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夕夕有一瞬间的愣神, “走，去哪儿？”
江行灯垂眸看着她，“不回昆仑墟了, 去游历天下, 找我自己的道。然后回到蛮荒之地，杀穷奇，为我父王母妃报仇。”
洛夕夕问，“有没有大致的方向？”
江行灯答, “沈负雪让我往北走。”
洛夕夕突然感觉有些难过, “何时动身？”
“今晚。”
洛夕夕瞪大了双眼，“那不是只剩几个时辰了？”
她早就知道江行灯会离开昆仑墟，却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两人就这么安静的站着。
江行灯的目光不舍的落在洛夕夕脸上，仿佛要将她深深刻入脑海。
“跟我来。”
洛夕夕突然拉住了江行灯的胳膊, 把人往门外带。
江行灯也不问她要带他去哪儿，只是安静的跟着她。
“请你吃个饭, 我本来打算回了昆仑墟再请你吃鸡腿的，莫长老养得那珍珠翡翠白玉鸡十分好吃，可惜…”
“没关系, 下次再补上。”
洛夕夕带江行灯去了北海新开起来的一家酒楼。
酒楼建得十分别致, 坐在包厢里就能看见广阔无垠的北海。
只是这里的东西又贵又难吃, 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
吃过饭，洛夕夕将亡情剑取了出来，送给了江行灯，“我本来打算回到昆仑墟请人打一个剑鞘后再送给你, 但是现在也来不及了…”
江行灯珍惜的抚过剑身, “现在这样我就很欢喜。”
“这剑之前叫忘情，太不吉利, 我给它新取一个名字如何？”
“好。”
“就叫……轩辕剑吧。”
“轩辕…”江行灯默默念了一声剑名，“很好听。”
他将轩辕剑用布包好，背在背上。
吃完饭，天已经暗了下来。
两人一同沿着街道往回走。
只是没走两步，江行灯就停下了脚步。
洛夕夕意识到了什么，“连府邸都不回了么？”
“嗯，安姨在渡口等着我。”
洛夕夕有一瞬间的失落，最后只能拍了拍江行灯的肩膀，“一路平安。”
此处一别，又不知何时能够再见。
……
天空突然下起了大雨。
乌云压城，电闪雷鸣。
洛夕夕撑起一把油纸伞，在路上慢慢的走。
刚走到街角，就听见有人在叫骂。
北海刚遭逢劫难，又适逢大雨，街上一个人影都看不见，这突兀的骂声把洛夕夕激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放缓了脚步，顺着声音探了过去。
只见街边一个老妇人正逮着一个中年男人痛骂。
仔细看的话那挨骂的中年男人还有点眼熟，正是之前接待他们的北海管事莫有福。
老妇人用一根手臂粗的棍子一下一下地抽在莫有福背上，“禽兽不如的东西，你还有脸回来！我没有你这样的弟弟！永远不要来找我了！”
莫有福也没有躲，也没有还嘴，任由雨水和老妇人的棍子落在自己身上。
老妇人越骂情绪越激动，几乎晕厥，“你说你丧不丧良心，你把那么多人卖进黑矿！害了那么多人！你要我死了以后怎么跟列祖列宗交代？你知道我每次见到街坊邻居都不敢看他们的眼睛，我……”
莫有福连忙扶住老妇人，“姐，我也有我的苦衷…”
老妇人狠狠推开他的手，“走！走！永远也别回来了！我不认你这个弟弟！”
莫有福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姐，我就是想看看你过得好不好，你放心，街上没有人，没人看见…”
莫有福刚说完这句话，余光就瞥见了站在街角的洛夕夕。
趁他愣神的功夫，老妇人已经将门关上了。
洛夕夕扯出一抹尴尬的笑容，“那个…我什么都没听到。”
莫有福连忙用袖子擦了擦脸，理了理湿透的衣服，给洛夕夕行礼，“仙子，这实在是…”
“不必多说。”
洛夕夕上前一步，将伞移到了莫有福头上。
莫有福受宠若惊，下意识就想要下跪，却被洛夕夕死死拽住手臂。
莫有福还是很惶恐，“这、这如何使得！”
洛夕夕却坚持将人拽了起来，“莫大人不必客气。”
莫有福还是不肯站在伞下。
“还请仙子不必理会小人，小人这衣服早就湿透了，无需撑伞……”
是无需撑伞。
哪怕是练气期的小修士，只要将灵力外放，就不会被雨淋湿。
莫有福是心上下了雨。
她也是给他心上撑伞。
“莫大人不必客气，我送你会府邸吧。”
“小人…实在是惶恐。”
……
最终莫有福还是没犟过洛夕夕，只能让她送自己回家。
