉得讨厌。
哥谭没什么好的，也没什么不好，靠海，又够潮湿，是人类社会里为数不多能让塔格尔感觉惬意的城市之一——不过也就只是这样罢了，塔格尔不怕太阳不怕干燥，她只不过是更喜欢潮湿而已。
车子一路驶向哥谭市中心内，阴云逐渐散开，难得露出了橙红色的夕阳。
这对主仆目前还没有固定住处，现在是提前预定了酒店入住。
地下停车场内，吉姆先一步下车，打开了后面的车门。
里面睡得香甜的女士磨磨蹭蹭才舍得睁眼，她的腕足已经重新变回了人类该有的腿脚，白皙修长。
吉姆弯腰，单膝跪在地上。
“怪物小姐，这座城市可不是能让你随便放出腕足的地方。”
他取过被塔格尔扔在座位底下的鞋子，帮她穿上，手指捏过了她的脚踝，塔格尔皱眉。
“为什么？”她问。
“这里的怪物，更多。”
吉姆管家看着踩着自己膝盖上的塔格尔的鞋间，张嘴短促地哈了一声，他的语气变得夸张又愉悦：“在天上飞翔的，还有在下水道里苟延残喘的，也许还有水生生物。”
“这里的疯子可多啦。”
管家站起身，对他的塔格尔小姐伸出手。
“塔格尔小姐，这里绝对是适合你居住的城市，我发誓！”
当然，现在，首先先让我们去办理入住。
他想，自己很需要去洗个澡换个高领衫，这位小姐下手虽然有数，但是每次他总觉得自己的喉骨是真的会被她给击碎，现在肯定衣领青紫了一整圈！
说真的，塔格尔是礼仪课一丁点儿都没有认真听过吗？我跟着你旁听了三天就已经拿到教授的优秀毕业认证了！
该死的那甚至还是新娘学校的整套课程！！！
怨念再多，吉姆这次也没有说出口。
毕竟过分娇气的怪物小姐这会儿已经挽着他的手臂，因为离得近了，他还闻到了一股很甜的香水味儿。
这个距离，他总觉得塔格尔只要抬抬手就能把自己给直接人出去。
吉姆很有自知之明，肉体凡胎的，他不跟这个能在深海里游个来回的小姐计较。
——当然，如果塔格尔小姐能够记起来，她其实从来没有按时发过工资就更好了，我能直白一点儿地摆脸色给她看。
塔格尔：“吉姆，我觉得你的眼神很不好。”
吉姆把护照递给酒店前台办理入住，回头继续保持不失礼貌的笑脸在看她：“怎么会呢，塔格尔。”
“我只不过刚刚想起来有一家甜品店很棒，或许你会想要在晚餐前吃一点儿？”
提到甜食，塔格尔的眼睛都‘Zzeng！’地一亮。
字面意义上的那种。
吉姆看得分明，这位怪物小姐的眼睛刚刚泛着一圈幽蓝色的光亮。
“我先想要吃派！蓝莓的，树莓的，还有焦糖的！”
她欢呼一声，开始推着吉姆的胳膊，让他快点接过前台递过来的房卡，好去把甜点给买回家。
这会儿，塔格尔都没心思计较这位大逆不道的管家直接喊她名字的事儿了。
应该是叫做塔格尔“小姐”的，她很在意这个。
行为做不到淑女，那就至少要让别人都把她当做淑女对待，哪怕是武力威胁也没问题，表面能敷衍过去就行。
怪物小姐想着，她现在可以完全不在意这方面问题，只要有派。
吉姆：“……”
他这会儿心情也变得更加地好了。
“塔格尔小姐。”
管家撵着手里的房卡。
“那是一家泡芙专卖店。”
塔格尔：“……”
塔格尔瞪圆了眼睛。
她跟上了吉姆管家走去电梯的步子，直到电梯门合上的瞬间，没有外人的时候，她才发出爆鸣。
——瞧瞧，其实那些课程并不是毫无用处，至少现在的塔格尔知道别在外人面前失礼了！
“No！！！”
“我的派！！”
心情很好的管家听着这样的悲泣，想着自己心里排列的哥谭最值得品尝的甜品店排行榜。
这家酒店是韦恩集团旗下的产业。
关于，酒店下午的甜品自助是甜品排行第一这件事情，过于可以等他原谅了怪物小姐在三个月内第二百二十次差点勒死他这件事情之后，再说吧。
“还有。”
吉姆管家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张被折成纸飞机的转学通知。
“别忘记你明天就要去哥谭大学上课了，祝你好运。”
他亲昵地开口，那么温和。
“亲爱的怪物，祝你学业有成。”
——至少大学毕业。
想起监护人的要求，塔格尔觉得自己的天正在塌陷的过程中。
好丧。
好难过。
要把哥谭大学炸了吧。
炸了就不需要毕业了。
怪物小姐想，自己能想到这么棒的主意，可真是个天才。
然后就是……
来哥谭之前，她的亲爱的监护人，麦考夫·福尔摩斯。
“美国这些年关于‘超级英雄’的事迹，不知道你听过多少。”
“或许你能在那里找到你要找的人。”
在大英政府身居末职的男人，如此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