只是莫有福一路上都拘谨得厉害，目不斜视，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洛夕夕试着跟他闲聊，让他放松一些，“莫大人，我们净梵峰也有个莫有乾长老，说不定你们还是旧识。”
一个有钱，一个有福，说出去就像亲兄弟。
这爹妈都是会给孩子取名字的。
只是可惜姓莫。
莫有福瞬间如临大敌，“不敢不敢，小人哪里能跟昆仑墟的长老相提并论，那都是真正的仙人。”
洛夕夕摇了摇头，“无生道长说过，这世间没有仙人，所谓仙人不过是可以肆意妄为的凡人。但若怜悯苍生，庇护苍生，人人都可以是仙人。”
“怜悯苍生、庇护苍生的才是仙人…”
莫有福眼眸亮了一瞬，“…那位无生道长和莫有乾长老都是妙人。”
“是啊。”
无生道长当真是个妙人。
至于莫长老嘛…
那老头经常被她气得吹胡子瞪眼。
自从上次跟白龙一起偷了他的鸡后，那老头就给他的鸡都编了号，每天都要数一遍。
想到这里，洛夕夕忍不住笑出了声，可笑了两声又觉得怅然若失。
可惜这样好的鸡，江行灯吃不到了。
……
莫有福的府邸在偏僻的街角。
雨下得正大，莫有福便邀请洛夕夕进去喝一杯茶。
洛夕夕对喝茶没兴趣，只是江行灯走了，大师兄他们都不在，她不想回去面对空荡荡的房间，就应了下来。
这里说是府邸，实际上里面却十分简陋，连仆从侍女都只有几位。
其中有老有少，都是吃不起饭的穷人，莫有福也不用他们做什么。
莫有福吩咐一位侍女去泡茶，可是等了一会儿，端上茶的却是消失了几天的玄乙。
洛夕夕挑眉看着他，“你怎么在这里？”
玄乙一摊手，“无处可去，幸得莫大人收留，如今在这里做个护卫。”
莫有福连连摆手，“莫大人说笑了，您安心住着就好…”
玄乙高深莫测地看着莫有福，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请来的这位客人开头可不小啊，沈玄道的孙女，与她交好，莫大人未来官途亨通啊！”
说完，他又看向洛夕夕，“你可知莫大人为何请你喝这茶？”
洛夕夕抿了一口茶，“你误会了，是外面雨太大了，莫大人才好心请我进来躲雨，决不是刻意讨好。”
可谁知下一秒，莫有福竟然直接朝洛夕夕跪了下去，长长得将头磕了下去。
“小人确有所求，求仙子救救我北海修士！”
洛夕夕被惊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连忙躲开莫有福的大礼，将人扶了起来，“莫大人有话好好说，不必行此大礼！”
莫有福却不肯起身，“小人罪该万死，万万不敢起身！”
玄乙大步上前，强硬地将人拽了起来，“站起来说话，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哪能膝盖那么软！”
洛夕夕上前一步，询问道：“莫大人，你说让我救救你们北海修士？需要我怎么做？”
莫有福抹了一把眼泪，“北海所有筑基期以上的修士都被关押入地下矿脉挖灵石，我想求仙子救救他们！莫有福愿当牛做马，以报仙子大恩！”
还没等洛夕夕说话，玄乙先开口问道：“可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初好像也是莫大人提议将筑基期以上的修士变卖为奴，怎么如今又反悔了？”
莫有福脸色苍白，嘴唇嚅嗫着却说不出半句话。
玄乙继续咄咄逼人，“是终于良心不安了？还是觉得对不起父母亲族了？我没记错的话，莫大人好像就是北海修士吧，是那。你之所以能修炼成仙，离不开那些小国的供养，可如今你入得仙朝，那些小国却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这真是……”
莫有福终于崩溃了，跌坐在了地上，涕泗横流，“我也不想的，我不想害了那些人，可…我也不想死，咱们修士有今生没来世，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早知如此，还不如当一个凡人，稀里糊涂百年，还能轮回转世，这辈子不如意就期盼下辈子能投个好胎…”
他仰天长啸，“太难了，我只是想活下去，保全自己和家人，可我也不想当一个罪人，我不想的……”
玄乙的神色终于缓了下来，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做得对，变卖为奴总比直接全部镇杀好，起码人还活着，他们的家人也能活下来。”
莫有福用袖子擦了一把脸，死死抓住了玄乙的胳膊，像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我该怎么做才能救下他们？”
玄乙用手指了指天，“仙朝不会留下北海修士的活口，只要这天还在，他们就永远不可能光明正大的活下来。”
……
回到昆仑墟的时候，已经是年末了，昆仑墟又飘起了大雪。
去了一趟上古秘境，她还是没有突破金丹。
好在沈宴清要准备沈玄道万年大寿的事宜，暂时没空管她。
只是把她叫过去训了两个时辰，就让她“滚”回自己房间反省了。
洛夕夕完全不把沈宴清的训斥放在心上，从正殿出来就乐颠颠地向沈负雪的洞府走去。
她从上古秘境回来，这个沈负雪竟然没有来迎接她！
真是大胆！
待会儿定要好好坑她一笔蟹粉酥！
只是刚走到洞府前，她却被一个女弟子拦了下来。
“沈姑娘正在泡温泉。”
洛夕夕却不甚在意，今时不同往日，她现在跟沈负雪可是铁闺蜜。
“泡温泉？那我也要进去泡温泉。”
女弟子想起沈负雪的话，还是打开结界放行了。
洛夕夕边走边脱衣服，大声嚷嚷道：“沈负雪，泡温泉也带我一个！”
“哗啦”一声，池子里的人刚好站起身来。
被洛夕夕撞了个正着。
池水不深，只到大腿根的位置。
长发宛如灵蛇一般缠绕在那完美的躯体上，勾勒出饱满的胸肌，肌肉线条流畅的的手臂，狭长的人鱼线……
沈负雪轻仰着头，露出完美的下颌线与脖颈，冰眸里映出跳动的烛火，色彩变得浅淡，好似深池上蒙了一层冰凉的雾。
洛夕夕瞬间大脑宕机在当场，整个人一动不动，魂魄离体。
沈负雪却是慢条斯理地抓住一条毛巾，挡住了关键部位，然后仰着头看着洛夕夕。视线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又落在了她解开一半的衣服上。
愣了良久，洛夕夕才终于找回了点理智，指着沈负雪，舌头都捋不直，“你、你、你怎么好像不是个女的？”
她还心怀一点希望，万一沈负雪只是与众不同呢？
“……”
沈负雪都要被气笑了，“洛曦瑶，我以为你早就发现了，却没想到你如此迟钝。”
声音也是清冽又富有磁性的男声。
发现？
为什么要让她发现这个残酷的真相啊！
洛夕夕感觉自己好像被天雷灌顶，三观被炸得渣都不剩。
女主是男的。
那洛怀书怎么办？江行灯怎么办？她怎么办？
等等，沈负雪是男的，那她想要嫁给沈负雪的愿望不就可以实现了么？
想到这里，洛夕夕瞬间瞪大了双眼，猛地甩头，想要将这个念头甩出去！
她怎么可以惦记女主！
即使女主是男的，那也不是她这个筑基期的小垃圾可以惦记的！
“洛曦瑶。”
见洛夕夕脸上阴晴变幻，一副十分纠结的样子，沈负雪忍不住叫了她一声。
“干嘛？！”洛夕夕没控制好音量，语气有点凶巴巴。
沈负雪朝她伸出一只手，“你不是要泡温泉么？”
洛夕夕瞬间涨红了脸颊，将衣服裹紧，像一只跳脚小兽，“谁要跟你一起泡澡。”
沈负雪轻笑了一下，刹那间，仿佛天地失色。
洛夕夕有点呼吸困难。
艰难道：“我…你继续…泡吧，我煤气好像没关…嗯。”
“别走。”
沈负雪只是说了两个字，洛夕夕却感觉自己好像被什么定在了原地，腿脚都不听自己的使唤。
沈负雪迈出一步，从昏暗的阴影中走出来，烛光骤然亮起那张脸，如同谪仙，通透，寒凉，眉目却有姝色，似一抹若隐若现的虹，清艳不可方物。
洛夕夕咽了咽口水，眨着无辜的大眼睛紧张地看着沈负雪。
沈负雪一步步逼近，洛夕夕只能无助的看着他入侵她的领域。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到了呼吸可闻的距离。
沈负雪将洛夕夕圈在手臂和墙之间，缓缓低下头。
好像要亲吻。
洛夕夕心如擂鼓，脑子已经转不过弯了，但还是强装镇定地和沈负雪说话，“我之前怎么没看到你的喉结？”
沈负雪的声音低低的，“用法术隐去了。”
没有话了。
洛夕夕尴尬的站着，呼吸也变得小心翼翼，只感觉身体已经不受她的控制了，脖子也僵住了，也完全忘记了反抗。
沈负雪要是现在亲她……
她可能不会反抗。
等等，她怎么可能喜欢上沈负雪呢，她可是一直都拿沈负雪当好闺蜜啊！
而且洛曦瑶是要死的，她也只是在做任务，如何能跟沈负雪长相厮守？
“洛曦瑶。”
沈负雪又叫了她的名字，叫得特别温柔，可以在脑子里回味好久的那种。
洛夕夕抬眸看向沈负雪，下定决心，只要沈负雪说出来，她就马上拒绝。
沈负雪深深地望着她的眼睛，看了很久很久，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洛夕夕松了一口气，但又觉得是自己自作多情。
她是什么人，沈负雪是什么人啊。